风雪之中,柳徵站在那里良久,脸上掠过一丝自嘲,而后抬脚往前走去。
鸾凤殿内。
陈贵妃坐在桌前,双手紧紧地攥在一起。她的脸色煞白,眼神略有些空洞。院角的那棵花树仿佛并没有受到冬日寒冷的影响,反而开的极盛。艳丽的红,簇拥着,好似天边的云彩一般。
陈贵妃定定地望着那花树,眼底闪过一丝的寒意。她抬手掠过额前那缕发丝,向身侧的贴身婢女轻声道:“看吧,这帝王家果然是无情呢。”
婢女抿了抿嘴唇,压低了声音说道:“娘子莫要这么讲,圣上待你还是有些感情的。殿下近来做的那些事情娘子是知道的,这若圣上对咱们鸾凤殿无心,又岂是禁足这么轻松的……”
陈贵妃闻言嘴角一挑,忽而转头看着婢女,眯眼道:“是吗?他的那点感情不过就是为了维护后宫的安宁,根本不是对我的。你说翎儿近日总犯错,说到底若不是他如今还坐在那位置,私底下又没有任何的意思是要将帝位传给翎儿,翎儿又怎么会做那些事。”
她略微一顿,沉沉吸了口气,缓声道:“我不过是提了一句近日身体微恙,他便迫不及待地将六宫管理之权交给了皇后。若说,他对陈家没打算,我是不信的。”
婢女咬了咬嘴唇,却没有应声。
陈贵妃说的这些,她何尝不知道?
这帝宫之中本来就是深情最无用。作为帝王,柳徵几乎可以说是从来没有什么错处,朝堂制衡,后宫之中和谐,从未出错。虽陈贵妃圣眷浓,可其他宫里的待遇也不差。似乎,柳徵对待这宫里的每个人都是一般的好,对陈贵妃便是尤其的好。
这种好说不上好坏,可就是让人很没有安全感,总觉得缺了点什么。然而,陈贵妃和其他的妃子却不能要求。柳徵方才那一番话说的恰到好处,让陈贵妃无法反驳,也没有余地反驳。失去了管理六宫的权利,于陈贵妃本人而言并没有多少的影响,可是这宫墙之中勾心斗角,朝堂上你争我夺,这事情论起来可不小。
换而言之,陈贵妃失去了权利,那么朝堂上的人必然会见风使舵,认为这会是柳徵即将对陈家出手的前兆。如此一来,肯定会有很多人站出来弹劾陈相。
若是陈家倒了,陈贵妃……
婢女心中暗叹了一声,低眉顺耳地站在陈贵妃身侧。
陈贵妃缓缓摇了摇头,温声道:“罢了,早就知道的事,又何必伤心呢?”
话毕,她向婢女小声道:“送信出去吧,有些事情等的太久,容易将人的斗志消磨掉的。”
婢女应了声,快步朝外走了去。
殿中一片沉寂,陈贵妃侧身倚着门框,双手攀在了一起。那双剪水的眼眸里多了些许的狠辣,微微扬起的下颌,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有人从屏风后缓步走了出来,声音温软,入耳好似春风呢喃。
“姑娘若是在宫里待着实在闹心,我便禀了老爷,早些接姑娘回府。”
那人略微一顿,扫视了一番装修的富丽堂皇的鸾凤殿,冷冷笑道:“这样的宫殿,是整个东岳,乃至夏昌最为富贵的。可是,这样的宫殿便是那笼子,姑娘这一辈子全部浪费在了这里……”
“浪费了吗?”
陈贵妃低低应了一声,侧过头来看着走向自己的人,唇角有一丝苦涩。
“不算浪费。”
她的头低了下去,眼间多了些许的柔和。
“当年在街上遇到他,不过只是一眼,我便沉沦了。他骑在马上,神色匆匆,可是,我记住了他那双满是星辰大海的眼睛。我看懂了他心里的抱负。我愿意用我的一生来陪伴他,就算他对我的那丁点的感情,是因为我陈家有那个能力助他坐稳江山。可……我不后悔。”
说这话的时候,陈贵妃的脸上浮现出少女时才有的笑意和羞涩。
是啊,当年是她对柳徵一见钟情,从此那人便就一直藏在了她的心底。后来,身为东宫太子的柳徵选妃,原本是将陈家剔除了的。是她求着父亲寻人帮忙,使柳徵留意到了她。
她心里清楚的很,柳徵后来选了如今的皇后做太子妃,说是她乃是忠良之后,贤良淑德,易居中宫。而她,那时不过是他的良娣而已。
良娣罢了,依着她陈家的家世和她的才学,哪怕是那太子妃的位置也是绰绰有余。可她没有争抢,只想能陪伴在柳徵身侧,哪怕要受委屈,她也无所谓。
是什么时候柳徵对待自己上心的呢?陈贵妃已经不记得了。从良娣那个位置一路爬到了如今六宫之中除了皇后之外最高的位置,陈贵妃耗费了太多的心力。或者说,她用了太多的小心翼翼来面对柳徵,而这个位置她原本不想要的。然而,入了这后宫,又怎么能与世无争地活着?
陈贵妃想到了许多的旧事,柳翎呱呱坠地时柳徵的喜悦和他眼底闪过的那一丝的担忧。朝中大员集体上奏,请立柳翎为东宫太子时,柳徵眼里的恼火和恨意。
是,陈贵妃清楚的很。
柳徵对柳翎不是没有疼惜和爱护,只是比其他的孩子更多了一份忌惮。
婢女从小就跟在陈贵妃身侧伺候,又岂会不知道自己姑娘的心思?她对柳徵的感情,不比她人少。可是宫中这些年的岁月,早已将那份感情消磨殆尽。或许,只留了最初相见时的那点的悸动吧。
可就是那一点点的悸动,让她无法释怀,无法当没有发生过。
然,帝王之家,感情总也奢侈。
那人见陈贵妃不说话,眼间有些愠色,沉声道:“姑娘,难道你还奢望他对你有几分真心?不,他是君王,他的心在社稷,在江山,永远都不会考虑儿女私情。你的那些小心思,在他的眼里都是妨碍他的绊脚石。更何况,从一开始,他的心里就从来没有你。”
“住嘴!”
陈贵妃听到这话猛地回过头来,眼神坚定,脸上满是怒意。
“陈栩,你别以为你的那些心思本宫不知。本宫不戳破,将你留在身边,不过是想时刻告诉你,本宫是这鸾凤殿的主人,东岳帝君的妃,永远都与你陈栩无关。”
她略略停顿,鼻间冷哼了声。
“你若还想待在这鸾凤殿,又或是陈家,就趁早收起你那些心思。如若不能助本宫与太子完成大业,反而从中作梗,本宫决不轻饶。莫说是你,就是你三族,本宫眼睛也不回眨一下。”
话罢,陈贵妃又恢复了之前的神态,目光落在了院子里的花树上。
“回府禀告一声,段飞可能被捉了。”
陈栩的人脸色一滞,愣愣地待在原地许久,这才拧身出了鸾凤殿。
婢女回来时与陈栩擦肩而过,眉头蹙了蹙,又匆忙进了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