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无垢心头微微一颤,他倒是没有想到这一层。
薛锦之眸光一转,单手撑着下巴盯着那人。“你说的这些,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那人笑了起来,摊手道:“这事情有什么好难猜的?你不是给顾季长他们去信了,可是他们还是一路往北,现在都快到远安城了。顾季长是你的徒弟,你的信他当然能看懂其中的意思,却还是去了,这世上能让他必须走这一趟的,除了皇权压人之外再无其他。所以……顾家注定要因他而败落了。”
秦无垢听到这话仔细一寻思,心道:还真是自己疏忽了。
想想顾家在东岳的势力,即便是其他的门阀贵族都处处尊崇避其锋芒,更别说是皇族了。朝廷上表面上对几大家族很是倚重,总也有封赏,可实际上暗中却也一直在打压。顾家在士族之间声望颇高,背后又有江湖势力依靠,皇族又怎么可能会不忌惮?
这历朝历代,皇权之下又怎么能容忍士族与朝中的大臣又或是皇亲贵胄结交?前朝的那些个贵族可就是前车之鉴吗?他们有这样的地位,实际上也是处处危机,一着不慎便会满盘皆输。这也是顾季长和顾老夫人之前为何要顾家举家南迁的缘由。
只是秦无垢没有想到柳徵竟然会借此机会对顾家出手。如果顾季长不答应,柳徵表面自然不会说什么,可这心里却未必,暗地里也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顾季长前往北疆,势在必得。
秦无垢活了这么久,又岂会想不明白这些。就算是他想不通,也不惧怕皇权,可是他总也得顾及顾家的那些人。顾季长往北境探寻远安城的真相,而自己却也早已卷入了这一场争斗里。
秦无垢忍不住低低笑了起来,颇为无奈道:“果然啊,生在这尘世间无论是谁都避不开这些凡尘俗事。江湖人也好,世外之人也罢,都不过是皇权之下的一粒棋子罢了。”
薛锦之闻言却连连摆手,摇头道:“你这话可不对。你看我薛锦之不就没有卷入其中?”
这话音落下,那男子倒是忍不住笑了起来,看着薛锦之一脸嘲讽。
“薛庄主,你说这话不觉得脸疼么?你说你未卷入其中,可如今你随秦无垢到了这里,见到了我,听到了这些事情,可不就是置身其中了吗?”
“哼!”
那人冷冷笑了声,淡淡道:“其实,不管你会不会与秦无垢来这里寻我,你都逃不开。你们这些人自诩正道,为天下为百姓,一个个说的那么大义凛然,觉得自己做的事情也全然没有错处,可在我们这些人的眼中,我们做的与你们又有何异处?你来与不来,这件事到最后你依然得牵扯其中。”
“你说这话我可不爱听了。”
薛锦之眉头一拢,神情颇为不悦。“你要说我逃不开这一场争斗就直言,何必扯到那些个正邪之分上去?”
秦无垢翻转着手中的茶盏,眸光敛住,幽幽道:“你说的这话其实也没错。这世上哪有什么正邪之分?说到底都是站得角度不同而已。百姓希望他们自己过得安稳太平,我们要的是百姓富足安泰,你们却要创新,要以各种的办法让自己更加强大。这本也没有错,可是在百姓看来,魔道中人所作大部分都是有违常理,有违人伦,这便有了对错之分。”
他略微停顿了下,淡淡道:“就说你为你师父报仇之事。你师父是魔宗中人,在百姓眼里他便是恶人。神魔之战他身死,你因他与你有教养之恩后为他报仇杀人。要说仙门之人有错,不该杀你师父,这话不对。若说你杀人报仇有错,似乎也不恰当。可是,你师父身死论其根本,究其缘由却也是因他而起。而你却将这些怪责与他人,杀人。你就是对的吗?”
秦无垢笑了起来,茶盏在桌上打着璇儿叮叮咚咚作响。
“所谓‘杀人偿命’,官府很多时候是无法管江湖之事,江湖恩怨大多数时候都是江湖人之间自行解决。那‘冤冤相报何时了’,说到底也不是正道之人的冠冕堂皇之语,不过是想要有一个结果,尽早的结束一场灾难罢了。你杀了人,本就该为此付出代价。历朝历代也好,还是创世至今这都是亘古不变的道理。若那户人家报官,或是他的后人此生的信念便是为父亲报仇,你又当如何?你若被杀,你的孩子又要寻他们去报仇,这样的一个循环往复,难道就是你们所谓‘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快意江湖?”
这一番话说完,那人的脸色也跟着变了,看着秦无垢和薛锦之的时候脸色阴郁了下来。
薛锦之淡淡一笑,将茶盏置在了桌上,起身。
“你本就是个死人了,却还要兴风作浪。你以为魔宗所谋的事情真的能成?还是说你觉得天渊阁和汾阳楼就真的能够颠覆这江湖,颠覆柳氏一族的江山?”
他笑了笑,摇头道:“不可能的。”
薛锦之深吸一口气,鼻间轻哼了声。
“所有的事情,都是顺其自然发生。人与人之间的离合,也脱不开命数。你们所为真的就觉得是人定胜天?不,不过是暗合了天意罢了。至于这结局,谁胜谁负真的有那么重要吗?不过都是两败俱伤而已。”
“两败俱伤?薛锦之,你说这话不对吧?”
那人脸色阴沉沉的,有几分的怒意。
“想当年魔宗和玄门争斗,两败俱伤这话说来着实不妥当,毕竟妖族和兽族就是因此而灭,最后胜出的不是人族吗?我魔宗有何尝愿意被人当做是魔?”
“不不不,胜出的是神族。”
薛锦之打断了他的话,摆手道:“九大掌灯使乃是神族后裔,他们守护九洲的百姓。那几场的战乱中,他们也确实尽到了自己的责任。你说是人族赢了,实际上还是神族。”
“你……”
那人登时面色煞白,看着薛锦之愣是说不出话来。
秦无垢已然不想再跟他耗费时间,直言道:“汾阳楼和天渊阁中应该也有魔宗的人吧,想来这地位还不低。你做这些事情,他们又许了你什么好处?”
那人面色沉沉,却是避而不答。
秦无垢起了身,手中杯盏落地摔了个粉碎。
“听说今夜是你最后一场戏,我倒是有些兴趣听一听,想来你应该不会拒绝吧。”
说完这话,他笑了起来,朝薛锦之招呼了一声,两人朝着院外走去。
那人回头看着他们二人的背影,冷声笑道:“自然不会拒绝,二位能来是我的幸事。”
“那就好,今夜戏楼见。”
秦无垢留下这句话便与薛锦之离开了小院。
回到了微雨山庄,薛锦之颇为不解。既然已经找到了人,想要他开口多的是法子,为何秦无垢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放弃了?再者,今夜戏楼谁又能断定不是鸿门宴呢?
秦无垢却说,若不闯龙潭虎穴,又岂能得了那虎子?
薛锦之说不过他,而他也已下定了主意今夜要走这一趟,便也只能任由他去了。
秦无垢稍作歇息后就出了山庄,薛锦之并没有跟着去,而是安排人入城盯着戏班子,再继续探一探汾阳楼的事。可让他意外的是戏班子倒是没什么动静,反而是他与秦无垢先前去找的那人和他的书童不见了踪影。听周围的人说,是在他们走了之后就离开了。
这倒是个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