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琅抵达华元殿的时候,人已经到的差不多了。
朝几个熟识的殿主一一点头,等坐到自己的位置,才发现身边万年空置的地方正主居然也到了。
他微讶:“一个济和盟而已,居然连你也惊动了?”
蔺宗主虽是个合体期,他撑起的济和盟也位列四品宗门,可是放在太华仙宗这合体遍地走的第一仙门,当真掀不起一点浪花来。看着阵势摆的这么大,为的也是仙宗的面子,而不是区区济和盟的生死。
被他搭话的人一身花里胡哨,最外面还披了件骚紫色的外套,腰带扎得松松垮垮,乍一看还以为哪个凡人界的富家纨绔公子。
鹿篱道:“喂喂喂,你这什么态度啊,我不是太华仙宗的一份子吗,怎么就不能来了?”
殷琅故作思考,而后道:“大约是你这审美太过伤眼。”说完他就笑了。
鹿篱瞪他一眼,而后自己也没忍住笑了:“行了行了,不和你个小辈计较。”
他瞧一眼殷琅腰上挂着的天玑剑,羡慕道:“金灿灿的,可真漂亮。要不是这玩意死活不承认我,我也一定要去弄上一把。欸,话说顾扶轩怎么没来,他不也是剑主吗?”
殷琅道:“师兄身体不好,这种走个过场的事情,没必要过来。”
他们又低声说了几句,人到齐后,掌门便宣布了事情。
虽然基本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但场面戏还是要做到的。
***
“吵吵嚷嚷在这做什么呢!”
眼见蔺心乔就要动手,林后忽然转出一名劲装女子,冷声喝止。
季长安在心底叹气,一方面是唾弃心软的自己,另一方面是身为知情者对蔺大小姐的同情。
瞧这姑娘的样子,八成还不知道她的靠山连家人都已经没了。
这么一想,她对着蔺心乔也生不起气来,口气软和了不少:“你们是哪个峰的弟子,为何要在这里闹事?”
蔺心乔没吃过猪肉,可也见过猪跑,一眼便看出季长安的境界远远超过了他们几人,当即放低了姿态,娇声道:“师姐,我们没有故意闹事。”
她伸手一指徐容:“我看这小子赖在天玑道君门前不走,逼着道君收他为徒,实在是心下不忿,这才忍不住出手驱赶他。”
季长安皱眉,她是不太信这大小姐的话的,可这话确实没什么问题。
想想反派给自己交代的任务,她寻思寻思,对徐容道:“你别跪在这了。道君当年就说过了,这辈子就收封师兄一个徒弟,你跪在这里不走,是看道君心善,想拿自己的性命胁迫道君吗?”
话说的自己都犯恶心,还是得坚持着演下去:“我知道你是这届三个过了七道试炼的弟子之一,有很多前辈都愿收你为徒,你天赋也是很不错的,为何执意要投道君门下?”
她暗示让徐容去找黎白苏。毕竟何苦放着那么漂亮的女主不要,非要想不通和反派杠上?
可惜男主要是听得进劝那就不是男主了。
“多谢师姐。”那单薄的身子眼看着和风中蝴蝶似的,却坚韧的跪着不倒:“可我就是想入道君门下。”
季长安听着牙痛,这个不行,那就先换个。她暗示道:“你也莫在此停留了,姑娘家出来久了家中人会担心的,先回去吧,我看着他就行。”
大小姐,别跟男主折腾了,赶紧儿的关心关心家里情况吧,没准还能有一两个幸存。
蔺心乔看表情显然很不情愿,她磨磨蹭蹭,又问道:“这位师姐…请问,道君一般什么时候…下山啊?”
话没问完,脸先红了一片。
季长安乍一听还没反应过来,茫然道:“这我哪里会知道,我并不是道君的弟子啊。”
很快恍然,紧跟着就是尴尬。
啊这…男主的后宫看上反派了?
她在这正手足无措,远处白衣飘飘的当事人已经回来了。
“咦,小长安,你怎么在这站着呢?”来人熟稔地和季长安打了个招呼,似乎让她来处理男主导致被陷在这脱不了身的不是他本人一样。
季长安只能咬着牙无可奈何地问好,又回禀了一下事情大致情况,末了一句:“师叔,您忙完了?”
“问题不算很大…嗯,济和盟来的小姑娘?”
蔺心乔听到对方还记得自己,欣喜之情溢于言表,用力点了下头,勉强控制着才没直接蹦蹦跳跳着靠过来。
道君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动作很轻柔,弄得蔺心乔迷迷糊糊的。不过她一心只想着和仰慕之人亲密接触了,压根没注意这点异样。
等到对方移开手时,蔺心乔若有所失,低低叫道:“道君…”
道君今日却与天路上不同,说话意外的柔和:“回去吧,好姑娘。好好跟着师尊修炼,其余的什么都别多想。”
蔺心乔晕晕乎乎的走了。
还是不行。
殷琅看着自己的右手,长睫敛起眸中冷漠烦躁的情绪。
为什么蔽天石还是取不回来?
心血联系还是断开的,就算他与蔺心乔产生肢体接触用上了禁法,也仍旧感知不到一点点的气息。
“回去吧。”他唤了季长安一声。
路过跪着的徐容时,白衣道君捏着折扇,很是没辙。想了想,又重复了一遍:“本君当真不收徒了,别跪着了。”
折扇一指,灵气旋涡托起少年的双腿。
大概是跪得太久了,双脚接触地面的瞬间,徐容一个踉跄险些又跪了下去。
温暖雄浑的灵气流淌在双腿经脉,助他缓和着经脉的痛楚。
再抬头时,一男一女两人都已不见。
徐容拧着眉,万分不解。
不应当啊。
沈慕玄此人虽然颇为恶趣味,还喜欢耍人,但本质上是个护短又心软的人。上辈子有个大乘期魔修残害了太华仙宗一个内门弟子,他提着天玑剑追杀了对方整整三十年,硬生生跑遍了大半个大陆,将其斩落剑下。
总不可能自己用了一百年都没看透过这个人吧?
季长安小心翼翼地问起商讨的结果。
“最后是让鹿篱长老出面处理了。”对方如此说道。
毕竟说白了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情,能让鹿篱出面已经算非常看重了。
太华仙宗除了那位常年闭关的元道主,还有三位渡劫期的长老。分别是执剑长老封江城,执法长老黎白苏,以及管理着百兽园、两边势力都不沾的鹿篱。
顾扶轩与沈慕玄便是封江城的两位亲传弟子。
沈慕玄的母亲和鹿篱关系很好,连带着沈慕玄也同他颇为聊的到一起去。
季长安没敢再多问。
一方面是她实在是不太愿意和殷琅多交流,另一方面她私底下怀疑这次济和盟被灭仍然和殷琅脱不了关系。
她想了想,试探道:“封师兄快回来了吗?”
小魔头快回来了能不能尽快让她卸任啊,才来了一天就碰上主角‘投诚’和原著灭门事件时间线提前,就算这里不是魔窝,季长安也快坐不住了。
殷琅似笑非笑瞧了她一眼,仿佛看透了她心中的想法,惊得季长安猛地低下头去,不敢再对上视线。
有血红的咒印在被衣服遮盖的地方亮起,没持续一秒又重新隐没。
大致把需要季长安处理的事情交代了一下,又看似随意的提了一嘴不能去的地方,殷琅就回去休息了。
他相信便宜师侄心里有数,知道什么能碰什么不能碰。
修真者很少做梦,只要进入金丹期的修真者,就完全可以用打坐来代替睡眠。而殷琅自修成化神境后几百年,就极少陷入真正的沉眠,更不要说做梦了。
这是一个漆黑的空间,殷琅尝试过以渡劫期的速度沿着一个方向飞行半个时辰,却始终没有摸到边界的存在。
空间里什么都没有,没有水、没有食物、没有生灵,所有的光芒都会被吞噬,法术也一样。
这不是他的梦,他的梦里永远也不可能拥有这样的宁静。
殷琅一摆袍袖,就地盘膝坐下。
以不变应万变。
能无知无觉把他扯进这样一个诡异空间的人,遍数大陆也不足十指。
他闭着眼睛在这片空间内静坐了三年。
说是三年,可他从未感觉到时间的流逝。直到某一日,天际乍现明光,像是初升的烈阳,只一瞬便将大地铺满了光明。
殷琅睁眼。
他确定往前一刻身周千米没有任何活着的生物,可眼前的确实打实站着一个虚无缥缈的人形。朦朦胧胧,像是一吹即散的轻烟。
低头一看,红袍银枪,黑焰缭绕。不需水镜,他就知道面貌必然也被改变成了第七魔尊的样子。
“你是天道。”殷琅笃定。
“你是殷琅。”‘雾人’也道。
‘它’的声音很奇异,或者说那无法用人类对声音的定义来诠释判断。
‘它’比死水还要平静,比顽石还要无动于衷。
“是你把蔽天石放在了蔺心乔身上?”
先前的迷茫不解在天道出现的瞬间便得到了答案,除了管控着世界平衡稳定的天道,有谁会知道他两个毫无干系的身份,又能无知无觉拿走他最看重却存在感极微弱的蔽天石?
“是。”‘雾人’平静无波。
“为什么?”殷琅冷静地质问。
修魔几百年,他自问没做过什活人炼丹、无故屠城这种需要被九霄重雷‘问候’的事情,比九成的魔修都要‘守规矩’,无论如何都不至于让天道亲身来找麻烦。
一块指节大小的纯白碎玉浮现,徐徐降落在了殷琅摊开的掌心。
‘雾人’道:“你要的荒古玉碎片。”
殷琅黑眸一凝。停顿半秒,他曲指将碎玉原路弹回:“先说说你需要我做的事情,我再考虑收不收报酬。”
‘雾人’人性化地歪了歪头:“为什么要拒绝?你心中分明叫嚣着要得到这个。”
“……”
第一次被别‘人’怼到接不上话,殷琅忽然意识到,对天道而言,没有人能在它面前藏得住秘密。
‘它’能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