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第 48 章

“您追着那魔修走后不久,西城外劫云就开始聚集。上?面这些愚人叫嚷不休,非认定了有天材地宝降世,怒目罗汉与圣女阻拦不住,索性随他们来了。您没事吧,可有受了什么伤?”

三言两语解释了一下情况,秦珣略微退开,眼神依依不舍黏在殷琅身上,余光瞥到旁边皮笑肉不笑的便宜师弟,不情不愿添了一句,“……师弟安好?”

“劳师兄费心。不过?我一直与师尊在一起,师尊法力高强,些许宵小闹不出什么风浪。”他?眼神自然而然往殷琅身上飘去,唇角上?翘,“说来也是幸运,若非魔修紧追不舍,师尊不得不护着我往深处退,也不会正巧发现了几百年前就销声匿迹的九曲万壑迷阵传承。”

秦珣不善的眼神凝住了。

等了半天没等来对方嫉妒冒火的徐容疑惑望过?去,就见封岚轻飘飘瞥来一眼,含着几分怜悯几分嘲讽,再一晃眼青年正亲亲密密凑在沈慕玄身边,远远瞧去耳鬓厮磨亲密无间,仿佛先前一幕只是错觉,心头那点儿小窃喜霎时如冷水浇头烟消云散。

他?大踏两步生硬挤进去,有意无意挤开了封岚的站位,“师尊,师兄说的对,您身上?还带着伤,此地不宜久留。”

两人对视三秒,徐容有些狼狈地偏开头,殷琅眉尾轻微动了动,忽然一笑,抬手在徐容头上?揉了两把,“没什么大事,这就走吧。”

他?走到天光落下处仰头望去,影影绰绰几道人影正顺着裂缝往下来。恐怖的劫云消散,这一片被消耗殆尽的灵气却还没恢复,平日里仙风道骨的修真者也只能手脚并用形象全无地往下爬。

足下一点,正艰难往下的几个修真者眼前一花,一道黑影擦着衣角掠过?,在四周凸起岩壁上?轻巧借力,便飞快消失在头顶天光中。

不等他?们惊呼,接二连三有人穿过?狭小缝隙跃上?平地,身形灵巧敏捷得仿佛猿猴一般。

“诸位这是在商量什么?”

吵到激烈处就差撸袖子真身上场干架的众人声息骤止,余光瞥见不紧不慢走来的白影,俱松了一口气,行礼问候,“天玑道君。”

沈慕玄眉间隐有倦色,勉强提起精神向众人道:“事情阿岚已向我大致讲了,此处确有一道分神传承,已被小徒侥幸得去,众位都是各派顶梁,想来应当不会觊觎小辈的东西吧。”

一时鸦雀无声。分神期以下忌惮他的实力不敢吭声,分神期以上如他?所?言还瞧不上?这点东西。

他?正待转身离去,人群中有人嘀咕,“劫雷这么大阵仗,睁眼说瞎话也不能这么干吧?真当渡劫期就天下无敌了?”

不愿惹事的人想捂住他的嘴已经来不及,沈慕玄脚步顿住,慢悠悠转回身来,“天下无敌不至于,收拾个只敢缩在龟壳里的鳖孙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跟着爬上来的徐容‘噗嗤’一声,又皱起眉,低声道:“师尊说话向来这样…不拘小节吗?”

秦珣秒懂徐容改口的词,眼神莫名,“……骂两句脏话而已。”这样也算得上?粗俗,师父在这小子眼里究竟是什么形象?

说话间殷琅回转,招呼师兄弟二人回城。

谁也没多问殷琅是怎么摆平那群家伙的。机缘这种东西素来是有能者得之,徐容是没什么本事,奈何有个一剑震慑大半个修真界的渡劫期师尊。这当口跑到这儿的能有什么厉害角色,他?愿意解释两句都是看在沈慕玄的人设上?了。

“幸存的灵修们暂时被北禹城主安置下了,华前辈四人也在。”秦珣才开了个头,徐容便接口道:“北禹城主先前拍卖与混战时并未现身,反倒派了独子跟随我等。此时突然冒出来做出此等举动,怕是有拉拢人心的嫌疑。”

习以为常的总结汇报被打断,秦珣先看了殷琅一眼,见?师父脸色不变,才不轻不重道:“师弟还是莫要先入为主地臆测为好。”

徐容轻笑着怼回去,“何来臆测?在那九曲万壑阵下,我与师尊被赵和靖陷害入险境,乃是我们亲眼所见?亲身体会。师兄教?训师弟乃是理所?当然,疑心长辈…却不太合适吧?”

这小婊砸!

秦珣暗暗磨牙,余光瞥见师父捏着折扇缓步而行,笑意盈盈仿佛完全没听出两个徒儿平静表面下刀光剑影的模样,心里已经把徐容捅穿了十七八遍。

正思量着怎么怼回去才合适,徐容忽然主动退一步,扯开了话题,“入门日久,却一直不知道师兄拜入师尊门下前,乃是何家庭玉?师兄不及百岁修为便臻至化神,想来必是修真大家出身。”

秦珣一怔。左看右看却也不觉得这小子像是见好就收的主儿,谨慎答道:“我是岳青城封氏旁系子弟,有幸入了师父的眼,得以列入门墙。”

岳青城封氏,当今修真界四大修真世家之首。

几千年来,其余世家地位涨涨落落,消亡者亦不在少数,唯有封氏背靠渡劫后期大能,年轻血液不断,始终高居世家之首。甚至他们家役使的奴仆,出门都要比旁人高上?一等。

“竟是封氏子弟!”徐容是真的惊到了,真心诚意地问,“却不知师兄与师祖是什么关系?”

太华仙宗的执剑长老封江城,正是封氏千年不衰的最大靠山,而封家子弟也多入太华仙宗。

可惜,封氏族内代代天骄却无一人能入了封江城的眼,封氏内部为了执剑真传的位置内斗了好几百年,最后却是封江城本人亲手把与封氏毫无干系的沈慕玄托上?了真传宝座。

最初那些年,沈慕玄可没少?被封氏针对,在内修炼时被找茬是日常,在外游历还险些被封氏那些为老不尊的玩意儿弄死腾地方,直到晋入化神期勉强有了自保之力,日子才好过起来。

上?辈子他?一直以为封岚的‘封’只是恰巧同?姓,毕竟封氏从来没对外承认过?他?是封家人,执剑长老也从没特殊对待过?封岚。

最重要的——除非沈慕玄脑子抽了,否则他?怎么会收封氏的子弟为徒?

“到地方了。”一直不动声色随他们折腾的沈慕玄忽然开口。

立在青石堆砌的残破城墙前,他?收拢折扇在二人肩上各敲一下,不轻不重训斥两声,“既为同?门,理应好好相处、互相扶持,莫要再如今日般胡闹。”

徐容跟着应声敛息,心中暗想:看来沈慕玄与封江城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外?界传言中那般师慈徒孝。

如此,上?一世三年后的执剑长老陨落、封氏倾颓之事即便如期事发,他?应当也不会太过悲恸。

三人加快脚步赶去了北禹城主安置受伤众人的地方。

四位主事的渡劫期大能都未离去,华听澜拢袖端坐一处,衣摆上?血迹未干,神态肉眼可见阴郁,接天圣女与胡玉奴站得不近不远,不论他从哪方离去都能迅速拦截。

胡玉奴为小伙伴辩解,“我觉得华长老做不出这等杀人灭口之事。”

圣女道:“我亦然,可总要给天玑道君一个交代。雷域过?后唯二沾手了那周睿的只有道君本人与华长老,总不可能是道君对本宗同?门下手吧?华长老亲手喂进去的万年听澜叶,紧跟着周睿就吐血身亡,在场多少?人可都瞧得清清楚楚啊。”

华听澜默默听着,只觉这情势当真是百口莫辩。

“见?过?道君。”余光中瞥见一白衣人影,正忙得团团转的北禹城主连忙停下,行礼问好。一起身他?便望向三人身后,未瞧见期望见?到的人影,顿时失望地垂下头去。

殷琅道:“令公子已然魂归地府,城主节哀。”

长久的沉默。

北禹城主骤然握紧了枯瘦五指,无声长叹,一夕之间仿佛苍老百岁,再不见?城主府宴饮时的意气风发,“敢问道君,归入地府的可当真是…我儿?”

殷琅惊讶抬眸,北禹城主便知晓了,两行浊泪淌下,哽咽难忍,“我早知那不是,却还存着几分妄想……”

他?抬手擦掉眼泪,强笑着拱了拱手,“多谢道君为我儿复仇,我…我还有不少?事务要处理,这便不打搅了。这城中混乱,三位还请自便。”说罢再一礼,转身走了。

徐容眸光微沉,故作惊讶问,“这北禹城主若早知那不是赵和靖,却又为何放任他?鱼目混珠?”

他?本意在试探这师徒二人对‘赵和靖’是否有所?了解,半响无人回答,一回头才见?他?们早已走远,顿时气上?心头。疾步追上时,却见雪衣道君与白裙圣女立在一处,眉心微蹙,比着手势不知在说些什么。

沈慕玄正经说话时还是很有仙人范儿的,圣女身量较他?略低,二人着同?色衣裳并肩而立,远望仿佛一对神仙眷侣。

“周峰主竟逝去了?”初闻此信,沈慕玄没控制住表情,惊讶中混合着震怒一览无余,周身隐隐散发出锋锐剑气,圣女不得不暂退开两步,轻声道:“道君莫要中了小人的奸计,华长老没有杀害周峰主的理由……”

沈慕玄斩钉截铁,“圣女不必多费口舌。慕玄肯将重伤的周峰主托付于华长老,自然是相信长老人品的。此事容后再议,眼下当务之急,是追回失踪的藏宝图。”

一直竖着耳朵偷听的华听澜松了口气,心生感?动。鹿扒皮眼光果然不错,教?出来的小孩儿也是明事理的。

圣女却惊道:“道君没能追上?那黑衣魔修?”

华听澜、胡玉奴、怒目罗汉等人也转过视线来,西城外那么大动静,没瞎的可都看见?了。

沈慕玄摇头,“追倒是追上?了,可……华长老小心!”

他?出声提醒之时天玑剑自动出鞘,剑尖直指一脸茫然的华听澜,握剑斩下的动作没有分毫迟疑,剑势凌厉,金色剑芒紧贴着剑身流淌,好像流动着的神血一般。

华听澜也是活了近万年的妖王了,限于本体真身反应较同?阶更迟钝些,都被提醒了却也没有反应不及中招的道理。当下头也不回抬手一捏,寒光闪烁的匕尖就落入两指之间,灵力内蕴屈指一弹,‘锵’得一声,材质柔韧的匕身猛得弯曲收回。

只是合体期左右的修为。逼退对方,华听澜心神微松,惊咦道:“哪里来的刺客?”

经历了方才一遭的修真者立时大喊,“华长老小心!刺客并非一人,乃是一对!”

声音传播速度哪里比得过?顶尖刺客的身法,白匕刚去,漆黑的利刃就从虚空中悄无声息探出,直指白皙的脖颈!

“嘻嘻。”鬼影在虚空中嬉笑,眼睁睁看着目标回防不及,将?只有一层如纸脆弱般灵气防御的致命处暴露在他的刀锋下。

寒毛倒竖,华听澜再顾不得掩饰,眸中绿意闪现,异于正常渡劫后期的庞大灵气狂涌,一层层在身周堆叠出厚重的防御,却终不敌幽暗无光的匕锋,仿佛一只潜伏在黑暗中良久的毒蛇,终于等到了能将强大的猎物一口毙命的机会。

‘?——’

剑尖精准点在匕身的三分之二处,涌现出一点金光,匕身只差毫厘便要划破皮肤注入剧毒,却停滞原地再不得寸进。

雪衣人欺身而上?,探出的左手五指化作玉石般质感?,捏在匕身上竟发出击金碎玉般响动。他?的动作可称优雅,一点点顺着匕首按在了雕金镂玉的握柄上?,又头也不回反手一剑击退了自背后而来的白匕。而后他对着虚空中未现身的刺客微微一笑,“都几百年了也不知道换个新花样?本君都跟你们玩累了。”

那匕首忽而狂震,一抹乌光自虚空蔓延而出,沈慕玄‘啧’一声,不得不撒手,扯着华听澜退开三步,眼睁睁瞧着黑白双匕消失在虚空中。

“宝图不在你二人身上??”白无常难以置信,声音中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虚弱,“不可能,朝尊者明明与我们约定将?东西藏在周睿尸身上!怎么可能你们身上?都没有?!”

什么?

华听澜与沈慕玄对视一眼,震惊之时也了悟为何黑白无常不挑软柿子捏,反而选了他?们下手。

白无常大约也是反应过?来了,长啸一声飞快离去,远远传来他幽冷狠厉的喝骂,“此次是我兄弟二人技拙认栽。只是还请各位转告朝尊者,即使此次他?侥幸带走宝图也无用,借口让我兄弟二人殿后却这般翻脸无情害人性命,且看日后正魔二道还有什么人敢与虎谋皮!”

华听澜劫后余生,抚着胸口感叹,“此次真是多亏了道君,若非道君及时发觉这二人,恐怕我如今已经遭了毒手。不想道君初入渡劫就有如此实力,如今的修真界,果然是后浪推前浪啊。”

沈慕玄无奈笑了笑,“华长老言过?其实,某只是…与殷尊者交手次数太多而已。”

言下之意,打得太熟了,他?本人兼左膀右臂的战斗习惯都应对得条件反射了。

华听澜被逗笑了,心中积郁散去几分,低声嘀咕,“果然还是家养的孩子乖巧。亏得上?次我和老胡助他废了宴归禾,这臭小子就这么回报我…且给本树王等着,万年老树不发威,他?还真当我是个人了!”

也及时出手但没沈慕玄反应快的几位渡劫期走过来,圣女忧心忡忡,“方才道君去追那黑衣魔修时,我等一时不察,竟将?朝谅放走了。”

这……死无对证?

黑白无常说东西被朝谅卷走时愤恨语气不似作假,倒是朝谅一直喊着自己无辜却屡屡与其余魔修有所?牵扯,一找到机会立刻逃窜的行径很值得被怀疑。

圣女又问沈慕玄,“道君先前想说什么?”

沈慕玄叹道:“那黑衣魔修被我追上去杀了,可宝图却也不在他身上。我本猜想幕后黑手是否仍旧停留在城中暗中搞鬼,急忙赶回,却不料……”

未尽之言众人都听明白了,一时面面相觑。

胡玉奴大脑急转:“拍卖会开始以来城中出现的魔修,眼下顺利逃窜出去的似乎只有第四尊者朝谅与第七尊者手下的黑白无常三人。黑白无常说朝谅是一切事端的幕后黑手,可他当真有这个能耐指挥得动第二尊者与那不知身份的渡劫期魔修?”

圣女蹙眉思索,“若这样说,细细想来,我与罗汉联手拦截第四尊者时,他?种种表情却也不似作伪。倒更像是……”

“栽赃陷害。”怒目罗汉低垂眉眼。

沈慕玄听着他?们讨论,弯了弯眉眼,“唔,若单纯说第四尊者,他?大约是没这个智商去安排这样一个庞大计划的。”

几人沉默。他?们这个身份地位还是很有偶像包袱的,即使很赞同?,也做不出当着大批中低阶修真者人身攻击的行为。

“不过?诸位考虑这么多作甚?”

胡玉奴忍不住问,“那道君有何高见??”

沈慕玄道:“众位想知道的无非是宝图落去了谁手中,又何必思考幕后黑手是谁?指不定就有人运气爆棚,没想要好东西,好东西却主动跳进了怀里呢?”

这话听着很可笑,仔细一品还真有几分道理。众人被点醒,纷纷沉思起来。

虽然知道师尊说得不可能是自己,徐容仍旧脊背一寒,小心翼翼把怀中东西塞得更深了一点。

瞧瞧这架势,一二三……四个老牌渡劫期!这要是当众掉出来,沈慕玄都护不住他啊!

“各位前辈可别被他?带偏了!”忽然有人大喊,自西城门外一瘸一拐走进来,愤愤质问,“方才外?面雷劫劈得那么狠,鬼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说什么徒弟捡到了分神期的传承,谁家分神期传承那么大动静?他?连一个解释都不给,仗势压完人就跑,可别是私自把东西藏了,然后回来在这装模作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