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第 53 章

“我想知道我的身世。”

鹿篱诧异抬眸,殷琅左右敲敲在他床沿坐下,手随意搭在柔软被褥上,“我查到什么是一回事,你说的又是另一回事了。零零碎碎得来的消息哪有经历过的当事人亲口来得真实。”

确实是这个道理。

鹿篱沉吟,“那你知道多少了?总不能让我事无?巨细从头讲起,那可真是说来话长了。”

“从我母亲讲起吧。”殷琅淡淡说着,略微抬头望向小窗外?簌簌作响的草地,声音低得几乎要融进风声,“我已经…不记得她的模样了……”

久远的记忆中只余下逐渐冰凉的体温,和?抚摸在脸上的无?力手掌,一点点滑落在地上,在衣角溅起红色的刺鼻泥点。

看似无甚干系、自殷琅跟随封江城入宗起几百年从未提过一句他母亲的鹿篱,却是她少女时代最熟悉的人。

鹿篱是当下仙宗三大长老中最早成就渡劫后期的,素来在执剑一脉与执法一脉的斗争中保持中立,常年待在他清静的百兽园与鸟兽作伴自得其乐,当时的执剑长老与执法长老乐得他不来分一杯羹,谁也?不去打搅他。

当时的执法长老亲传弟子黎白苏乃是当代黎朝嫡公主,血统高贵,天赋绝佳,当仁不让稳坐首席弟子之位。反而日后锋芒毕露的封江城虽是修真世家封氏的弟子,又受执剑长老看重,本身天赋却并不如何好,修炼之路步履维艰,有黎白苏美名在前,谁也?看不到他的名字与努力。

彼时元道主忽而出关,言说要收取一名亲传弟子养在膝下以享天伦之乐,轰动全宗,各峰自发举行层层选拔,到最后胜利者却是元道主从外?面不知哪里捡来一个嫩白溜圆的小姑娘。

元道主念她年纪还小任她玩耍几年再开始修炼,便将名为沈清欢的女童放养在外。一岁多的年纪连话都不太说得清,见人就喊哥哥姐姐叔叔姨姨,嘴巴甜甜的,加之身为道主唯一弟子地位崇高,立刻就成了全宗门上下的团宠,连高傲的黎大公主都被俘虏了,每日日课结束后第一件事就是往小姑娘的住处陪她玩耍。

整个宗门唯有一人对沈清欢不假辞色,那就是执剑长老的亲传弟子封江城。

少年的他更多像是一块冰冷的石头,沉默而自闭,整日除了吃饭便是练功练剑,而自辟谷之后,就连吃饭也不需要了,住处与练武场两点一线日日来回于这条道上,仿佛世间除了练功便再无?他事。

“大哥哥要来一起玩吗?”观察了他好些天的女童蹲在他的必经之路上,笑得可可爱爱。

封江城只冷冷瞥她一眼,绕过这位尊贵的道主弟子走远了。找不到人的黎白苏摸过来,心疼地抱起小姑娘,高声教育她,“欢欢啊,想玩找黎姐姐就好,不要去搭理某些双十年岁都练不出金丹的废物了。”

还未走远的封江城攥紧了剑鞘,咬着牙一步步朝练武场行去。

二十岁还停留在筑基大圆满,别说当世的第一仙门太华仙宗,在只是二流世家的封氏也是要排在倒数的。那些人之前在他身上倾注了几分的期待,十六岁后的这四年就有几十倍的失望与厌恶。

若非师徒名分已定,执剑长老早就将他赶下山门甚至一剑收割了性命,也?省的封江城日日在外面丢他的人。

可是大哥哥看起来好可怜啊,都没人愿意陪他玩……

女童咬着手指,没吱声。第二日还是照常蹲在了必经之路上向少年发出邀请,直到少年绕开他走得身影都瞧不见了才肯放弃会去屋中。

日复一日,到黎白苏都被她折腾得没脾气,随她去路边蹲人,反正一会儿自己就回来了。

谁料女童从门口慢吞吞挪进来,扑到她怀中就呜呜哭了起来,紧随而至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黎白苏大惊,上下好一顿检查才发现衣袖破了,白嫩的莲藕手臂上一道显然是剑伤的划痕,鲜血正慢慢渗出来。

一问是封江城推开时的无?心之失,暴怒的大公主提着鞭子就冲去了练武场,把对着木桩发呆的少年劈头盖脸一顿抽,咬牙切齿地骂,“姓封的你厉害啊!有脾气冲着本公主来,欺负小孩子算什?么本事!欢欢看你可怜才拉着你玩,你当仙宗的小公主缺你这一块破石头?”

抽的封江城当日满身是血被送去了青囊峰,全程一言不发,被抬走时还宝贝般抱着他的剑,看得黎白苏嗤笑一声,“废物就是废物,这辈子都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岂料三日后,传出了封江城剑体解封的喜讯,在筑基期大圆满停留了整整五年的执剑亲传弟子,一朝连破四境,反超黎白苏跳过凝丹直接成婴!

正在陪沈清欢玩闹的黎白苏听到消息僵立当场,被叫醒之后勉力朝女童笑了笑,胡乱找了个理由就走了。

第二天沈清欢没在固定时间等到黎白苏,反倒是等到了突然上门的封江城。

少年一改往日冰冷冷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的态度,耐着性子陪女童玩闹了一整个下午,反倒是日日前来的黎白苏今日却罕见未至。

“后来啊,黎长老勤勉修炼与你母亲关系日益疏远,倒是你师尊和?她越发亲近,随着年纪的增长,关系也?日益亲密。男女之间无非是那点事情……”

鹿篱懒懒倚在床头,余光瞥见殷琅收紧的五指轻啧一声,思及问剑谷中之事,立刻改了口风。

“大约在清欢十六岁的时候,元道主正式收她为徒,开始教她修炼。执剑一脉与执法一脉关系越发紧张,黎长老与你师尊针尖对麦芒,两人都没什?么功夫陪她玩了,小姑娘修炼之余闲下来就喜欢来百兽园找我,我也?是这么和?你母亲熟起来的。”

他轻叹一声,“其实我原本以为等清欢修炼有成,这二人就会结成道侣,却没想到你母亲会在秘境中从此下落不知。再听到她的消息时,就是你师尊将你带回来的时候了。”

“至于你父亲是谁,你应当比我清楚。这些年我一直待在太华仙宗内,耳目难免闭塞,你若是问点宗内的事,我倒是能答出个七七八八。”

他挪了挪身子凑过来探出个头,眼中八卦欲望浓重,“介意和我聊聊你父亲吗?我其实蛮好奇清欢那小丫头最后认定的会是什么人。”

自缝隙漏进来的一抹夕阳将二人影子拉的长长,映在墙上奇形怪状,颇有些妖魔鬼怪的味道。殷琅的五官掩在浓重的阴影下,他轻声问道:“师叔,道主很疼爱我的母亲?”

“那当然了!”鹿篱答得果断,“说是视若珍宝也?不为过,用你们人类的一句俗话,是当做眼珠子心尖子疼爱的。在你母亲晋入化神期前元道主从不允许她离开宗门半步,谁让她受伤流血都要丢进天罚涧寒狱中关到没了半条命,那么些年好像也只有封江城一个例外?。”

殷琅低声重复了一遍,“化神期前,母亲从未出过宗门半步?”

“是啊。”鹿篱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惆怅道:“她失踪的那次秘境就是她成年后第一次离开宗门,当时正值中州一处中型秘境开放,随性弟子最高不过金丹期。她和元道主撒娇耍赖磨了好些天才被允许加入护送弟子去参加的秘境的队伍,谁想这一去就是天人永隔。”

“也?不知失踪的那几年她遭遇了什?么。你那时候还小不记得,你师尊抱着你回来的时候样子可吓人了,天枢剑剑气冲霄,压制得整个天枢峰上下寸灵不存。那时有人告诉我他下一刻就要冲出去屠灭了哪个宗门我都不觉得奇怪。”

“他有说我的来历吗?”

“唔……”鹿篱捏着下巴回忆,“好像是说屠了一个小型魔修宗门才将你们母子抢出来,清欢却已经身受重伤回天无力,只来得及将你交到他手里?带回来。不过也?只有我们这些在场之人知道,你师尊说你的身世有点问题,为了保护你对外称你是他捡来的农家子弟,这你也?是清楚的。”

殷琅无?意义地笑了一声,吓得鹿篱一抖。他说,“师叔,你听起来并不伤心啊。”

鹿篱诚恳道:“我活了太久了,诚实的说,你娘那几十年在我这就是一闭眼一睁眼的事情,又几百年过去了,你非要我真情实感一下,那有点难为妖了。你要因?为这个要砍我,那我也?无?话可说。”

殷琅又笑了一声,伸手在他受伤的右腿上拍了一下,在鹿篱的吃痛声中反手关上了门。

顾扶轩看起来等了许久,桌上摆着下了一半的围棋,黑白交错,食指与中指之间拈着一枚白子,正盯着棋盘深思,听到动静也?没抬头看过来。

殷琅立在旁边看了两眼,就转到正面坐下,伸手将黑棋盒移过来,拈起一枚径直落子。

顾扶轩好气又好笑,笑骂道:“哪有你这样下的道理。”

殷琅不以为意,甚至眼疾手快在棋盒被收走前又抓了两枚黑子,相当乱来的一一落在了棋盘上,“下棋而已,哪来那么多规矩,只要我够强,就算将这整盘铺满黑子,又有人奈我如何?”

“胡言乱语!”

顾扶轩指间发力,白子直接朝他脑袋丢了过来,殷琅一偏头轻松闪过。

“好了,不和?你闹了。”

两人笑闹一阵,顾扶轩收起棋盘,肃容端坐桌前,问道:“花氏一事,你是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