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侧妃入府在中秋这?日。
时隔半年?,东宫终是再次挂起了红绸,瞧着?竟是比太子妃入府那日还?要更热闹几分。
许纾华特意到了新侧妃的凝云殿里?查看?一番。
“之前吩咐你们准备的东西可都备好了?要记得将被褥底下要垫的东西再检查一遍,都仔细着?些。除了沈侧妃的发饰,不得有任何利器留在殿中。”
“是。”
从进了凝云殿开始,她便有条不紊地吩咐着?,丝毫没有一个初次接手东宫事务的年?轻女子会?有的慌乱,有的只?是沉稳与老成。
浣心在一旁陪着?都忍不住暗自惊讶,“侧妃如今当真是有主母的风范了,像极了当初的侯夫人!”
许纾华扭过头朝她皱了皱眉头,“浣心,太子妃尚在,‘主母’这?等话你莫要再提。”
小丫头后知后觉自己说错了话,慌忙捂住嘴连连摇头,示意主子这?话她再不会?说了。
好在人声嘈杂,方才浣心的话也不见得被人听了去。
更何况,如今殷秀沅在宫中也并不得势,人人都恨不得去巴结她这?个许侧妃,自然也不会?有人这?样?没眼力见地将话给捅出去。
许纾华瞧着?屋里?布置得差不多了,便想着?再去前厅看?一看?。
可谁知她才刚出了凝云殿的门?,便与一人撞了个满怀——
一双大手托住她的肩膀,掌心是熟悉的温热。许纾华怔怔地抬起眼来,冷不丁望进了那人漆黑的眸中。
“怎地这?样?不小心?”那人的语气满是无奈,扶着?她跨过了门?槛。
眼前的傅冉着?一袭大红色的喜袍,上面绣着?的金银双龙凤在晚霞的映照下流光溢彩,格外刺目。
许纾华这?两世那人与她成婚时的模样?,不着?痕迹地从他怀里?挣出来,“是妾身莽撞了,太子殿下莫要怪罪。”
她一改往日的娇怯,面上是淡淡的疏离。
这?样?大的态度转变自是让太子愣了一瞬,而后试探地唤了她一声:“纾儿?”
仿佛是在确认着?面前的人是不是她。
“妾身在呢。”许纾华应着?撩起眼皮来,抬手为他整了整领口的褶皱,面上的表情仍旧淡淡的,“吉时快到了,殿下也该启程去将军府迎新侧妃了。”
傅冉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面前的人儿盈盈地行了一礼,“妾身还?要去前厅准备喜宴,先行告退。”
他话都尚未说出口,眼中便已只?剩了那人的背影。
不知为何,他竟觉得那背影中带了冷漠与疏离,是这?半年?来许纾华身上所?没有的。
傅冉怔怔地站在原地,直到那人的身影消失在宫道的拐角,才沉声开口问了一句:“李卯,你说她这?是累着?了,还?是吃醋?”
“这?……奴才也不知。”李卯有些为难。
“她从前可从没与孤闹过脾气,孤还?想着?她那些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他微眯了眯眸子,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凝云殿的牌匾,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弧度,“如今看?来,是当真了。”
虽说许纾华以?前不止一次同?他说不介意他再纳侧妃良娣,可如今到底也还?是因了这?事同?他摆脸子,便证明着?还?是在意的。
既是在意,便是对他情根深种。从前那些娇柔做作便也都说得通了。
李卯在一旁听着?也只?能?皱眉,他将这?后宫的女人看?得都十分真切,唯独这?位许侧妃,他无法确定。
她仿佛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沉稳,又手段高明。时而意有所?图,时而无心权利,令人捉摸不透……
可这?些也并非他一个奴才需要考虑的。
这?会?儿李卯只?躬身提醒道:“殿下,吉时快到了,确实该启程去接新侧妃了。”
“恩,走吧。”
*
东宫的喜乐奏着?,乾晖宫内都听得真切。
寝宫里?只?有三人。
许纾华垂下眉眼替皇后将手巾拧了半干,递到跟前。
陈湘语接过手巾,俯身轻柔地给床上那人擦着?脸颊。
她眉眼温和,带着?从前那人总是夸赞好看?的笑容,“陛下,可听到东宫那边传来的喜乐了?是沈将军的女儿嫁给了冉儿。您与沈将军这?么多年?的情谊也总算是有了个牢固的延续。”
她说着?又捧起皇帝的手,轻轻擦拭着?那泛起异样?皱纹的每一寸皮肤。
许纾华候在一旁,眼看?着?床上躺着?的那人面色苍白消瘦得不行,忍不住拧了拧眉头。
她从前一直没得空来乾晖宫看?望,还?以?为皇帝尚且能?够说话,不过是身子骨大不如前,可如今看?来已是气若游丝。
上一世的先帝虽然也病倒在榻,却尚能?撑上两年?。可以?眼前的情况看?来,怕是连一年?都难。
若是这?般,那傅冉岂不是要提前一年?登基?
她的计划也要提前准备了……
“纾儿。”她正想着?,思绪便被皇后的声音打断。
许纾华忙应了一声,“妾身在,母后有何吩咐?”
陈湘语连眼都不曾抬,仍旧望着?那人日渐消瘦的脸庞,“过来看?看?你父皇。”
“……是。”许纾华跪在床边,这?次将皇帝的脸色看?得更清晰了些。
薄且泛着?病态白的皮肤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游走,细如丝,动得缓慢——
她身子一僵,脊背忍不住阵阵发凉。
“母后,这?是……”
“是蛊毒所?致。”陈湘语的语气没有半分波澜,仿佛对此事早已司空见惯。
她的指尖轻轻抚过那人的皮肤,便见那一处的细丝疯了一般地聚集到一起,皇帝的脸色开始泛起青紫。
许纾华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怔怔地望着?皇后松了手,皇帝的脸色又恢复了起初的苍白。
她本来还?不能?确定姨母为何在今日将自己叫来陪着?看?望皇帝,眼下总算是明白了几分。
“纾儿,此事只?有你我知晓。”陈湘语淡淡开口,眸中的情绪带了些许悲伤,望向?跪坐在脚边的许纾华,“姨母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定然不会?将今日所?见说出去的,对么?”
许纾华隐在袖内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压下胃里?的恶心感。
她脊背僵硬着?点了点头,“妾身什么都不曾看?见,亦不曾知晓。”
“好。”皇后正了正脸色,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她。
“你母亲是本宫的妹妹,你骨子里?自然流着?陈家的血,便该与本宫站在一处。如今你我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本宫的一切都会?牵扯到宣敬侯府,牵扯上你的父亲与母亲。”
“……”许纾华紧抿着?嘴唇不说话。
她自然知晓这?些。
上辈子就是因为傅冉恨毒了皇后,这?才急着?将与皇后有关的势力连根拔除。侯府不过是受到了陈湘语的牵连而已,她又如何不知!
这?对母子皆是她的仇人,她一个也不会?忘却。
皇后接着?道:“本宫做这?些也是为了冉儿。况且也只?有冉儿顺利登基,你才能?够得到你想要的。”
她说着?捏起许纾华的下巴,眸中带着?盈盈的笑意,“你这?孩子虽是素语所?生,却与她大不相同?,她那副清高的模样?本宫也实在瞧不上。如今还?能?稳坐在宣敬侯夫人的位子也不过是因着?遇上的妾室是方情那个蠢货。”
“可你不一样?,你很聪明。”陈湘语说着?冷冷挑眉,“你的一举一动本宫都有留意,你想得到的是什么本宫也都知晓。只?要你乖乖听话,日后这?皇后的位子,自然是非你莫属。”
寝宫里?的气氛微冷,不知是不是因了外面已然黑下来的天色。
许纾华微垂着?头,脸色隐在一片阴影之中,无人看?到她唇角不经意间勾起一抹清浅的笑。
“是,纾儿定当不负姨母厚望。”
*
浣心在殿外候了好一会?儿才见主子出来,忙快步过去将人扶着?往外走。
“侧妃,皇后娘娘同?您说了什么竟用?了这?样?长?的时间?”她不过是问了这?么一句,倒也并不是真的想要窥探主子们之间的事。
许纾华自是知晓这?一点,便也没理她这?句话,兀自出了乾晖宫。
“浣心,那边的纳妃礼如何了?”她站定脚步。
“听闻沈侧妃已然送入凝云殿了,想来太子殿下还?在鼎纷殿敬酒吧?”浣心说着?忽的想起一事来,不由皱起眉头,“侧妃,方才我见到有皇后娘娘宫里?的人匆匆赶过来给芸梅姑姑禀报,奴婢不小心听到了些……”
许纾华换了条人少的宫道往前走,“但说无妨。”
“听说德妃娘娘被禁足了,连六皇子都不被允许探望,说是此事涉及到太子殿下遇刺之事。”
——“你的一举一动本宫都有留意,你想得到的是什么本宫也都知晓。”
皇后的话冷不丁回响在耳边,许纾华的心一沉。
看?来皇后确实知道不少事情,但到底都包括哪些,还?得日后慢慢试探出来。
这?般想着?,主仆二人已是走到了御花园。
夜幕早已降下,繁星点缀在空中,隐约透着?亮色。
圆月高悬,映得御花园中的花草都冷冷清清。
许纾华忽然有了赏月的兴致,便让浣心随她往里?走一走。
自从接手东宫事务以?来,她许久都没有这?样?清闲过了。日日听着?那些琐碎之事,还?要时刻警惕着?皇后跟殷秀沅,就连自己的枕边人也让她抗拒。
细细想来,这?一世她过得与上一世相比,却也没好到哪儿去。
许纾华自嘲般地扯了下嘴角,抬眼望向?空中的月。
“若非这?月儿这?样?圆,我都忘了今日是中秋。团圆的日子。”
浣心忍不住也跟着?难过,“侧妃……”
“月圆是团圆之意,可世上有几个是团圆的。”冷不丁有人在身后说了这?么一句,主仆二人皆是一个激灵——
回过头来,便见一着?牙白色长?衫的男子手执酒壶站在那儿,俨然一副醉醺醺的模样?。
许纾华不由拧眉,“沈大……少将军。”
她扯着?浣心后退半步,与那人刻意保持着?距离,“今日是令妹大婚,少将军应当在前殿喝喜酒才是。御花园可不允外男擅闯。”
“纾儿,”那人早已有醉意,这?会?儿含糊不清地唤着?她的名字,一双眸子像是溺入了星空一般,“你一定要这?样?与我划清界限么?”
借着?酒劲儿,沈以?昭的心事全都摆在了脸上。
见他这?是铁定要顶着?醉来与她胡闹,许纾华忙将给浣心使了个眼色,让她去看?着?园外的情况。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少将军请自重。”许纾华将距离与那人又拉开了些,她自知沈以?昭不是会?趁人之危的小人,可她亦知若是有个万一,她断然也是挣不开那人的。
后宫之中处处险恶,稍有不慎便会?跌入万丈深渊。她大仇未报如何能?这?般便毁于?一旦?
定是不能?的。
眼下沈以?昭往前走一步,她便退一步,直到退进了身后的凉亭内。
许纾华终是忍无可忍,厉声唤了他的名字,“沈以?昭,你清醒一点!”
话音一落,虫鸣鸟叫声都被无限放大,就连瑟瑟拂过的秋风也仿佛正刮得起劲。
“我爱的女人嫁给了我最好的朋友做妾,连我的妹妹也争抢着?要去给人做妾,你让我如何清醒,如何冷静!”沈以?昭一掌拍在了凉亭的石柱上,极闷的一声响。
许纾华印象中从未见过这?般歇斯底里?的沈以?昭,这?会?儿不由起了恻隐之心,“沈大哥……”
御花园内又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不知过了有多久,许纾华听得那人低低地说道:“纾儿……抱歉。”
她没急着?说话,知道他还?有下文。
“纭儿之事我都知晓了。是我这?个做哥哥的没能?教好她,没能?将她引上正途。”沈以?昭说。
许纾华却轻笑了一声,“女子想要嫁给心爱之人并没有错。太子殿下身为储君有三妻四妾亦是正常不过。更何况,沈以?纭是沈以?纭,而沈以?昭是沈以?昭。你不必将所?有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
她最厌恶的便是“连坐”二字,为何一个人的错误要让另一个人,甚至是一群人来承担?
这?本身便是不公的。
那人抬起眼来看?她。
凉亭中的光线不佳,他们并不能?看?清对方的表情,许纾华却唯独能?看?清那人如星夜般的眸子。
恍然有那么一瞬,她觉着?自己若是沈以?昭的妻子,应当也是幸福的。
只?可惜天意弄人,又或许是她从来都不配拥有这?等幸福。
“你当真这?样?想?”那人问她。
许纾华这?会?儿只?想着?如何将沈以?昭给哄着?劝离御花园,便也不假思索,“自然。”
沈以?昭动了动嘴唇,“可你过得并不快乐。”
这?话让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只?拧着?眉头站在原处,紧绷着?脸色不说话。
“纾儿,如若你愿意,我——”
“太子殿下!”浣心惊慌的声音冷不丁将凉亭内的气氛打碎。
“你不好好伺候着?侧妃,在这?儿做什么?”傅冉冷冽的声音紧跟着?传来,许纾华心头一紧,心思急转。
沈以?昭却比她想象中的要冷静得多。他脸上的醉意掩去,眸中划过一道寒光。
“一会?儿我去拖住太子,你从那边的小路离开。”
他虽是并未做什么过分之事,身正不怕影子斜,可傅冉多疑他再清楚不过,即便是细枝末节被他抓住也是要惨痛的代价。
而眼前的慌乱,便是他方才借酒任性的结果。
他不怕自己遭受什么,只?怕耽误了她。
眼下许纾华虽惊讶于?他清醒得如此之快,却也来不及多问,匆匆准备从那条小路逃离,却听得嘈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似乎已将他们困在了中心。
坏了,傅冉莫不是早有准备?
她心下微沉,干脆先沈以?昭一步朝着?凉亭外走去。
手臂猛地被人扯住,沈以?昭难以?置信地朝她摇了摇头。
许纾华却推开他的手,面色冷清,“少将军怕是喝醉迷了路,这?里?是御花园,不是鼎纷殿。”
她说着?转回身,便见傅冉高大的身影站在跟前,他手中提着?一盏灯,身后并没有旁人。
他自己来的,为他们三人都留足了颜面。
“太子殿下。”许纾华盈盈行了一礼,却被那人死死地扼住了手腕。
“方才你们一直在这?里??”傅冉声音低沉,一字一顿,目光朝着?许纾华身后的沈以?昭看?去。
“不——”沈以?昭话还?不曾说出口,便听得她淡淡道,“是,也不是。”
傅冉没心思听她在这?儿绕弯,嗓音不由又冷了几分,“到底是不是。”
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他手上的力道不由加大。
许纾华忍着?疼撩起眼皮看?他,迎着?他愤怒的目光却冷静得出乎意料,“是妾身一直在这?里?,少将军不过喝醉误闯了御花园。”
“你在袒护他。”
“我有没有袒护他太子殿下心中清楚。”她说着?忽然冷笑了一声,“今日是殿下大喜的日子,可莫要因为这?点小事动了气。”
傅冉只?觉一股子怒火直冲头顶,“许纾华!”
“晟洹?”冷不丁有醉醺醺的这?么一声打断了两人之间僵持着?的气氛,持着?酒壶的沈以?昭两步跨到傅冉面前,抬手搂住那人的肩膀,“你这?喝着?酒怎么还?将灯给熄了?”
晟洹是傅冉的表字,沈以?昭少时常私下这?般称呼他,后来却极少这?样?唤他了,每每皆是一句疏远的“太子殿下”,听得人心都跟着?犯凉。
眼下扑鼻而来的酒气让傅冉的眉头紧皱,他下意识地想要推开沈以?昭,却被那人搂得更紧。
“晟洹,我就这?么一个妹妹,交给你了!你可不能?亏待我们纭儿,他可是我父亲最宝贝的女儿,比我还?……唔!”
太子终是受不了他的唠叨,抬手捂住他的嘴,反手将人给扣在了身侧。
许纾华站在原地,面上的表情仍旧淡淡的,在月光的映照下甚至多了几分冷漠。
傅冉望着?她半晌,终也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罢了,我先送他回去,你晚些再回宫。”
“妾身恭送殿下。”
目送着?那人将沈以?昭带走,又是一阵窸窣声后。
“想来许侧妃是在坤晴宫中陪着?皇后娘娘。浣心,去接你家主子吧。”傅冉的声音远远传来,“乔诫,送少将军回府。”
“是!”
听得一众人的声音远了,御花园内这?才彻底安静下来。
许纾华松了口气,便见浣心从另一边匆匆赶过来,“侧妃,方才可吓死奴婢了!”
她握了握浣心的手,目光朝着?傅冉离开的方向?瞟了一眼,复又垂下眼帘。
许纾华抿了抿嘴唇,像是在告诉浣心,亦像是在告诉自己:“没事了,回宫吧。”
小丫头连连点头,“恩!”
*
李卯跟在主子后头,明显觉着?今晚比往常更冷了几分。
“太子殿下,夜深了,您是要去哪儿歇息?”
早些时候傅冉便吩咐过说今晚要宿在湛芳殿,可方才闹了那么一通,虽是将乔诫他们糊弄了过去,李卯却是心知肚明的。
故而这?会?儿才要问问太子是否已改变了主意,要留宿在别的寝殿。
眼下傅冉的脚步一顿。
方才从鼎纷殿的宴厅出来,他便下意识地往湛芳殿的方向?走去,倒还?是李卯的话提醒了他。
这?会?儿再往前走个几步便是许纾华的湛芳殿了,他忽然犹豫起来。
从知晓沈以?纭入宫的日子之后,许纾华便开始变得奇怪。从前她那样?黏着?他,一口一个“殿下”喊得人骨头都跟着?麻酥酥的,可近几日却是已有许久不曾与他好好说过话了。
傍晚时候他还?以?为她只?是吃醋赌气,便打算今晚宿在湛芳殿将人好好哄一哄。
可转头他就在御花园撞到了许纾华在跟沈以?昭私会?!
亏他还?想着?要去哄人,都是白搭!
傅冉越想越气,干脆快步越过了湛芳殿,“当然是要去凝云殿陪孤的新侧妃。”
都说春宵一刻值千金,他又何必为了一个许纾华洁身自好。
“是。”李卯应着?,便随主子朝凝云殿而去。
一进大门?,便隐约有着?一股子熟悉之感。
傅冉不由皱眉,进屋的步子都变得缓慢。
在他看?来,沈以?纭本就是个还?未长?开的小丫头,能?挑起他多大的兴致?
不过是过来揭了盖头,日后再好好对她,也算是不曾辜负沈家父子的嘱托。
这?般想着?,他推开门?进了喜房。
床上坐着?一袭嫣红色喜袍的女子,以?绣着?鸳鸯的大红喜帕遮面,紧张地等着?他过去。
傅冉恍惚了一下,仿佛半年?前走进湛芳殿时也是这?番景象。
妾室不得穿大红色,那日许纾华的喜服亦是这?般。
傅冉的眉头深锁,快步走过去揭下了盖头。
床上坐着?的人儿缓缓抬起头来,尚且稚嫩的脸庞上化着?精致的妆,却让人怎么看?都觉得不适合。
“殿下,妾身终于?等到这?一日了。”沈以?纭的模样?在翡京的贵女圈子中也尚且算的上是翘楚了,可他这?会?儿怎么看?着?都觉得不顺眼。
心中只?有一句话:同?纾儿相处差远了。
可他既然来了,也断然没有再回过头去找许纾华的道理。
太子干脆咬了咬牙,张开双臂示意沈以?纭为自己宽衣。
可谁知这?小丫头是个脑子不好使的,见他张开手臂,还?以?为是要抱她,顺势便环住他的腰,倚在了他的怀里?,怯生生地又唤了一句:“殿下……”
傅冉深知自己向?来不是个清心寡欲之人,可如今面对着?眼前的沈以?纭,他却频频念起许纾华的好来,生生将那人在御花园“私会?”外男之事给抛在了脑后。
沈以?纭见他僵着?身子不曾抱住自己,忍不住有些尴尬,从他怀里?抬起头来,一双小鹿般的眼睛朝着?傅冉眨了眨,“殿下可是不喜欢妾身这?样??”
傅冉绷着?脸色皱了下眉头,没说话。
许是想起了出嫁前嬷嬷们教的那些东西,沈以?纭复又踮起脚来想要环住傅禹的脖颈。
奈何这?人太高,她也只?能?作罢,红着?小脸又悻悻地垂下头去,目光盯着?他身上的某处发怔。
“听闻初夜会?很疼……”小姑娘通红着?脸颊咬了咬嘴唇,小手紧紧抓着?傅冉胸前的衣襟,“殿下可否轻一些?妾身……怕疼。”
“……”
傅冉终是忍无可忍,将沈以?纭从怀里?扯了出去。
“纭儿,你还?小,此事不急。”他说着?已然将手里?的喜帕扔到了桌上,转身就走。
“孤想起来还?有许多奏折要批,你早些休息吧,不必等孤了。”
“殿下!”
眼看?着?那人头也不回地出了凝云殿,脚步飞快得如同?逃一般,沈以?纭气得将发上的凤冠都扔在了地上,狠狠踩了几脚。
她娇俏的小脸都被气得通红,恨恨咬着?牙,“肯定是那个许纾华,明日我便要去看?看?她到底有什么能?耐!”
……
李卯本以?为主子今日便不会?再出凝云殿,谁知他才站了没一刻钟,便见傅冉风风火火地冲了出来。
“李卯,回宸昀殿!”
李卯怔了一下,心想着?主子这?洞房得忒快了些,嘴上却也应着?,随傅冉飞快地朝着?宸昀殿的方向?而去。
只?是到了宸昀殿,傅冉仍旧气势汹汹地往前走着?,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再往那边走便只?有湛芳殿了。
李卯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不由得有些忧心。
看?来他家主子这?回怕是对许侧妃动了真情了……
而彼时的湛芳殿内灯火通明。
浣心伺候着?许纾华濯洗过后,端着?水盆出了屋里?。
不过匆匆一瞥,她竟见着?门?口站了人,那身影她自然也是熟悉的,便赶忙回去禀报。
“侧妃,方才奴婢去外面给您换水,却瞧见了太子殿下!”
正坐在榻上捧着?一方素帕刺绣的许纾华却并不惊讶,只?垂着?眼将针穿过手帕,带着?丝线一起,留下精细的一小段裸.露在上面。
“可是站在门?口张望,却又不进来?”她淡淡说道。
浣心忍不住惊讶,“您如何猜到的!”
许纾华笑了一声,摇摇头,继续绣着?手里?的帕子。
见主子在忙,浣心便也不再叨扰,乖乖去做自己的事。
只?是她中途又出去了一趟,见那人的身影仍旧伫立在那儿,回来忍不住便问道:“侧妃,奴婢瞧着?殿下还?等在门?口。夜已深了,可要将人请进来?”
许纾华没急着?说话,默默地落下最后一针,一朵海棠便在那方素净的手帕上栩栩如生。
她仔细打量一番,觉得甚是满意,又将东西妥帖地收了起来,这?才撩起眼皮去看?浣心。
“你去看?看?人还?在不在,若是在便请进来吧。若是不在……”
“若是不在,该当如何?”那人的声音冷不丁响在屏风后头,许纾华倒也没多意外,只?淡淡地哼了一声,站起身走至床边。
“若是不在便不在了。总不能?扰了太子殿下的一刻春宵。”她这?么说着?在床边坐下,语气淡淡的,话里?话外却带了刻意又十足的酸味儿。
毕竟冷得多了,也该再捂一捂。欲擒故纵从来都是屡试不爽的。
傅冉自然着?了她的道,这?会?儿再绷不住,沉着?脸色走进屋里?,“事到如今你竟没半点羞愧之心?”
听得外面的风声刮过,床边的帘帐都跟着?晃了晃。
许纾华的声音微冷,似乎还?带着?颤。
“羞愧……说到底都是太子殿下对妾身的猜忌跟怀疑。”她忽地笑了一声,苦涩又嘲讽,“是殿下觉得妾身错了,觉得妾身行为放荡不知检点,可那些事情妾身并没做过。”
“殿下分明说过会?对妾身好,如今还?不是平白无故地将人的一颗真心扔在地上践踏?”
她说着?便哽咽了,抬手默默抹着?眼泪不再去看?那人,“早知那誓言作不得数,我又何苦……”
“纾儿……”傅冉一时间竟是说不出话来。
不知从何时起,只?要许纾华一落泪,他的心便跟着?一起揪着?疼。他看?不得她落泪,看?不得她伤心,这?会?儿忍不住便要过去抱一抱她。
许纾华不曾拒绝,埋头在那人怀里?轻声啜泣着?。
傅冉的大手轻抚着?她的脊背,终还?是妥协在她的泪水中。
“纾儿,你知我并非是那个意思。”
许纾华只?管哭,也不再说别的,连带着?肩膀都在他怀里?轻颤。
一时间屋里?便只?剩了女子低低的抽泣声和男人低沉又温柔的哄……
直至夜半,屋里?总算静了下来,帘帐内暧昧的气氛尚未褪去,呼吸之间依旧灼热滚烫。
傅冉的吻落在她肩上的那道细长?的疤。
“我会?找到最好的药替你抹平这?道疤。”他低声说着?将人搂进怀里?。
许纾华却摇了摇头,温声软语,“不要。”
“这?疤既是为殿下留的,那妾身便要一直留着?它。妾身甘愿。”
那人没再坚持,只?默了片刻,唤了一句她的名字:“纾儿。”
“恩。”
他在她额上轻吻,“为我生个孩子吧。无论男女都好,只?要是我们的。”
许纾华抬手搂住他的肩膀,在夜色之中摸索着?去亲他的嘴唇。
“那殿下可要更努力一些才行。”
“啧。”那人似乎是笑了一声,翻身将她圈在了怀里?,“纾儿这?话是在埋怨孤刚刚不够努力?”
许纾华抵着?那人的胸膛,又娇又羞地唤了一声,“殿下,妾身没有……”
窗外的风又是一阵阵拂过,屋内的涟漪亦是不曾停歇,合着?那深沉的夜色,让暧昧变得越发浓重起来。
*
中秋这?几日免了众臣的上朝,傅冉自然也不用?起得过早。
听闻沈以?纭来湛芳殿请安的时候,床上的两人方才悠悠转醒。
乔诫一早便去了护卫营,李卯昨晚又被傅冉支回了宸昀殿,这?会?儿眼瞧着?院里?并没有太子的人,沈以?纭这?位以?正妃规制娶进来的侧妃腰杆都跟着?变得挺拔。
昨晚她还?想着?傅冉不曾留宿凝云殿定是来了这?里?,可一早便听闻有人见着?李卯在宸昀殿,这?会?儿又没有宸昀殿的人候在这?儿,想来太子昨晚并没宠幸许纾华。
看?来这?所?谓的得宠也不过如此。
她这?般想着?,心中不由多了几分底气。
“纭儿来给许侧妃姐姐请安!”她扬声在外面说了这?么一句,想要进屋却被浣心给拦下。
“沈侧妃既是来请安的,便在此稍候吧。我家侧妃若是收拾妥当,自然会?叫您进去。”自家主子受宠,浣心的底气自然也是十足的。
沈以?纭悻悻地抿了抿嘴,“好,那本宫便在这?儿等着?。”
过了不知有多久,久到沈以?纭已然开始怀疑许纾华是在故意刁难她,总算见浣心又出来请人。
“沈侧妃久等了,我家侧妃有请。”
沈以?纭提了裙摆,那副傲劲儿都摆在了脸上。
“本以?为姐姐天生丽质倒也不用?过多地施加粉黛,如今看?起来也同?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差不了多少!不过想来也定是美艳绝伦的,只?是别被皱纹给毁了才好。”
她话里?话外都在说着?许纾华的年?岁,可两人分明也不过是差了两年?,竟是被她夸张至此。
许纾华在屋里?听着?都不由得失笑。
她朝着?屏风后瞥了一眼,便见沈以?纭已然进了屋来。
“妾身给许侧妃姐姐请安。”小姑娘纤瘦的身影朝她盈盈地行了一礼。
许纾华也起身回礼,“纭儿妹妹别来无恙。”
“劳姐姐挂心,自然是无恙的。”沈以?纭说着?,那张精致的小脸上绽开得意的笑容,“不然也不能?风风光光地以?正妃规制入宫了。”
她说着?还?不忘朝提一嘴许纾华,“说来也是要感谢姐姐,若非姐姐替妾身准备这?样?盛大的婚礼,妾身一个侧妃怕是只?能?连夜被轿子抬入东宫了。”
“……”
这?小姑娘平日里?看?起来柔柔弱弱的,说起话来却是真真往人的心上扎。一口一个姐姐叫的亲热,却没有一句话中听。
许纾华不由拧了拧眉头。
她本意是不想让沈以?昭的妹妹入东宫,这?样?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嫁到哪儿都比入这?深宫后院要强。
可沈以?纭仗着?自己年?幼,手段又实在忒下三滥了些,说话还?这?么不知轻重,她自然也不介意替自己的丈夫好好管教一下新来的妾室。
她笑了一声,“妹妹这?可是谢错人了。你该谢陛下,谢皇后娘娘才是。若非皇后娘娘要为陛下的病气冲喜,想来妹妹应该还?能?在宫外多过些逍遥自在的日子。”
她这?言外之意便是皇帝眼下正病重,沈以?纭这?般巴巴地说这?些话是对皇帝的不尊敬,亦是对皇后的不尊敬。
许纾华若是将她这?些话告上去,管她以?什么身份规制娶进来的,都少不了要严惩一番再扔出宫去。
沈以?纭虽是骄纵了些,可到底还?没傻到听不懂人话的份上,这?会?儿悻悻地闭了嘴。
许纾华见她总算是消停了,这?才站起身来垂眸看?她,“今日你本该去请安的是太子妃,奈何太子妃如今身子不好,在鸾秀殿闭门?不见。”
许纾华说着?俯下身来,贴着?她的耳畔压低了声音道:“东宫里?有东宫里?的规矩,沈侧妃若是还?依仗着?母家摆出你沈二小姐的架子,我倒也不介意多教一教你该如何在这?宫里?生存下去,又能?免得步太子妃的后尘。
眼下她话说得很轻,语气里?却透着?十足的狠劲儿,听得沈以?纭脊背都冒了冷汗。
只?是不过刚及笄的小姑娘能?懂什么,更何况还?是个被家里?宠坏了的。
沈以?纭虽是心里?害怕,却倔强地不愿在面上表现出来,只?颤巍巍地反驳道:“你……你我不过都只?是侧妃,平起平坐。即便是有人来教我规矩也应当是太子妃来,你不过是暂代太子妃打理东宫而已,倒……倒也不必这?般作威作福!”
“那你今日来闹这?一番,又算不算得上是作威作福?”傅冉的声音冷不丁从里?间传来,惹得沈以?纭身子猛地一僵,颤巍巍地抬起眼来。
“太、太子殿下……”
傅冉冷笑一声,走到跟前垂下眼睨着?她,“张口闭口皆是以?正妃规制入宫。若非你是沈将军的女儿,阿昭的妹妹,你以?为凭你那幼稚的手段,能?进得了东宫。”
“殿下莫要动气。”许纾华弯了弯眉眼,过去挽住傅冉的手臂,“殿下不是说好了不出来么,瞧这?都给纭儿妹妹吓到了。”
她说着?瞥了浣心一眼,示意她将沈以?纭给扶起来。
浣心会?意,伸手去扶,却被人给躲开。
“殿下,妾身没有!妾身不过是来给许侧妃请安……是她先威胁妾身,说要教妾身规矩……”沈以?纭委屈地跪坐在地上,一张小脸梨花带雨,看?着?着?实让人心疼。
可这?种手段看?多了,总能?分出个三六九等来。
有些人做起来楚楚可怜,而有些人只?能?是东施效颦罢了。
眼下傅冉拧着?眉头,对地上跪着?的那人丝毫没有半分的心疼。
他冷眼看?着?沈以?纭,沉声开口:“确实是该教一教你规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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