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告一段落, 江柏也没有去睡。
嘴上说着什么后果都愿意承担,但心里肯定还是有压力的,不然也不会舍不得闭眼, 好像生怕浪费了这点剩下的时间一样。
俞陆意识到之后, 便没再催促他了。而是调转轮椅,坐在了江柏另一侧的沙发上。
他坐姿一向规矩, 但江柏不规矩,靠在扶手上, 腿懒散地搭上去。
俞陆垂眸照例给他盖上, 说:“聊会?”
小客厅的灯光柔和,衬得俞陆这句话也异常温柔,江柏睫毛动了动,点头:“嗯。”
于是两人就这么聊了起来。
从江柏刚来那会聊到十一年任务里的种种,他的视角看世界和寻常人截然不同,说到有意思的地方江柏还会哈哈大笑。他笑, 但俞陆却并不笑。
别墅里的佣人早就被老管家撤回房歇着了,他自己呈上果盘和茶水便也去到二楼。
偌大的一层一时间只剩下他两, 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小客厅太小, 总之看上去并不寂寥,周遭温度刚刚好。抛开江柏笑得不行的那些瞬间,大多时候两人的话音就像客厅里密语,听得见声响,却听不清内容。
聊到后边, 话题无意识间就拐向了江柏穿过来之前。
这是不属于任务,只属于江柏自己的事情, 俞陆听得尤为认真。
“……那没办法, 孤儿嘛, 老方就在医院里搞了个捐款,一人捐一点,院方出大头,后边通过宣传媒体,社会上也有人捐。”江柏说:“我第一次手术结束之后,我妈好像还找过来了,院办那旁敲侧击地问,以为我好了,听说没好就又不见了,不过这都不是事,毕竟老方和牛姨是真的对我挺好的,他们两还有个闺女,特别淘。”
牛姨就是方太太。
“想他们吗?”俞陆问。
“刚来的时候特别想,”江柏点点头:“后来也想,但没那么严重了,既来之则安之,老方教我的。他老医生了,特别豁达,我刚开始的时候总想着,他要是在我身边,肯定会劝我能撑就撑。”
“……不过后来知道是老方把我送进来的时候,也挺懵的。”江柏说到这,声音突然就小了。
这十一年的确给江柏续了命,但他走得很累也是真的,真的难受的时候都想一了百了。江柏有时候会想,觉得如果没有跃动舞台上的勇敢演出,他顺着剧情往下走,失去俞陆、俞老太太、老刘等人,一个人经历完原著中炮灰江柏后面那段人生低谷,再被老方收回去面对做完手术萎缩的身体……他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这样痛苦地被续命,所以刚开始的时候江柏在心里小小埋怨过老方。
“后来呢?”俞陆顺着问。
江柏摇头:“不怨了,仔细想想,如果真是这样,老方心里肯定比我难受。”
医院是最能看尽人生百态的地方,江柏不过在里边住个十几年,就已经见过了无数生死,老方更加。作为江城有名的心内医生,他接诊了太多患者,而越是生死关头,就越彰显人性。
江柏见过因为不舍得父母即便知道手术大概率失败,也希望老人上手术台经历一次痛苦再睁眼相见的子女,也见过知道寿命将近不想做化疗,想体面一点离开却遭家人拒绝的老人,更别提为了退休金强行吊命的,很多。
老方经常说,没有医生不希望患者活,但真到了那个关头,留不住也只能送行,尽可能最后减少一点痛苦。
他不知道他昏迷之后老方因为什么将他送进了主系统,如果是一时情感,那十一年看着他躺在那,看着他陷入植物人的身体一点点萎缩,未来不定的样子,老方一定也很煎熬。
“都难。”江柏说。
俞陆伸手碰了碰他:“但你不选择回去,他的等待岂不是落空了?”
“我想过了,会尽力找人帮我传话的。”江柏答。出生不是他选的,进来也不是他选的,那至少这一次,让他自己选。
俞陆皱眉。
他显然又下意识开始给江柏算了。
“别算了。”江柏收腿踹在他大腿侧面:“反正我选留,要是选错了,六天之后你就陪我一起玩完,不是也挺畅快?”
俞陆看他一眼。对俞陆自己来说,这个世界是真实的,如果真的有世界是书,江柏一走就毁灭的荒谬情况,对他和其他没得选的人来说,只有接受这一条路可走,倒是不难。
可江柏就不一样了。
“你要是再敢劝我,我一会就动手了。”江柏似乎嗅到了什么气息,眯眼威胁。
“……没有。”俞陆摇头,沉默两秒道:“谢谢你选我。”
“谁选你?”江柏眉头一竖,光速把他捏在手里的腿收了回来,盘起,严肃道:“我只是舍不得伯母和刘叔,还有新认识的朋友。”
俞陆偏眸看他,黑沉的眼底不知在想什么,他也不反驳江柏的话,只说:“你喜欢我什么?”
江柏:“?”
他眼睛骤然睁大,像是没想到俞陆会问这种问题,脖子都麻了,下意识回了句:“你要不要脸?”
俞陆一时间没听明白这两者的关系,本能回:“要?”
“那你问这种问题?”
“为什么不能问?”俞陆回,然后才后知后觉江柏是在骂他:“……哦,那不要。”
随即给江柏解释:“我是想说,如果成功的话,我以后会尽量往那方面进步。”
江柏盯着面前正襟危坐的俞陆好半天,失笑:“您做客户调查呢?”
俞陆觉得这个词还挺精准,应声:“嗯。”
江柏眯眼:“我是客户?”
“嗯,”俞陆:“这个领域只有你一个人,所以我会花很多时间和精力在上面,你说就可以,应该都能办到。”
江柏顿了好半天,哈哈大笑起来,他一瞬间好像又找到了以前捉弄俞陆的那种兴致感,没忍住两手往前一撑,下巴磕上俞陆的肩膀,轻声道:“我就喜欢这样,你本来的样子就可以。”
随即眼睑向下垂,目光落向俞陆的下颚,唇瓣诱人地张开:“但是陆哥哥,这个不叫客户。”
俞陆喉咙顿时一紧。
他以前只要听见江柏这么叫他,内心就会因为汹涌而来的不确定感而下意识排斥,克制自己不去领略其中的魅力。而如今彼此之间清晰,他对江柏更放纵之后,顿时就不一样了。
他身体有点热,回眸近距离看见江柏时更热,难为他在这种情况下大脑依旧在转,很上道地思考江柏的话回复:“……爱人?”
他声音哑,回得直中要害,江柏一时间也有点受不了,他只是喜欢逗俞陆,又不是真的经验多,下意识要往回缩,却被俞陆拉回来。
后者身体向后靠,将江柏朝沙发外边的手拉至自己身体另一侧,迫使他整个人面向自己且贴得更近,下巴还是像刚刚一样磕在肩上,却变成了一个拥抱的姿势。
“别动。”俞陆说。
江柏因这突然变动而高频率眨眼,随即嗅到俞陆身上的味道,才反应过来似的,回想起舒向文生日那天,他以为强制剧情将出现,俞陆对他的厌恶值再也不会消失,没忍住把人约出来,嘴上说着要让999见识一百的世界,内心想的却是如果真的到了一百,才算是他和俞陆之间乱七八糟十一年的了断。
但俞陆却没和他断。
厌恶值清空,看他表演,说他危险但克制不住,又因为接踵而至的事身体变得差劲到不行。
回想起这些,江柏忍不住真的抱了他。
然而身体一往前,就立刻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太破坏温情氛围了,江柏一下直起身体:“喂?”
次日约好了要去小琴房--现在可以叫练习室了。
因为后面的舞台越来越复杂,江柏重整了一下小琴房,将一些不太要用的乐器收起来,空出的位置可以方便他们做其他联系,之前小组比赛就是这么过来的。
其他四个人已经在小琴房里边等着了,可江柏作为本地人却迟了到。
--完全不是故意的,昨天和俞陆聊着聊着就不知不觉到了后半夜,发现情况不对劲之后江柏都懵了,他以前和俞陆虽然近,但因为俞陆会有意识拉开,两个人从没出现过这种情况,如今一不设限,差点就出了问题。
俞陆也有点难堪,他难堪的点主要在于事发地是客厅。
好不容易压下去之后,他出门对江柏说:“……以后那个称呼不要随便叫。”
江柏当时看着俞陆眨眨眼,很乖巧地应了一声。
反正这一通麻烦事下来,今早两个人就都起晚了。
时间只剩下最后五天,俞陆想陪江柏,便和他一起乘车来到小琴房。
但他担心自己到场后其他人会不自在,影响工作效率,所以最开始并未下车。
然而那么气派的车就停在门口,包接包送还送水递饭。
其他人:“……”
这想不注意都难啊!头皮发麻地直说不介意,车里干坐着难受,江柏才把俞陆拉到了琴房。
而这也是俞陆第一次看见除了舞台以外,江柏工作时的样子。
舞台是表演,要将练习的全部精华展现出去,是设计并且经过无数次练习的成果,有包装意味,表演本身远大于江柏。而相比之下,小琴房里的则不大一样,它会个人许多。
江柏会思考,会犯难,然后又会很轻易地把难点揭过,给出一个又一个精彩绝伦的点子,且每一个举动都那么符合他本人的性格。
这里就是他的主场。
俞陆看得入迷,陷得更深。 w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