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番外三

窗外艳阳高照, 安静的室内传出一阵结结巴巴的声音。

“会,会不会干活啊这么大声音!不知道陆哥哥心情不好吗!不会干别,别干!一脸……样!”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骂道。

病床上的俞陆闻声抬眸望去。

他的眸色很深, 眉宇间并未蹙起, 也没有太强的情绪与威压在, 可那阴沉沉的眼神就是叫人不寒而栗。

少年的目光只和他对上一秒, 就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 倏地转身跑了。

俞陆沉眸看着他的背影,靠在枕头里,什么话也没说。

这间病房总是这么安静, 即便少年刚刚才破口大骂过, 可只要他一走, 就会立刻沉寂下来,宛若一滩死水, 窗外那么热烈的阳光也无法照进。

每一个人的动作都小心翼翼。

显得后来数日少年的叫骂声那么清晰。

也愈发流利。

“烦, 烦不烦啊!不知道陆哥哥不想被你们吵吗,送送送, 有什么好送的!”

“对, 这病房就是归我管!”

“你进去的时候小心点,再那么吵我又要生气了。”

声音听着趾高气扬,但声音之外的人却完全不是如此。

他不骂人的时候,大多都安安静静地待着。以至于有时老太太会刻意和他提及说:“人家等了那么长时间,你,你也陪他聊聊?”

俞陆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电脑。

他和江柏并不熟。

是一个学校没错,也确实追了他很长时间, 但俞陆没印象。

他的大脑被他控制得很好, 全部精力都用于工作与学习, 旁事删得干干净净。江柏刚来的时候,他连对方的名字都想不起来。

更何况。

眼睛不会骗人。

那小孩看他的眼神,和喜欢两个字有什么关系?

俞陆并不知道他为什么留在自己身边,也不想管。车祸之后,他要操心要处理的问题实在是太多太多了,江柏就像这些繁杂事情旁边一个小镶边的,就算每天都呆在他的病房里,俞陆有时也会想不起来。

直到有一天下午,他从花园回到病房时,看见那小孩竟然在走廊长椅上睡着了。

俞陆:“……”

江柏家境很好,年幼就开始走秀,自己收入也很多,曾经是世界最值钱的童模之一,绝不至于贫穷到要睡走廊的地步。

俞陆实在是不明白。

小孩每天在病房里就好像站岗一样,一刻也不敢随便走开。面对俞老太太和老管家时嘴里说着喜欢,但面对他的时候,除了陌生还是陌生。

俞陆于是将轮椅向前,停在了小孩身边。

这个时期的江柏身材没有后来那么好,俞陆也是一样。反复的手术掏空了他的身体,坐在轮椅上像一幅薄成纸的骨架,随时能散架的样子。

而江柏也差不多,他没做手术,却也好像患病了一样,眼下两行重重的阴影,脸色很差,显然是数日没有好好休息过。

俞陆不解地看了一会,便见躺椅上的小孩渐渐睁开了双眸。

和刚见到他时不同,这段时间也不知是不是在压抑的环境里待久了,小孩的发色和眼睛都没有刚开始那么明亮了,渐渐从浅棕转深,在阴影下不经意间甚至会像黑色,就那么迷茫地看着他。

只一秒,便立刻浑身一个机灵站起来:“我,我……”

他好像在紧张什么,瞳孔缩得厉害,半天也没说出下文。俞陆看了他良久,什么话也没说,控制轮椅进了房间。

身后的江柏胸腔起伏得厉害,待他走后良久,才好像如获大赦般坐回了椅子上,好半天,抬眸看向离开的俞陆。

当天下午,小孩似乎思索了许久,才试探性地给他做了个水果拼盘。

极丑。

俞陆没吃。

小孩也不介意,第二天又给他做了个。

更丑了。

俞陆还是没吃。

第三天的水果拼盘每一片都透着敷衍,匆匆忙忙胡乱塞在一起。

好像他吃不吃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送了。

并且在端上来后,想了想,舔舔唇问他:“你觉得我做的拼盘怎么样?”

俞陆:“。”

“你记得我是第几次送吗?”

俞陆:“……”

“记得吗?”对方说话的声音很小。

俞陆死气沉沉地看着面前的电脑,完全不想搭理。那小孩好像并不敢反复多问,但他又不死心,就一直在俞陆身后站着。

直到看见他关闭面前的网页,才见缝插针似的,小小声又问了句:“记得吗?”

俞陆的手指在键盘上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答说:“三。”

然后他亲眼看见小孩反照在电脑屏幕上的眼睛亮了。

并且在第四天,给他做了个非常精心的水果拼盘。卖相还是没有,但看得出来,用心摆了,放了两月牙似的笑脸在盘子中央。

非常幼稚。

俞陆有时会觉得江柏根本不像正常十七岁的男生,他对很多事情了解得都不多,抱有很强的新鲜感,行为也不太像同龄人一般普遍早熟或至少成熟,更像经历不够、没长大的小孩。

那天下午,俞陆办公,江柏就坐在他身边看着。他其实也看不懂俞陆在干嘛,总之就看着,然后一下午的时间,把送给俞陆的水果拼盘自己吃光了。

打饱嗝时,还小心地看了俞陆一眼。

见俞陆没说话,从那之后,江柏就像被按了开关一样,开始了自己的疯狂试探之旅。

“陆哥哥,我能不能吃你的牛排?”

“这是谁送你的礼物?真好看,能给我吗?”

“你工作完了能不能不睡觉,陪我玩一会?”

房间里没人拦江柏。

因为谁也不希望俞陆在这种状态下工作,除了他自己。

公司处在太关键的时候,他一刻也不想分神,但又实在是受不住江柏的百般吵闹。心情越来越差,本该不悦,但当垂眸看见江柏嘴上利落,眼睛里却明显带着几分试探瑟缩的样子,最终还是收起了脾气,伸手在他脑袋上拍了拍,说:“别闹,安静点。”

被他拍的江柏好像很惊讶,肩膀都动了动,好半天才道:“……喔。”

嘴上答应,但后来明显闹得更厉害了。

工作需要集中精力,未出

院的俞陆又没有额外的书房,有时真的被吵得头疼,眉宇皱得厉害,但偏过头来看见江柏眼底明显不知所措的歉意时,又莫名会下意识收起脾气。

他向来话少,从不在自己不了解的事物面前轻易置评。

所以那是他第一次开口问说:“你为什么那么奇怪?”

然后俞陆亲眼看见,最近明显放松许多的小家伙在一瞬之间紧张起来的样子。

好像每一根神经,每一寸骨骼都绷直了。

俞陆于是蹙眉。

两人当时对视了许久,往后似乎达成了什么无声的沟通,总之在江柏目光露出祈求的那一瞬间,俞陆妥协了。于是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再没有问过。

而自从发现他不追问之后,江柏对他明显更亲近了。

“陆、哥、哥!”

次年春天,华御天府,俞陆书房。

他一听见声音,薄唇便微微抿起,摘了眼镜轻轻扶额。而推门而入欢脱晃悠进来的江柏则直接绕到他身后,两手往前一伸,像树袋熊似的挂在他身上。

下巴磕在肩膀,贴得很近:“今天有没有喜欢我啊?”

俞陆偏头和他拉开距离:“没有。”

江柏就故意往他偏的方向凑:“真没有?”

俞陆伸手去掰他的手腕,很确信:“没有。”

江柏嘁了一声。

出院之后他就开始健身,力度和俞陆对着来,就是不放,语调轻浮:“那你什么时候能喜欢我啊?我可是很喜欢你的。”

俞陆面无表情:“少来。”

江柏见状,不知为何,抱他抱得更紧了,几乎贴在人耳边说:“就喜欢一点点嘛,好不好?”

俞陆偏眸看他。

两个人的距离近在咫尺。

江柏能嗅到俞陆身上浅淡的药香和木质熏香,俞陆也能嗅到对方身上乱七八糟的明亮香水味。他看了江柏很长一段时间,只回了句:“你确定?”

江柏一愣。

他好像知道对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突然就蔫了,嘀咕道:“不好玩。”

俞陆收回视线,眸色很淡:“那就走开。”

江柏却没第一时间走,他那双手还多抱了俞陆一会会,额角贴着他脖颈的肌肤,好半天才松开:“走就走呗。”

俞陆瞥了他一眼,眸色暗沉,什么话也没说。

待江柏离开书房后静坐了半分钟,很快就投回了工作之中,对发生的一切好像习以为常,也早就有了自己的一套应对机制。

但江柏却并没有从此在他的生活中消失,事实上,这个人好像怎么也赶不走,不管发生什么,过一段时间都会重新出现在他面前。

有时是在华御天府,闹腾着非得往他怀里坐。

有时是在公司,在他办公时疯狂打游戏。

有时又是在私人理疗师机构。

突然神经质来一句:“你刚刚为什么看那个助理那么久啊?”

俞陆:“?”哪个?

“你喜欢那款的?”

俞陆:“。”

江柏这个人非常无聊,他除了健身以及开一两个小店铺分散注意力之外,旺盛的精力几乎全在俞陆身上。

俞陆不明白为什么江柏这样聪明的人会让自己陷进这样的局面。这很不良,会让人患得患失。

譬如那天从机构回来,大半夜的,江柏突然推门钻上了俞陆的床:“你真喜欢那种类型的啊?”

被吵醒的俞陆:“……”

“嗯嗯?”江柏还在他床上乱动。

“……下去。”俞陆暗声道。

“不下。”江柏回,片刻后甚至倒在了俞陆身上,下巴磕着他胸膛,说:“我有什么不好?”

俞陆不想理他,也理不了,他和江柏没办法用正常言语沟通。

因为江柏在关键问题上永远模糊不清,绕道而行。

而俞陆最在乎的正好就是那个关键问题。

两人就这么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房间静如流水。

最后江柏靠在他胸口终于开了口,说:“哥,我觉得我应该搬出去了。”

他安静了太久,俞陆结束复健又困又累,突然被吵醒也并未清明,险些要在他的沉默中再度睡去。是听见这句话,目光才渐渐清明回来。

好半天,说:“理由?”

江柏没回他,就那么强行窝在他床上睡过去。

俞陆清醒过来,身体渐渐变得僵硬。

江柏毫无分寸感,尤其对他,身体接触的时候一点距离都没有,很多时候恨不得整个贴在他身上,亲近程度远超普通关系。但即便如此,他们也并没有在一张床上睡过。

除了那天晚上。

俞陆停顿了很长时间,最终还是在听见江柏平稳的呼吸声时,起身给他盖好了自己的被子。

但他的确不习惯床上多个人,又或者是不清楚应不应该在很多事情没确定之前,和江柏进一步亲近到这种程度。

所以在给江柏盖好被子之后,他停顿片刻,自己下了床。

找外衣披上,坐在客厅落地窗前,那双黑眸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伸手点了根烟,火光在黑色的眸底亮起。

俞陆分得清江柏的不着调和认真。

他不着调的时候,十句话里九句半说完下一秒他自己可能都不记得了。但他认真的时候,哪怕只有一个字,也是来真的。

于是不过两天后,江柏当真搬了出去。

临走前还一脸得意地冲他做鬼脸:“你就等着想我吧。”

俞陆没说话。

他很忙,他不想想就可以不想。

但江柏走后,华御天府确实变得--

过于安静了一些。 w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