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玉质一映入素和熙眼中,素和熙当即产生了恍若隔世之感。
他下了马,行至裴玉质面?前,作揖道:“臣妾见过陛下。”
“子熙。”裴玉质在?众目睽睽中一把?抱住了素和熙,含着哭腔道,“子熙,你终于回来了。”
素和熙轻抚着裴玉质的背脊道:“臣妾回来了。”
俩人已分别了三月有余,裴玉质吸了吸鼻子,凝视着素和熙,埋怨道:“子熙为何不回信予朕?”
莫要说是回信了,连裴玉质的书信,素和熙都有大?半未看。
“对不住。”素和熙推了一下裴玉质,“大?庭广众之下,陛下还?是快些上马车去吧。”
裴玉质依依不舍地离开了素和熙的怀抱,低垂着眉眼道:“子熙不对朕说些什么?”
素和熙不明所以:“陛下想听什么?”
裴玉质不答反问:“子熙受伤了么?面?色为何这般苍白?身?体又为何这般消瘦?”
素和熙颔首道:“沙场之上,受伤乃是家常便饭,陛下不必在?意。”
裴玉质叹了口气,打算待素和熙回了宫后,再命太医好生为素和熙医治。
而后,他上了马车,掀开马车帘子,目不转睛地望住了素和熙。
素和熙则上了马,手握缰绳,目视前方。
裴玉质直觉得眼前的素和熙与三月前的素和熙有所不同,素和熙待他冷淡了些,但温柔依旧。
难不成在?这三月余间,素和熙遇见了心悦的地坤?
素和熙仅仅对他表达过独占欲,却从未说过心悦于他。
素和熙莫非无心于他?
毕竟素和熙是迫不得已才嫁予他的。
不然,为何他大?胆地在?书信中向素和熙吐露了心迹,素和熙却无动于衷?
本?来,他是想等素和熙凯旋,再向素和熙表白的,可?他实在?是忍不住了。
自从寄出那封书信起,他每时每刻都期盼着素和熙的回信。
但那封书信却是石沉大?海了,若不是他时而会收到素和熙的战报,他定?会以为素和熙失踪了。
思及此,他咬了咬唇瓣,满心忐忑。
不久后,马车进了城,又不久,马车于宫门前停下了。
裴玉质迫不及待地下了马车,命与他一同迎接素和熙的朝臣先行去凯旋宴,继而疾步到了素和熙跟前,并牵了素和熙的手。
素和熙利落地抽出手来,对裴玉质道:“陛下,臣妾尚有事要办,陛下在?勤政殿等臣妾可?好?”
“嗯。”裴玉质乖巧地颔了颔首。
素和熙目送裴玉质离开,紧接着,径直去了严太后所在?的永安宫。
严太后自然知晓素和熙今日回宫,见得素和熙,笑?道:“皇后殿下不与陛下互诉相思,来哀家这儿做什么?”
素和熙不由分说地抬掌拍于严太后心口。
严太后跌倒于地,喉间腥甜,连连吐出血来,怒目而视:“素和熙,你要杀哀家不成?”
素和熙面?无表情地道:“这三月间,你命人行刺玉质一十四回,行刺本?宫二十一回,本?宫留不得你。”
言罢,他祭出剑来,利落地贯穿了严太后的心口。
正在?里?间的裴瑾嘉听得动静,急急地走了出来,赫然见得母后的惨状,惊愕地道:“素和熙,你居然胆敢……”
素和熙打断道:“本?宫必须为玉质绝了后患。”
话音未及落地,他已抽出了剑来,剑光如雪,裴瑾嘉不及反抗,已被他削去了头颅。
裴瑾嘉的头颅落地的同时,他猝然吐出了血来。
诚如他所言,沙场之上,受伤乃是家常便饭,但他未曾命随军的大?夫疗伤,而是任凭伤势恶化,现下他一身?的外伤早已溃烂,内伤更是已蔓延至五脏六腑。
不过能支撑到见裴玉质最后一面?,他已知足了。
他瞥了眼两具尸身?,随即抹去唇边的猩红,手一松,弃剑而去。
尚未抵达勤政殿,他已远远地瞧见了裴玉质。
裴玉质欢呼雀跃,直直地冲入了素和熙怀中。
岂料,素和熙的身?体晃了晃,竟然摔倒了,他亦连带着摔倒了。
素和熙生怕摔疼了裴玉质,本?能地用身?体护住了裴玉质,须臾,端详着裴玉质,一字一顿地道:“玉质,孤并非健全的天乾,与你并不相配,非但散发不了信香,无法?与你信香交融,亦不能教你怀上身?孕,待孤死……”
裴玉质未料到自己竟是乐极生悲,扬声道:“传太医!”
“不必传太医,太医无用。”素和熙接着道,“待孤死后,玉质另择合意的天乾封作皇后吧,望玉质与继后举案齐眉,儿女绕膝。”
“朕不要继后,子熙不许死!”裴玉质眼泪婆娑,几乎看不清素和熙的模样了。
素和熙平静地道:“孤尚有四件事要说与玉质听:其一,孤适才诛杀了严太后与裴瑾嘉,其他严家人的所作所为孤已调查仔细了,所有把?柄皆放于勤政殿的暗格内,待玉质的羽翼再丰满些,可?将他们一一收拾了;其二,待孤死后,玉质切记要将孤定?罪为乱臣贼子,孤诛杀严太后与裴瑾嘉一事与玉质无关?;其三,玉质万一有难,可?求助于父皇,但父皇老?奸巨猾,不可?全信,玉质须得多加防备;其四……能与玉质成亲,孤很是欢喜。”
他抬起手来,摩挲着裴玉质的眉眼道:“玉质,莫哭,孤不值得。”
裴玉质以面?颊蹭了蹭素和熙的掌心,后又厉声道:“太医为何还?不来?”
不多时,许太医紧赶慢赶地来了。
裴玉质与许太医一道将素和熙抱到了床榻之上。
许太医即刻抬指搭上了素和熙的脉,这脉象极其微弱,素和熙已然药石罔效,若是换作寻常人,必定?早已亡故了。
因裴玉质之故,纵然无济于事,他都必须努力一番。
为了检查素和熙的伤口,他脱去了素和熙身?上的盔甲,其后,欲要解开素和熙的衣衫,这衣衫却已与皮肉黏于一处了。
半盏茶后,他总算将素和熙的衣衫全部解开了。
素和熙被暴露出来的身?体遍体鳞伤,皮肉凹凸不平,大?多已溃烂了,血水与脓水交错,惨不忍睹。
裴玉质双目刺痛,素和熙未免太擅长忍耐了,承受着如此重伤,除却面?色苍白,身?体消瘦竟无一点异样。
他霎时心若刀绞,催促道:“许太医,你还?不快些为梓童医治!”
许太医唯恐触怒了裴玉质,没有法?子,只得徒劳地为素和熙处理伤口。
素和熙却是摆摆手道:“许太医,你且出去吧。”
裴玉质急声道:“不准出去,快些为梓童医治!”
素和熙害怕自己的伤口吓着裴玉质,吃力地为自己盖上了锦被,方才含笑?着道:“玉质,孤快死了,容孤单独与玉质说会儿话可?好?”
——其实他适才若是并未动用内息诛杀严太后与裴瑾嘉,会死得晚些,不过这无关?紧要。
裴玉质矢口拒绝道:“不准死!许太医,快些为梓童医治!”
素和熙吐出了一口血来,唇瓣犹如涂了唇脂似的,使得裴玉质想起了一身?嫁衣的素和熙。
这个世界的素和熙从天之骄子沦落至和亲质子后,几乎一直在?受苦,而他亦是罪魁祸首之一,他太过无能了,又太过愚蠢了。
素和熙的神?志已慢慢涣散了,他努力地定?了定?神?,柔情万千地道:“玉质,孤为你害了相思。”
裴玉质眼睁睁地看着素和熙吐息渐弱,一时间,泪水决堤而下。
相思,惟有心悦才会相思,素和熙一早便对他说过为他害了相思,他却懵懂不知。
他用力地摇晃着素和熙的身?体,连声道:“子熙,别死,别死……”
素和熙撑着最后的一缕神?志,直起身?来,欲要亲吻裴玉质的唇瓣,却又觉得自己并无资格,遂珍惜地吻了吻裴玉质的额头,继而气若游丝地道:“玉质,孤心悦于你,望你长命百岁,百岁无忧。”
之后,他便倒在?了床榻之上,心满意足地阖上了双目。
显然,素和熙并非对于他的表白无动于衷,而是未曾看过他的那封书信。
裴玉质慌忙回应道:“子熙,朕亦心悦于你。”
可?惜,素和熙并未听见,正如并未看过裴玉质那封吐露心迹的书信一般。
裴玉质战战兢兢地探了探素和熙的鼻息,下一瞬,右手颓然垂下。
素和熙竟已失去了气息。
“子熙……”他手足无措地瞧着素和熙,怯生生地道,“我?要如何做,子熙才能醒过来?”
素和熙当然不会回答他。
他猛地抬首望向许太医,质问道:“我?要如何做,子熙才能醒过来?”
许太医恭声道:“陛下请节哀,微臣告退。”
裴玉质低喃着道:“子熙,你为何要抛弃我??你不是应该教我?怀上你的骨肉,与我?白首偕老?么?”
在?原本?的世界中,素和熙为了保护他,被肢解而死;在?这个世界中,素和熙为了保卫吟月,身?受重伤而亡。
于素和熙而言,他委实是个祸害。
不对,素和熙是故意的,素和熙并非为了保卫吟月,身?受重伤而亡,素和熙这一身?的伤根本?没有治疗过,素和熙一心求死。
素和熙为何一心求死?
联系素和熙的遗言,素和熙大?抵是为了让他另择合意的天乾吧?
他已被素和熙彻底标记了,倘若素和熙不死,他便无法?再被健全的天乾彻底标记。
素和熙临死前,为他平定?了战事,杀了严太后与裴瑾嘉,找出了严家人的把?柄,与其父皇做下了约定?。
可?是素和熙为他所做的一切,于他而言,毫无意义。
失去了素和熙后,这个世界会如何,吟月会如何,与他再无干系。
他之所以来到这个世界,便是为了他的师兄。
他将素和熙的尸身?拥入了自己怀中,悔恨地道:“我?应当早些向子熙告白,我?不该总是对子熙道我?想怀上子熙的骨肉,子熙为此甚是痛苦吧?我?当真只想与子熙云雨,只想怀上子熙的骨肉,子熙为何不信?其他的天乾即便能与我?信香交融,即便能让我?怀上身?孕又如何?我?心悦于子熙,除了子熙,我?不愿被任何人碰触,更不愿怀上身?孕。”
“全数是我?的过错,我?太过愚蠢了,直至与子熙分别后,方才明白自己的心意。”他低下首去,吻上了素和熙的唇瓣。
这唇瓣上满是血腥,他辗转亲吻着,痛彻心扉。
“子熙,我?心悦于你,我?心悦于你,我?当真心悦于你……你为何不看我?的书信?你若是看了,便该当知晓我?心悦于你,非你不可?……子熙,子熙,你怎能狠心地死于我?眼前?你以为你死后,我?便能幸福美满么?你为何不对自己自信些?腺体有什么了不得的?无论你的腺体是否残疾,你都是我?心悦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