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那人到了素和熙的摊子前,道:“劳烦先生为我写一封家书予阿娘。”
却原来,并非自己被注意到了,而是有生意上门了。
这乃是今日的第一单生意。
裴玉质将一双毛前爪从素和熙衣襟处伸了出来,兴奋地搓着爪爪。
素和熙请客人在摊子前的小板凳上坐下,又?客气地道:“请问客人要写些什么?”
客人喜笑?颜开地道:“告诉阿娘,我娘子昨日生下了一女娃娃,白白胖胖,很是可爱。”
素和熙颔首,斟酌半晌,写道:妻已生产,母女平安,娘亲勿念。
客人初为人父,控制不住自己,絮絮叨叨地道:“昨日,娘子羊水破了,吓得我赶紧去请产婆,我在产房外头,听着娘子痛苦地呻/吟,害怕娘子有?个三长两短,幸好五个时辰后,娘子生下了女儿。阿娘当时生我,必定也受尽煎熬吧?前阵子,我想着自己这个做相公的得为娘子做些什么,拜了不少神?佛菩萨,多亏他们保佑。”
裴玉质闻言,用毛爪子摸了摸自己的毛肚子,在上个世界,他甚想怀上素和熙的骨肉,素和熙却道不想让他受苦,还言生产总归存在着风险,而今,他已怀上素和熙的骨肉了。
他亦知晓生产存在着风险,但听这客人讲来,更有实?感。
这客人的娘子耗费了足足五个时辰,才产下女儿,那么他呢?他得耗费多少个时辰,方能产下自己与素和熙的孩子?
他毕竟并非女子,怀孕、生产定然更为艰辛。
他是否会难产?
不管如何,他定要平安无事地将孩子产下。
他正胡思乱想着,见素和熙将适才所?写好的家书撕了,重新写道:妻已生产,母女平安,儿为人父后,方知娘亲之不易,娘亲保重,甚念。
素和熙问了客人的姓名?,添于信末,又?将自己所?写念于客人听。
客人听罢,算了算日子,才道:“告诉娘亲,至多半载,我便会带女儿去见她。”
素和熙如客人所?言,重写了,再度念于客人听。
客人满意地问道:“几文钱?”
素和熙答道:“五文。”
客人爽快地从钱袋子中取出五枚铜板递予素和熙,素和熙双手接过,后又将书信吹干,叠好,递予客人。
待客人走后,素和熙摩挲着白兔的毛耳朵道:“晚膳吃素包子可好?你若是不愿食素,亦可吃肉包子。”
——一文钱可得两只素包子,或者一只肉包子。
裴玉质辟谷已久,对于素包子与肉包子皆无兴致,遂低声道:“我想吃素和公子做的吃食。”
素和熙奇道:“我的手艺完全比不上店家,你为何想吃我做的吃食?”
“因?为我心?悦于素和公子。”为了弥补上个世界的遗憾,一有?机会,裴玉质便要向素和熙告白。
素和熙仍是不信,置若未闻,问道:“我做包子予你吃可好?你想要素馅,亦或是肉馅?”
“我想要素和公子馅的包子。”裴玉质深怕素和熙误会,赶紧解释道,“我不是想吃素和公子,而是想告诉素和公子,只消是素和公子做的包子,什么馅都可以。”
素和熙笑?道:“那便肉馅、素馅都做吧。”
“嗯。”裴玉质乖巧地颔首。
两个时辰后,天色渐暗,素和熙将摊子一收,往肉铺去了。
肉铺铺主正准备打烊,见得素和熙,激动地道:“书生,你改主意了么?”
素和熙摇首道:“这白兔不卖,我是来买猪肉的,要半两纯瘦肉。”
由于囊中空虚,他自己十天半个月才尝一点肉味,仔细一回?想,他上回?吃荤食乃是在一大户人家办的流水席上。
肉铺铺主失望地切了半两纯瘦肉给素和熙,并用稻草绑了。
素和熙提着小小的一块猪肉,朝着家走去,经过一片荒地之时,他侧首问立于他左肩之上的白兔:“要吃草么?”
裴玉质坦白地道:“我不爱吃草。”
“你不是白兔么?”素和熙失笑,“我采摘些荠菜,等会儿做包子吃。”
裴玉质从素和熙左肩一跃而下,东张西望着道:“荠菜长什么模样?”
素和熙指着荠菜道:“喏,这就是荠菜,根生叶丛生,羽状深裂。”
“我知晓了。”裴玉质仔细地搜寻着荠菜,一看?见荠菜便用嘴巴咬着叶子将其连根拔起。
素和熙见白兔叼着荠菜,发问道:“你为何不变出人形来?采摘荠菜会方便许多。”
裴玉质向素和熙确认道:“素和公子当真要我变出人形来?”
素和熙见裴玉质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深感内疚,柔声道:“玉质,变出人形来吧,但不可赤/身/裸/体。”
裴玉质将嘴巴上叼着的荠菜慎重地交给素和熙,又?用毛脸蛋蹭了蹭素和熙的足踝,才一蹦一跳地走远了。
素和熙眼见雪白的一团毛茸茸一分一分地变小,最后消失于野草间,满腹怅然,心?道:玉质,你若要离开,为何不向我告别?
不过他本就并非裴玉质的良人,只能教裴玉质吃糠咽菜,裴玉质自是回头是岸为好。
他瞥了眼暂时被放于一旁的猪肉,顿觉后悔,早知如此,今日便不买猪肉了。
他这猪肉是为裴玉质而买的,但裴玉质抛弃了他,惟一不歧视他右足微跛的裴玉质抛弃了他。
罢了,不久前,他还期望裴玉质早日拨开迷雾,重见天日,而今,裴玉质如他所?愿,不是很好么?
他不容许自己再想裴玉质,低下身去,兀自采摘着荠菜。
左右这猪肉已经买了,今日便按照原定计划,吃肉包子与素包子吧。
良久,他已采摘了足够多的荠菜,将荠菜放入竹篓子后,抬足欲走,却忽然被一人从背后抱住了。
裴玉质抱着素和熙,委屈巴巴地道:“素和公子不准抛弃我。”
由于素和熙背着竹篓子,他的胸膛被磕到了,有?些难受,但他全然不舍得放开素和熙,万一他一松手,素和熙便不见踪影了,该如何是好?
素和熙回?过首去,苦笑道:“我并没有?抛弃你,我还以为自己被你抛弃了。”
裴玉质发誓道:“我才不会抛弃素和公子,我要等到素和公子八十又?二,与八十又?二的素和公子云雨。”
“我若是能侥幸活到八十又?二,定不会与你云雨,你莫要再胡思乱想了。”素和熙并不想糟蹋了裴玉质。
“哼,素和公子好生小气。”裴玉质又坦诚地道,“我道行太浅,妖术不精,浪费了不少时间,方才变出了这身衣衫来。”
一开始,他又?变出了肚兜,这回?的肚兜上头并未绣一双戏水的鸳鸯,而是绣着一朵盛放的牡丹,而后,他居然变出了一身朝服来,顺带还有?冕旒。
“我便是这般小气。”这裴玉质是因为被自己警告不可赤/身/裸/体,才会特意跑到远处,变出人形来的?素和熙回?想起昨日裴玉质变出纱衣、蓑衣以及肚兜的情?状,忍俊不禁。
“素和公子竟然取笑我。”裴玉质嘟起了嘴巴,“要素和公子摸摸肚子才能不生气。”
素和熙伸手摸了摸裴玉质的肚子,随即对裴玉质道:“我们回家吧。”
裴玉质自己也摸了摸肚子,又?眼巴巴地望着素和熙道:“我能牵素和公子的手么?”
面对失而复得的裴玉质,素和熙不忍拒绝,遂向着裴玉质伸出手去。
裴玉质面色微红,将自己的五指嵌入了素和熙的指缝当中,进而用力一扣。
走出两步后,他再次告白道:“我心?悦于素和公子。”
然而,他并未得到素和熙的回?应。
不过这是理所?当然的结果吧?
于他而言,他已识得素和熙百余年了,还与素和熙做了一世的夫夫。
但于素和熙而言,他仅是一萍水相逢,又?使劲浑身解数引诱于其的兔妖。
他并不气馁,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忐忑地问道:“素和公子可有心?悦之人?”
素和熙曾经爱慕过自己未过门的妻子,现下想来自己是为美色蒙蔽了双目,不然,他根本不了解那曲家小姐的品性,怎会生出爱慕?
是以,他摇首道:“我并无心?悦之人。”
裴玉质追问道:“素和公子喜欢怎样的女子?”
素和熙自言并非断袖,若能令素和熙幸福,他愿意将素和熙让予旁的女子。
不过眼前这素和熙并不为他所?有?,轮不到他来让。
“早几年,我喜欢容貌秀美,富有?才情?的女子,现如今,能有女子不嫌弃我已是幸事了,哪里容得我挑三拣四?”素和熙叹息着道,“不过自从我右足残疾后,便再未想过婚娶之事。”
裴玉质一时间不知该安慰素和熙定有?女子慧眼识珠好,还是该庆幸素和熙再未想过婚娶之事好。
他犹豫片晌,自吹自擂地道:“我容貌秀美,皮毛丰盈,饱读诗书,素和公子不若考虑考虑我吧?”
素和熙凝视着裴玉质道:“对不住。”
“无妨。”裴玉质不再言语。
待回?到家后,素和熙从放于屋前的盆中摘了些小葱,后又行至庖厨,点了蜡烛,卷起衣袂,利落地揉起了面来。
裴玉质对此一窍不通,想帮忙却帮了倒忙,被素和熙无情?地赶到了一边。
因?而,他只能目不转睛地盯着素和熙。
素和熙这两日时常被裴玉质盯着,已渐渐习惯了。
揉面,醒面,洗葱,切葱,洗猪肉,剁肉馅,洗荠菜,切荠菜,将醒好的面团分成?剂子,再将剂子擀成?面皮,接着将馅料放于面皮上,最后将面皮一个褶子一个褶子地捏紧。
裴玉质瞧着素和熙一气呵成的动作,鼓掌道:“素和公子真厉害。”
素和熙并不觉得自己厉害,而是为生活所迫。
被赶出家门前,他与裴玉质一样笨手笨脚;被赶出家门后,为了能节省些,他不得不学会了做包子。
但裴玉质亮晶晶的瞳孔却让他觉得自己极是厉害。
他将做好的包子放入锅中蒸,见裴玉质凑近灶台,嗅着气味,含笑道:“莫急。”
裴玉质一把抱住了素和熙:“好香。”
素和熙疑惑地道:“刚开始蒸,哪里来的香味?”
裴玉质指着素和熙道:“素和公子好香。”
素和熙并未嗅到自己身上的香味:“我一点都不香。”
裴玉质一派天真烂漫地道:“素和公子身上有?我喜欢的气味,很香。”
这兔妖是在变相向自己表白么?
待包子蒸好了,素和熙将五只包子盛入了盘中,递予裴玉质。
裴玉质不接,撒娇道:“要素和公子喂。”
素和熙无奈地取了一只肉包子,喂予裴玉质。
裴玉质就着素和熙的手,欢快地吃着肉包子,末了,还舔去了素和熙指上沾染的肉汁。
不知为何,素和熙的心?跳漏了一拍。
裴玉质抬眸道:“还要素和公子喂。”
素和熙便又喂了裴玉质一只肉包子,裴玉质又舔了他的手指,他的心?跳又漏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