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厢,裴玉质出?得矮屋,慌不择路,途遇一陡坡,竟是从?陡坡上滚了下去。
他猛地吐出?了一口血来?,胡乱地用手背一抹,下颌即刻一片猩红。
他浑身发疼,不过并没有?多疼,他的魂魄仿若已从?这副身体当中抽离了,正对这副恶心的身体冷眼旁观。
恶心,对,恶心,他的身体极其恶心。
他强迫了素和熙,铸下了大错。
他素来?厌恶采花贼,有?一回?,他难得下山,见一采花贼尾随一妙龄女子,身上还带有?迷香的气?味,便知那采花贼意欲行迷/奸之?事,遂当机立断地拦住了采花贼,并利落地割下其物件,还将其押送至官府。
后来?,他险些被那三个渣滓凌/辱,又真切地感受到?了恶心与恐惧。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而他却让素和熙感受到?了同样的恶心与恐惧。
不对,是更强烈的恶心与恐惧。
毕竟那三个渣滓并未得逞,而他却得逞了。
现下想来?,采花贼一词过于风雅了,尤其是对于女子而言,毁人清白,无异于毁人一生。
哪里是什么采花贼?分明?是该当千刀万剐的罪犯。
若不是他还想带着素和熙回?到?原来?的世界,他定?会自毙于素和熙眼前。
“若非两情相悦,我定?不会与素和公子云雨。”
这句话是他对于素和熙的承诺,以求与素和熙同枕共眠,为此他还将自己变作了原形。
但他言而无信地强迫了素和熙,临别前,素和熙却努力地试图靠近他。
或许素和熙试图靠近他,并非是为了阻止他自残,亦不是为了安慰他,而是为了手刃他。
他该当让素和熙捅上几?刀出?出?气?才是,左右他这副身体并非肉/体凡胎,挨上几?刀想来?不会丧命。
一念及此,他挣扎着站起身来?,折返了回?去。
然而,素和熙却已不在了。
素和熙去寻他了么?亦或是生怕他去而复返,再度作恶,所以躲起来?了?
若是前者,素和熙寻他做什么?复仇么?或者是温柔地原谅他?大抵是复仇吧。
若是后者,素和熙显然怕极了他。
他怔怔地立于床榻前,等?待着素和熙归来?。
直到?夜幕降临,素和熙都未现身。
他陡然想起今日的水尚未挑,便挑水去了。
这一次,他并未使?妖法,亲自挑水。
由于身体摇晃,他途中摔了一跤,只能重新去挑了水。
又由于身体摇晃,水被他晃出?了大半。
他统共挑了三回?水,才将所有?的水缸注满。
他并不知晓素和熙何时会回?来?,他只知晓素和熙跛了右足,挑水不方便。
挑完水后,他茫然无措地蹲下了身去,将自己缩成了一团。
他的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幸好他已怀上了素和熙的骨肉,纵然不能与素和熙两情相悦,至少有?孩子陪着他。
直至月上中天,素和熙都未回?来?。
假若素和熙出?门?是为了寻他,早该回?来?了吧?
显然素和熙出?门?是为了躲他。
他长?叹了一口气?,对于自己所为甚是后悔。
素和熙仅仅是想将他推给其庶弟而已,没什么了不得的,他为何会因此失去理智?
素和熙拒绝他那样多次,他为何受不得多一次的拒绝?
因为他想向素和熙证明?他当真想与素和熙云雨?且与素和熙云雨算不得糟蹋么?
或许他不过是压抑太久,想满足自己的私欲罢了。
他早已对素和熙食髓知味了,急欲再品尝一番,迫切得顾不上素和熙的意愿。
素和熙喜欢容貌秀美,富有?才情的女子,而非他——一雄性兔妖。
他突然觉得自己倘使?是女子该有?多好。
他本身容貌不差,算是容貌秀美,且他饱读诗书,虽然算不得什么才子,亦能出?口成章,算是富有?才情。
可惜,他并非女子,即便他就地自宫,他亦成不了女子。
他猛然站起了身来?,冲了出?去。
不论素和熙是否会再回?到?这矮屋,他都不该再玷污这矮屋。
他立于矮屋前,一直等?到?东方发白,素和熙仍未归来?。
罢了,他怕是等?不到?素和熙了。
是以,他变出?了匕首来?,信手往自己身上扎了几?刀,为素和熙出?气?,而后,他去了书房,于一宣纸上写道:素和公子,对不住,我本该让你亲自出?出?气?再离开?,是我大意了。
他瞧着沾血的宣纸,顿觉自己太过浪费了。
素和熙除了用于售卖的书画,从?来?都不会用宣纸。
然而,他身无长?物,没什么能补偿素和熙的。
他当然能变出?金银来?,但金银之?物即使?变出?来?了,亦是假的,不该用于流通。
他想了又想,将自己左手的皮毛变了出?来?,紧接着,活生生地剥下了左手的皮毛。
这片皮毛理当能换一块碎银吧?
他疼得面色发白,浑身战栗,却露出?了笑容来?,又在宣纸上写道:素和公子,将这皮毛卖了吧,不知是否够支付我这段时间的食宿?
其后,他出?了书房,出?了矮屋,上了山,寻了一洞穴打坐。
洞穴黑黝黝的,没有?素和熙。
但这个世界的他乃是一只白兔,居于洞穴当中理所当然。
他失血过多,体温骤降。
虽然已上过药膏,亦做过包扎了,可并无任何用处。
片刻后,他打坐的身体突地歪倒于地。
待他再度醒来?,他依然在洞穴之?中。
他抬手覆上了自己的额头,他的体温似乎已恢复正常了。
他后处撕裂,拍了自己五掌,捅了自己数刀,他若非兔妖,早已魂归地府了。
“子熙……”他唤了一声,又觉委屈,忍不住抱着自己的双膝,哭了起来?。
上个世界的子熙明?明?心悦于他,为了让他另择天乾,宁肯自戕,为何这个世界的子熙却无心于他?
子熙是大坏蛋。
子熙是负心汉。
子熙欺负人。
而他强/暴了子熙。
“对不住,我知错了。”这世间上有?些过错可弥补,有?些过错却无可挽回?。
他所犯的过错并非前者,而是后者,无可挽回?。
而他心心念念的子熙一连在破庙住了三日,方才离开?破庙,回?了家去。
一回?到?家,一股子刺鼻的血腥味便冲入了他的鼻腔。
这些血腥全数为裴玉质所有?。
这三日,他未能等?来?裴玉质,裴玉质恐怕已去远方了吧?
望裴玉质安好。
他一踏入卧房,居然发现地上的血腥较他离开?之?时多了许多。
难不成……难不成裴玉质曾回?来?过?
他在寻裴玉质之?际,裴玉质回?来?了?
他四处搜了一圈,赫然发现书房的书案上放着一张以血液所书的宣纸,宣纸上还压着一把匕首以及一张皮毛。
裴玉质所书字字泣血,匕首更是附了血渍。
素和公子……
裴玉质并未再唤他为“子熙”,而是唤他“素和公子”,很是生分。
裴玉质用匕首捅了自己若干刀,甚至还剥下了自己的一片皮毛!
裴玉质对己身何其残忍!
他为何没有?早些回?来??
他若是早些回?来?,便能阻止裴玉质自残了。
可裴玉质当着他的面,拍了心口足足五掌,他亦未能阻止裴玉质。
他着实是个无能的废物,无法抬首挺胸地示人,无法击退汪秀才一干人等?,亦无法阻止裴玉质自残。
“玉质,我心悦于你。”他甚是后悔自己未能早些承认自己的心意。
他其实一早便认为为裴玉质断了袖亦无妨,但他顾虑着裴玉质是否别有?所图,亦自卑着自己会糟蹋了裴玉质。
裴玉质愿意与他云雨,他亦愿意与裴玉质云雨,既是两厢情愿,诚如裴玉质所言,算不得糟蹋。
思及此,他抱着染血的皮毛,倏然跌倒于地。
由于他出?门?之?际太急了些,全然不记得穿上鞋履,三日过去他的足底早已伤痕累累了。
他任由自己在地面上躺了一会儿,才细细地将嵌入足底的碎石挑了出?来?。
这三日,他基本没有?用膳,早已饥肠辘辘。
但他全无下厨的兴致,然而,胃却疼了起来?,逼得他不得不去了庖厨。
岂料,他正欲去挑水,竟然发现水缸与水桶皆是满的。
裴玉质离开?前,还帮他挑了水,他委实辜负裴玉质良多。
他随手为自己下了一碗阳春面,阳春面一入口,他便想起了裴玉质用阳春面的情形。
“我喜欢素和公子的阳春面。”
“素和公子的阳春面是我平生吃过的最为可口的阳春面。”
他当时以为裴玉质是饿过头了,才会这么认为。
但裴玉质应当是发自内心地这么认为的吧?
“玉质……”他食不下咽,好容易才将一碗阳春面用尽。
次日,他漫山遍野地寻裴玉质,未果?。
他一连寻了五日,才垂头丧气?地上街摆摊。
在他不远处摆摊做缝补生意的一婆婆见得他,松了口气?:“书生,八日不见,老婆子还以为你出?意外咧。”
“多谢婆婆的关心。”他其实与这婆婆并不相熟,他与这县城的所有?人都不相熟,他之?所以来?到?这县城,是因为这县城乃是他生母的出?生地。
而今,素和玥来?这县城做了知县,他是否应该启程离开?了?
可他若是启程离开?了,万一裴玉质回?心转意来?寻他了,他与裴玉质不是又错过了么?
他尚且记得裴玉质一面动作,一面泪如雨下的模样,他显然伤透了裴玉质的心。
裴玉质怎会回?心转意?
他曾数度误会自己被裴玉质抛弃了,但这一回?裴玉质是真的抛弃了他。
不若启程离开?吧?他全然不想成为素和玥的乐子。
如果?……如果?他能按照裴玉质所希望的那样,抬首挺胸地示人,不再自卑,裴玉质是否能回?心转意?
他正胡思乱想着,陡然听得婆婆道:“三日前,那汪秀才的摊子被人砸了,还被人打了……”
是裴玉质所为么?
他疾步向街头走去,他走得愈急,他的右足便跛得愈明?显,但他顾不上在意此事。
汪秀才正在街头摆摊,一见得他,便煞白着脸道:“书生,有?何事?”
素和熙指着汪秀才脸上的伤道:“是谁人砸了你的摊子,又打了你?是否一容貌出?众的白衣少年?”
汪秀才以为这跛足书生是来?找茬的,闻言,放下心来?,答道:“确是一容貌出?众的白衣少年,素和大人教训我那日,那少年亦在。”
那少年果?然便是裴玉质。
素和熙急声问道:“那少年目前身在何处?”
汪秀才摇首道:“我怎会知晓?”
素和熙追问道:“那少年瞧来?可好?”
汪秀才被那恶徒不由分说地砸了摊子,又被打了一顿,哪里会记得那恶徒好不好,故而,没好气?地道:“有?力气?作恶应当好得很。”
我又与玉质错过了。
素和熙心脏发疼,清楚自己从?汪秀才口中问不出?什么了,便又回?了自己的摊子去。
裴玉质既然能来?为他复仇,必定?安好。
裴玉质既然特意来?为他复仇,必定?还心悦于他。
他便不离开?这县城了,守株待兔吧。
望他能早些与裴玉质重逢,他定?要告诉裴玉质,他已为其断了袖,动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