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和熙面色冷淡地道?:“退下吧。”
裴玉质不愿离素和熙分毫,请求道?:“我?能否留于大公子左右?”
素和熙循声“望”住了裴玉质:“你是在讨好我?么?”
裴玉质措手不及地对上了素和熙空洞的双目,登时心若刀割,启唇答道?:“我?并未讨好大公子,我?只不过是想?留于大公子左右而?已。”
素和熙唇角噙笑,语含讥讽:“若非你自言自己并非断袖,我?定?会以为你想?以身相报。”
“我?……”裴玉质故作迟疑地道?,“大公子如若当真要我?暖床,我?定?不会拒绝。”
“不必了,我?亦不是断袖。”素和熙当年与其?他初出茅庐的少侠一般,曾有三五红颜知己,不过皆止步于暧昧阶段,后来,他身陷残疾,便没有什么红颜知己了。
自古英雄配红颜,哪里有残废配红颜的道?理?不是平白糟蹋了红颜么?
至于面前这裴玉质,纵然自愿成了他的奴仆,纵然是个美人,到底是男子。
“大公子若是改变心意了,随时可告诉玉质,玉质定?会沐浴净身,好生伺候大公子。”裴玉质并不认为一切会如此顺利,对于素和熙他必须徐徐图之。
岂料,他竟然听得素和熙近乎于残忍地道?:“你倒是主动,许你天生便是块做皮肉生意的好料子。”
话音未及落地,素和熙已然后悔了。
自从目盲后,他便学?会了伤害身边人,以发泄自己的苦闷。
不论这裴玉质是否别有所图,他都不该贬低其?人格。
裴玉质听得此言,心脏一震。
子熙认为我?乃是块做皮肉生意的好料子,所以其?实澹台钰、方见明以及樊绍并非渣滓,反是我?性/淫,无意间引诱了他们?
我?……
他抿了抿唇瓣,不知该说些?什么。
良久后,他恭敬地道?:“大公子,我?退下了。”
素和熙明白自己该当向裴玉质道?歉,失言了便是失言了,并非他地位高些?,失言了便不是过错。
但他适才险些?害死了裴玉质,与此相较,失言算不得什么吧?
他都未因为险些?害死了裴玉质而?道?歉,又为何要因为失言而?道?歉?
裴玉质魂不守舍地走了出去,躲到了一假山后头,压抑地哭了。
他并不认为自己性/淫,可对于素和熙他总是贪得无厌。
“宝宝。”他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含着哭腔道?,“宝宝,你是不是后悔投胎做爹爹的孩子了?”
宝宝尚小,仅仅一月大,当然不会回答他。
他努力地止住了哭泣,怔怔地仰望着苍穹。
已是日暮,再过不久,月亮便要出来了。
上个世?界的子熙曾将他比作月亮,但于这个世?界的子熙而?言,他无异于淤泥,怕是连碰他一下,子熙都会觉得恶心吧?
他忍不住有些?灰心丧气,又觉得自己太过软弱了,只是污言秽语罢了,他怎能轻易被击垮?
陡然间,一声巨响刺入了他耳中,他从假山后头探出首去,竟见素和熙摔倒了。
哼,子熙先是想?闷死我?,接着想?溺死我?,后又想?掐死我?,甚至还诋毁我?,子熙是大坏蛋,子熙欺我?太甚,我?才不要理他。
素和熙挣扎着从地面上爬了起来,一面以双手摸索着,一面唤道?:“玉质,你在这儿?么?”
他的一双膝盖磕破了,淌出了血来,洇红了裴玉质为他换上的月白色的衣衫。
裴玉质恍如未见,置若未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让自己勿要发出丁点声响来。
素和熙听下人说裴玉质在假山处哭泣,亲自前来向裴玉质道?歉,但裴玉质似乎不在这儿?。
又或者裴玉质并非不在这儿?,而?是不愿理睬他?
他先前所言确实过分,倘使换作他被旁人那般污蔑,定?要给予对方终身难忘的教训。
“玉质,对不住,是我?失言了。”他的左手已摸到假山了,他沿着假山走了一圈,但是未能寻到裴玉质。
裴玉质立于不远处,端望着素和熙。
他全然不知素和熙为何要出来寻他,又为何要向他道?歉?
兴许他被素和熙一语中的了吧?他便是块做皮肉生意的好料子。
月亮已升起来了,皎洁的光芒洒了素和熙一身。
他不由?自惭形秽,缩于一旁。
素和熙耳力上佳,陡然觉察到了隐约的吐息,遂向着这吐息走去。
他每每走近些?,这吐息便会远去。
果然裴玉质并不想?理睬他。
“玉质,对不住,我?不该说你是块做皮肉生意的好料子。”他心生一计,故意朝着假山左近的池子走去。
裴玉质假若当真视他为恩人,应当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淹死吧?
他的脚步极是坚定?,一步又一步。
裴玉质以为素和熙会及时回首,眼见素和熙将要跌入池中了,终是张口唤道?:“大公子!”
“玉质。”素和熙顿了顿,又要向前去,蓦地被裴玉质从身后抱住了。
裴玉质惊魂未定?,听着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他眼下乃是一凡人,方才跑得那样快,已超出他的极限了。
幸而?他及时阻止了素和熙,不然……万一……万一他的子熙掉入池中……
素和熙得偿所愿,回过身去,郑重其?事地对裴玉质道?:“玉质,是我?失言了,你不过是想?报恩才勉为其?难地愿意为我?暖床,我?不该胡言乱语贬低你。”
裴玉质凝视着素和熙,问道?:“大公子真的是失言了?真的是胡言乱语?真的不是发自内心地认为我?乃是块做皮肉生意的好料子?”
“我?真的失言了,我?真的是胡言乱语,我?真的不是发自内心地认为你乃是块做皮肉生意的好料子。”素和熙摸索着覆上了裴玉质的脖颈,继而?温柔地摩挲着,“对不住,我?伤了你,我?并非良善之人,玉质,你还是快些?离开为好。”
“我?不走,只要大公子不嫌弃我?,我?便不走。”裴玉质的心脏舒坦了些?,“我?会好好伺候大公子的。”
素和熙眉间紧蹙:“疼么?”
裴玉质摇了摇首:“不疼。”
素和熙叹了口气:“你有我?这个救命恩人委实命苦。”
裴玉质反驳道?:“才不命苦,若无大公子,我?早已不在这人世?间了。”若无子熙,我?早已沦为人人可欺的玩物?了。
素和熙的手指向上而?去,于裴玉质眉眼间流连,他并未亲眼目睹过裴玉质的皮相,不知其?皮相究竟如何,但其?这骨相当真是无可挑剔。
既有这副美人骨,必定?亦有一张惑人的皮囊。
裴玉质的双目微微发肿,面上尽是潮湿。
“对不住,惹你哭了。”他曾对周遭伺候他的奴仆非打即骂,得了一个脾气暴躁的恶名,但他从未以恶毒的语言贬低过任何人的人格。
裴玉质是第一个受害者,他亦希望裴玉质是最后一个受害者。
他满心怅然,适才抨击裴玉质的那人让他觉得很?是陌生。
不知不觉间,他居然成了他以前最为厌恶之人——不分青红皂白,不顾他人感受,只图自己痛快之人。
裴玉质感知着素和熙指尖的温度,整副身体渐渐地放松了下来。
他的子熙只是因为双目失明性情?大变了而?已,本质上仍是那个救他于水火,待他甚是温柔的师兄。
“无事,我?已不想?哭了。”他正欲将素和熙扶回房去,素和熙的指尖竟是落于他的唇瓣了。
他分明清楚眼前的子熙定?不会亲吻他,却?下意识地阖上了双目。
素和熙的指尖触到了一处,柔软至极,少顷,他才反应过来此处乃是裴玉质的唇瓣,这双唇瓣令他的手指深陷其?中。
他猛地收回手,赶忙致歉道?:“不慎轻薄了你,对不住。”
“不妨事。”裴玉质定?了定?神,而?后扶住了素和熙,“我?送大公子回房去吧。”
素和熙颔了颔首,一言不发。
外间的棺材已被抗走了,各处点了烛火了,烛火摇曳,使得素和熙瞧来较白日更为颓唐,一分生气也?无,双颊略略凹陷。
裴玉质扶素和熙坐下后,恭声问道?:“可否容玉质先为大公子包扎?”
素和熙并不觉得疼,但仍是道?:“随你吧。”
裴玉质战战兢兢地剥下了素和熙的下裳,这一双磕破的膝盖已不再渗血了,不过衬着陈旧的伤痕,瞧来甚是可怖。
他知晓素和熙对于己身的疼痛并不在意,却?又忍不住问道?:“疼不疼?”
素和熙并未回答裴玉质,只觉得裴玉质其?人太过多事了。
裴玉质得不到答案,并不再问,细细地为素和熙上过药、包扎好,又为其?换了下裳,方才站起身来。
他与素和熙重逢仅仅一个余时辰,素和熙却?已受了两回伤了,于素和熙而?言,他显然是一个灾星。
裴玉质不出声,素和熙浑然不知裴玉质在想?些?什么。
不过裴玉质在想?些?什么与他何干?
裴玉质忍着心疼,询问道?:“大公子可要用晚膳?”
素和熙其?实对于晚膳毫无兴致,但他若不想?死,自然是要用晚膳的,遂答道?:“你且去传膳吧。”
裴玉质领命,一盏茶后,膳食一一送上来了。
他又问道?:“由?玉质喂大公子可好?”
素和熙看?不见任何膳食,仅能嗅到气味,自得仰仗于他人,遂颔首应允。
裴玉质执起竹箸,夹了一块鲜嫩的春笋送至素和熙唇边。
以前,他总是向素和熙撒娇,要素和熙喂他,而?今素和熙喂不了他,便由?他来喂素和熙吧。
素和熙叹惜他命苦,其?实遇见了他的素和熙才是命苦之人。
腺体残疾、瘫痪在床、右足微跛,如今又是双目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