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东厂督主(三)

裴玉质饮罢醒酒汤后,了无睡意,遂取了一册话本来,消磨辰光。

由于他脑中满是素和熙,这话本看得有一搭没一搭。

他刚刚翻过一页话本,忽闻压抑的哭泣声,当即站起了身来。

——这哭泣声来自于素和熙,他绝不会听岔。

他将话本一扔,被发跣足,持着烛台往素和熙的房间走去。

素和熙与他的房间仅仅隔着他的书房,不一会儿,他便到了。

他叩了叩门,见素和熙并未应声,径自将房门推开了。

那厢,素和熙正捂着自己的心口,猝然见得一人散发着光芒而来,犹如神祗,恍然觉得自己又在发梦。

这回好像并不是噩梦。

待那人走近了,他才发?现那人竟是裴玉质。

裴玉质行至床榻前,未及站稳,竟听得素和熙阴阳怪气地道:“相爷深夜造访是要临幸奴才么?”

他摇了摇首:“我只是听见你在哭,前来看看你。”

“奴才在哭?”素和熙摸了摸自己的双眼,果?然感受到了些微湿意。

裴玉质温言道?:“子熙,你为何要哭?”

“自是哭相爷冷情冷性,教奴才深闺寂寞。”素和熙的情绪尚未平复,一时间,顾不得分寸,手指覆上裴玉质的手背,从裴玉质手中取走烛台,放于床榻边的矮几之?上,紧接着,将裴玉质压于身下。

裴玉质措手不及,望住了素和熙,平静地道:“子熙,你想做什?么?”

“奴才想做什?么?”素和熙被裴玉质问住了,他区区阉人,什?么都做不得。

裴玉质放松了身体,抬指揩着素和熙面上的泪痕:“子熙发?了噩梦,失眠了,想要我陪你睡?”

我想要强/暴你,借由你证明我并非一文不值,应当为家人们所厌弃,应当为他人所不齿。

素和熙抿了抿唇瓣,最终放开了裴玉质,下了床榻,跪下身去,告罪道:“奴才以下犯上,实?属不该,望相爷恕罪。”

“无妨。”裴玉质朝着素和熙招了招手,“上来吧,我陪你睡。”

素和熙婉拒道?:“奴才福薄,如何消受得起?”

这裴玉质并无风流名声,据闻一直洁身自好,年已二十又五,却连妻妾都没有。

难不成这裴玉质表面光风霁月,实?则藏污纳垢,不爱女子,最喜娈童?

但他若要做娈童,年纪未免太大了些,且他从未受过调/教,全然不知该当如何伺候男子。

裴玉质熟知素和熙的脾性,大抵能猜测到素和熙所想,索性坦白道:“我确实相中了你,不过我想做承受者,是以,我强迫不了你。”

素和熙心中因此掀起了惊涛骇浪:怪不得这裴玉质醉酒后,媚态横生,却原来喜好被男子疼爱,但他居然向我这阉人声称想做承受者,委实?是可笑至极。

裴玉质坐起身来,正色道:“你若是愿意,可用手指,或者旁的工具;你若是不愿意,便当从未听过我这番话。”

他曾于欲/海沉浮,不可自拔,可归根结底,他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对方乃是素和熙,倘使素和熙不愿意,他亦可禁/欲一生。

素和熙年已二十又三,至多再过六七十载,便要寿终正寝了,他曾禁/欲百余载,短短的六七十载没什?么了不得的。

素和熙还以为自己幻听了,半晌,恍然大悟地道:“相爷是在戏弄奴才么?”

裴玉质眉眼肃然:“我并未戏弄子熙,适才那番话实?乃我的肺腑之?言,子熙如若不信,大可一试。”

大可一试?用手指么?

素和熙探过了手去,裴玉质眨了眨双目,并未反抗。

裴玉质当然清楚眼前的素和熙对于自己毫无感情,倘若当真?对自己做了什?么,必定是出于支配了上位者的满足感。

不过对于他而言,只消对方是素和熙,要如何对待他皆可,不管是凭借他获得自尊心,亦或是通过他发?泄情绪。

素和熙覆下了手,暗道?:这便是健全男子的身体,与我这副残躯截然不同。

裴玉质凝视着素和熙,鼓励道:“子熙要如何做都随子熙。”

这裴玉质实在是个怪人,素和熙满腹疑窦地发问道:“相爷为何要相中奴才这等阉人?因为奴才这张皮囊么?奴才并不认为自己这张皮囊能及得上健全的身体。”

裴玉质解释道?:“并非因为你这张皮囊,而是因为你本身。”

素和熙迷惑地道:“奴才先前是否曾与相爷有过交集?”

裴玉质撒谎道:“我只在宫中见过你几面,与你并无实?际的交集。”

素和熙质问道:“既然如此,相爷怎会知晓奴才本身如何?”

裴玉质继续撒谎道:“我听说子熙曾以身相替,救过陛下的性命,还曾破过一桩巫蛊之?案,子熙智勇双全教我心生仰慕,所以我才出手救了子熙的性命。”

“原来如此。”素和熙一个字都不信,施力一揉,见裴玉质面色发红,笑道?,“奴才倒是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可取之处,值得相爷仰慕。”

裴玉质低低地吸着气:“子熙何必自谦,若非苦于生计,子熙许能金榜题名。”

金榜题名……

素和熙家境贫困,连书都不曾念过一日,识字不多。

年幼之?时,他甚是羡慕能去书院念书的同龄人,他亦曾妄想过自己是他们当中的一员。

然而,事已至此,裴玉质再说什么金榜题名,属实?讽刺。

他心下愤愤,手指随之没了轻重。

裴玉质登时疼得双目含泪,向素和熙哀求道?:“子熙轻些。”

素和熙见状,却生出了虐待裴玉质的念头。

裴玉质一人之下,他若能肆意虐待裴玉质,他便算是一人之下了。

裴玉质轻轻地扯着素和熙的衣袂道?:“子熙,别欺负我。”

自己无异于阶下囚,哪里欺负得了裴玉质?裴玉质只需一声令下,自己便会被千刀万剐。

素和熙故意更用力了些,逼得裴玉质面色煞白,可裴玉质却只是不断地唤他:“子熙,子熙,子熙……”

下贱,他突然觉得裴玉质下贱,分明出身名门,身居高位,却自甘堕落,非但意欲委身于他这个阉奴,甚至连被他折磨了都不反抗。

下贱如裴玉质者缘何能一生顺遂?而他却须得做任人践踏的尘埃?

裴玉质忽觉素和熙目光发?寒,抬手环住了素和熙的蝴蝶骨,于素和熙耳侧道?:“我知晓子熙心中苦闷,子熙不必忍耐,说出来吧。”

素和熙一怔,伸手推开裴玉质,嗤笑道?:“相爷,你待我这阉人这般好,莫不是摔坏了脑子吧?”

言罢,他顿觉自己失言了,不知不觉间,他竟是仗着裴玉质的宽容胡作非为了。

裴玉质疼得蜷缩了身体,苍白的唇瓣张阖着道?:“我并未摔坏脑子,我神志清醒,所作所为皆出自于本心。”

素和熙瞧着裴玉质,不由想起了噩梦中蜷缩着身体的自己——恶心、无助的自己。

他拼命压下了那个自己的身影,转而对裴玉质道:“是奴才失言了,相爷莫怪。”

裴玉质身体疼,心脏更疼,端详了素和熙良久,才挣扎着下得床榻,挤出了笑容来:“子熙,莫要再哭了,过去之事已无可挽回了,向前看吧,你尚有大好的人生。”

大好的人生,自己何来大好的人生?

素和熙乍然见得裴玉质的身体摇摇晃晃着,欲要去扶裴玉质,却强令自己收回了手。

方才裴玉质没病没痛,是他将裴玉质变成了这副模样,如今惺惺作态,太过虚伪了。

裴玉质一手抚摸着自己的肚子,一手手持烛台,艰难地向外走去。

他已向素和熙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不过素和熙十之?八/九不会相信他,接下来他所要做的乃是取信于素和熙,目前为止,他逗留不去只会徒惹素和熙厌烦。

素和熙望着裴玉质的背影,忽然发现裴玉质赤足,正值早春时节,地面温度不高,尤其是子夜,寒气正盛。

这裴玉质听见他的哭泣声后,连鞋履都来不及穿上,便来看望他了,他却是不知好歹。

不久,房门被关上了,再无裴玉质,惟有清冷的月辉。

他记得裴玉质其人为人冷淡,寡言少语,只在今上面前话多些,为何在他面前的裴玉质却如同被夺了舍?

若是他坚持,他现下已能看到丑态百出的裴玉质了。

他左思右想,都想不出所以然来。

次日,他再见到裴玉质,裴玉质身着朝服,颈戴朝珠,头顶乌纱帽,仿佛昨日之事不曾发生过一般对他道?:“子熙,你若觉得府中太无趣,可带着侍卫一同出府散心。”

换言之?,他不可孤身一人出府,这裴玉质是怕他逃了吧?

当着诸人的面,他不敢不敬于裴玉质,拱手道?:“多谢相爷恩典。”

裴玉质之所以容许素和熙出府,一则是想让素和熙散散心;二则是想让素和熙看看这太平盛世。

一旦皇位更迭,动荡定是免不了的,最终吃苦受罪的乃是百姓。

百姓何辜?不该为素和熙的野心所累。

假使今上昏庸无道?,他定会帮着素和熙谋反,助素和熙登基。

他深深地望了素和熙一眼,便上朝去了。

虽然他无心于政治,但在其位谋其政,他绝不能尸位素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