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重获自由,素和?熙当然曾经想过逃跑,可是即便他逃出了丞相府,是否能成功地逃出京城?
若能,自此之后,天大地大,他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天涯海角皆可去,不过他须得远离京城,一?辈子再?无?翻盘的机会;若不能,他会是怎样的下场?
无?论如何,他皆会累及裴玉质,但?裴玉质有今上护着,应当无?虞吧?
眼下他并无逃跑的打算,却不向裴玉质说明,送裴玉质出府后,自己也出了府去。
府外热闹非常,人头攒动,迫使他想起了先前的噩梦。
他自然清楚现下乃是现实,却本能地垂目一望,确定自己衣衫齐整,且并非内侍服饰后,他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应当无?人能看出来他身怀残缺吧?
行?人陆陆续续地经过,无?人对他投注过多的目光,然而,他竟是在弹指间出了一?身的冷汗,被轻风一拂,他甚至瑟缩了一?下。
他痛恨自己的软弱,不肯做缩头乌龟,迈开步子,主动进入了人群中。
忽然间,他听得身侧那侍卫道:“素和?公子,你?可有何处不适?”
素和?公子……他一?介阉人,哪里能称得上公子?定是裴玉质吩咐这侍卫这么称呼他的。
不对,他若是愿意,裴玉质便会屈居于他身下,任他欺辱,他当然能称得上公子。
一?念及此,他顿觉自己卑鄙下流。
“我并无不适。”他行?至一早膳铺子,要了一?碗阳春面,阳春面尚未上来,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身无分文。
是以,他只得向侍卫求助道:“劳烦你帮我结账。”
侍卫应诺,取了五枚铜板递予铺主。
少时,阳春面便上来了。
他瞧着热气弥漫的阳春面,斯斯文文地吃着。
年幼之时,他因家贫而吃不起阳春面,他曾一度以为这世间最为可口的食物便是阳春面,告别家人们之时,他指天发誓定要让他们丰衣足食,想要吃多少碗阳春面,便能吃多少碗阳春面,而不是终日以稀粥果腹。
现如今,他已尝过了山珍海味,这阳春面寡淡无味,教他难以下咽。
他努力地将阳春面吃尽后,站起身来,又强迫自己在人群中走了好久,方才回了丞相府。
其后,他左右无事?,自己与自己对弈,以打发辰光。
约莫一?炷香后,裴玉质回府了,他听罢侍卫的禀报,径直到了素和?熙身侧。
素和?熙听得动静,抬目望去,裴玉质正被温暖的日晖笼罩着,宛若谪仙。
“奴才见过相爷。”他站起身来,向裴玉质作揖。
裴玉质抬手覆上了素和?熙的额头,关切地道:“我听闻你不太舒服,这额头温度如常,并未发热,你?是何处不舒服?”
素和?熙踟蹰良久,坦白道:“奴才昨日发了一?噩梦,噩梦中,奴才被扒/光了衣衫,游街示众。”
虽然素和?熙并未明言,但?裴玉质清楚素和?熙这噩梦最为可怖之处乃是其缺少那物件的身体被暴露于大庭广众之下,任人指指点点。
裴玉质收回手?,向素和?熙保证道:“莫怕,噩梦将止于噩梦,我定会护你周全。”
“多谢相爷。”素和?熙别扭地道,“相爷还疼不疼?”
裴玉质摇首道:“不疼了。”
其实他还有?些疼,由于不想让素和?熙自责,才撒了谎。
“是奴才做错了,望相爷恕罪。”素和?熙跪下了身去。
裴玉质将素和?熙扶起,正色道:“我恕你?无?罪。”
素和?熙端详着裴玉质,直白地问道:“对于相爷而言,疼痛是能催生否欢愉?”
裴玉质了然地道:“你?认为对于我而言,疼痛能催生欢愉,所以我才会饶过你??”
见素和?熙颔首,他答道:“若是些微疼痛,或许能催生欢愉吧?”
换言之,昨日自己施加于裴玉质的暴/行?并不能让裴玉质产生?欢愉。
素和?熙追问道:“所以相爷饶过奴才,仅是因为相中了奴才?”
裴玉质望住了素和?熙的双目,语重心长地道:“子熙不必提防我,更不必怀疑我另有所图,我只是想将子熙留在身边罢了,至于子熙是否愿意与我对食,皆由子熙自己做主。我对子熙仅有?一?个要求——切勿再图谋皇位,一?则,子熙今日理当看到了,而今百姓安居乐业,盛世太平,子熙怎忍心掀起动荡?二则,子熙,有?时候,皇位并不是什么好东西,有?太多的身不由已,有?太多的责任要担负。”
素和?熙若有所思,不发一?言。
“岁月尚长,子熙可慢慢思考我所言是否有理。”裴玉质欲要去处理公务,抬足便走。
素和?熙不知为何,顿生惶恐,伸手扣住了裴玉质的右手手?腕子。
裴玉质不明所以,望向素和?熙。
素和?熙发问道:“相爷生奴才的气了么?”
“我不会生?子熙的气。”裴玉质抬起另一只手,揉了揉素和?熙的发丝,“子熙,你?倘使打定主意要谋朝篡位……”
素和?熙浑身皮肉紧绷,以为裴玉质接着要说定会杀了他之类的话。
出乎意料的是裴玉质居然道:“我与你一?同赴死便是了。”
素和?熙打量着裴玉质,从裴玉质的神情中看不出一丝玩笑。
裴玉质温言道:“我希望自己能劝住你,如若不能,我便与你?一?道承担后果,绝不教你?在黄泉路上寂寞。”
言罢,他陡然发现自己愈来愈擅长以己身来威胁素和?熙了。
这个世界的素和?熙犯过不少错,害过不少人,但?本性不坏,应当不会想连累他。
素和?熙沉默不语,他的旧部已被连根拔起,就算他想谋朝篡位,亦无能为力,且他确实不想连累裴玉质。
裴玉质将自己的右手手?腕子从素和?熙虎口处抽了出来,又问素和?熙:“子熙要随我去书房处理公务么?”
素和?熙直截了当地道:“相爷不怕奴才窥得机密么?”
裴玉质笑道:“不怕。”
这裴玉质的行?事?作风果然很是奇怪。
素和?熙并不推辞,跟着裴玉质往书房去了。
裴玉质让素和?熙伺候笔墨,当着素和?熙面批阅公文。
今上出于信任,将不少公事都交由裴玉质了。
裴玉质身居高位,公文中机密不少,徐徐地在素和?熙眼中展开了。
素和?熙一?面想着如何利用这些机密成就大业,一?面想着诸事要如何处理方能圆满。
足足四个时辰后,裴玉质终于站起身来。
他坐得太久,活动了一?会儿筋骨,方才对素和?熙道:“我们去用晚膳吧。”
接下来的日子中,素和?熙几乎成了裴玉质的书童,但?俩人的关系并没有?进一?步的发展。
冬至那日,由于北方闹了雪灾,裴玉质带着素和?熙启程赈灾去了。
一?行?人一路上风餐露宿,加之道路坎坷,裴玉质瘦了一?大圈。
裴玉质乃是名门公子,素和?熙却从来没听裴玉质喊过苦,裴玉质所食与其他人一般,反而是他这个阉奴与今上派给裴玉质的副手所食更好些。
半月后,因为前路结了冰,裴玉质临时雇用了附近的村民,命他们铲冰。
与此同时,为了尽早将赈灾之物发放,他又挑选了随行人员中最为强壮的十?人,抓紧时间背着赈灾之物赶路。
他自己则下了马车,与村民一?起铲冰。
素和?熙看着冻得双颊、鼻尖通红的裴玉质,为裴玉质掸去身上的积雪,又劝道:“相爷还是去马车上歇息为好,由奴才来吧。”
裴玉质头也不抬地道:“不必了,你?帮着其他人去搬米粮吧,这些米粮早日抵达受灾地,便能少饿死一?些灾民。”
“奴才遵命。”素和?熙不由对裴玉质刮目相看了,这朝中大员也不是个个脑满肠肥。
又十?日,所有?人方才赶到受灾地,裴玉质忙着发放米粮,不顾及自身,以致于面上、手?上长出了冻疮来。
冻疮使得他又痛又痒,但?他从不表露出来。
素和?熙却是在入夜后,拉着裴玉质的手?,为其抹药膏。
裴玉质困得连双目都快睁不开了,含含糊糊地道:“我从前并未长过冻疮,算是全新的体验,子熙毋庸挂心。”
素和?熙仔仔细细地为裴玉质的冻疮抹上药膏,又解下了裴玉质的衣衫,为其擦身。
擦至肚子之时,他猛地对上了裴玉质的双目,登时一阵心虚。
他分明仅是在伺候裴玉质擦身而已,怎会心虚?
是因为他对裴玉质别有所图么?
但?他被割下了命/根/子,如何能对裴玉质做什么?
裴玉质抬手覆上素和?熙的面颊:“子熙瘦了不少。”
素和?熙鬼使神差地道:“可以用手指么?”
裴玉质霎时清醒过来,面色一红,毫不犹豫地道:“可以。”
素和?熙深深地吸了口气,指尖堪堪触及温软之所,便慌忙收了回来。
“子熙无?需勉强自己。”裴玉质复又阖上了双目。
我并未勉强自己,我只是有些不知所措。
素和?熙认真地为裴玉质擦过身,便为裴玉质穿上了亵衣、亵裤。
由于此地条件艰难,他只能与裴玉质同居一?室。
他正欲去打地铺,却听得裴玉质道:“上来吧。”
裴玉质原本阖着双目,因迟迟没有听见素和?熙的动静,睁开了双目,对伫立于床榻前的素和?熙笑道:“莫怕,我不会趁机轻薄子熙的,即使我心怀不轨,我也没有气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