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贵贱之争

说话的是书院这一届年纪最?大的学子,名为秦东襄,表字敬文。

听说和柘州秦氏有些弯弯绕绕的亲戚关系。他性情宽和,对所有人都施以善意,俨然一个老大哥的角色。所以他才?会开口就叫了裴云潇和韩少祯的字,语带亲近。

裴云潇朝桌子前坐着的学生们看去。

秦东襄嘴里的致远和道?林,说的是梁泽和王森,都是江东本地世族的子弟。尤其是梁泽,便是之前那个涉及私盐案的江东梁氏的嫡支子孙。

梁氏和王氏是江东世族之首,一向?受人追捧惯了。所以裴云潇和韩少祯突然空降江东,他二人都极是不满,认为被抢了风头。尤其是裴云潇又被宋大儒收作亲传弟子,他们更是不忿。

因此这书院学都没开,双方的梁子却都暗暗结下了。准确来讲,是梁泽和王森单方面先动的手,而裴云潇和韩少祯的态度则是——爱咋咋地!

秦东襄叫住裴云潇和韩少祯,本意是想缓和一下彼此的关系,毕竟将来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要维护书院的和谐不是?

而梁泽和王森也想让裴云潇和韩少祯参加,不是为了缓和,而是真的想要和他们一决胜负。

裴云潇一贯不喜欢这种争强斗胜的戏码,闻言便摇头道:“多谢敬文兄好意了。我?们来得太晚,还没吃饭,便不参加了。”

说着三人就要走,然而梁泽和王森却不想就这么放过他们。

“且慢!”梁泽眼见,一下子发现了唐桁是和裴云潇一道?来的。

“这位可是新来的同窗?怎么不介绍一下?如此怠慢,岂不失了礼数?”

梁泽这般说,裴云潇自然没有推拒的道?理,反正唐桁早晚也是要与他们认识的。

“这位是我的义兄,今日刚住进书院,我?们就是来为他接风的。”

唐桁也朝众人施礼,自报家门:“在下唐桁,青山县唐家庄人氏。”

秦东襄立刻热情道?:“原来是唐兄,既是刚到,我?们便不打扰了。状元酒楼的狮子头乃是吴州一绝,唐兄可以尝一尝。”

他这么说,就是有意解围,让三人自行离去。

可偏偏有人不如他的意。

“青山县唐家庄?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都没听说过?”王森嗤笑一声,言语间尽是不屑和蔑视。

席上的学子也都是世族子弟,不少人也都是他这般神情。

“该不会又是个穷小子吧?”梁泽嘲讽道?:“也就怪了,这届书院怎么来了这么多穷小子,先生?们的束脩不会都没收够吧?”

梁泽话音一落,有些人就不怀好意地哄笑起来。

秦东襄顿觉不妥,看?向?裴云潇几人的眼神里也带上了歉疚。

江东书院的一些世族学子其实是不满要和很多寒门子弟一同进学的,可谁让这是宋大儒的规矩呢?他们想听宋大儒讲学,就只能忍着。

但这些人也会在私下里拉帮结派,孤立寒门出身的同窗,故而江东书院几乎每届学生都会被泾渭分明的分成两派,各自抱团。

“致远的担心怕是多余了。”王森接过话来:“没听裴学兄说吗,这可是他的义兄!人家可是有靠山的,区区束脩又算得了什么?”

这话说得便越发诛心了,就差明白地说唐桁抱上了裴氏的大腿。

读书人普遍自诩清高,这种事哪怕暗地里也想得不得了,明面上都是要批判几句的。所以对于唐桁来说,此言可谓是很强的羞辱了。

裴云潇的脸色瞬间就冷了下来。她知道自己此时若贸然为唐桁出头,只会更为他引来嘲笑,只得担忧地看着他。

唐桁只是微微一笑,丝毫不在意对方的冷嘲热讽:“多谢两位学兄的关心。实不相瞒,就在刚刚,我?也在担心我?的束脩能否满足书院的标准。不过现在我确定了,书院的束脩,我?绰绰有余!”

“呵!好大的口气!”梁泽冷笑起来:“就凭你?”

唐桁轻轻颔首:“在下今日进得书院,就见正门处的太湖石上刻着‘德才兼备,以德为先’这八个字。在下当?即自省,反思平素德行是否有违圣人教诲。细思之?下,顿觉尚有不足,不禁有些惶惶。”

“在下看?得出,二位学兄乃诸学子中最受推崇之?人,那么二位的德行自然便是书院中的翘楚。适才?观二位举止,在下心中稍有安慰。连二位这般都能进入书院,在下想必也可一试。这便是我能交出的最?好的束脩了。”

唐桁语毕,四座皆惊。裴云潇和韩少祯的脸上扬起笑意,反观梁泽与王森,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莫名有些滑稽。

“说得好!”

一声赞叹从楼梯侧处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长身玉立的素衫公子步履款款地走出,与他并肩的是个面色冷淡的公子,他们身后还跟着几个穿着同样朴素的儒生?。

秦东襄最?先见礼:“原来是楚方兄、喻贤兄几位,竟然也在此处用膳,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那素衫公子朝他回了一礼,旋即朝唐桁走去:“这位唐兄刚刚说的话可谓掷地有声,振聋发聩。在下谢英,字楚方,敬佩唐兄之?言!”

那面色冷淡的公子也道?:“唐兄有礼,在下沈思齐,表字喻贤。”

谢、沈一行人一到,整个状元酒楼的大厅中几乎全是江东书院的学子了。其他的食客看到这番场景,都频频侧目,想瞧个热闹。

梁泽和王森没想到自己的嘲讽换来的是唐桁如此毫不客气的讽刺,还引来了他们最讨厌的寒门一派,当?即面上就有些挂不住。

“哟,这就聚齐了?”梁泽挑衅道?:“沈思齐,当?初你爹到我家去借钱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还什么德行交束脩绰绰有余,真笑死人了。穷就是穷,有本事你别借钱呐?要不就学学唐公子,也去认个义兄义弟什么的,连钱也不用还了。”

被他点名的沈思齐却恍若未闻,依旧不卑不亢地站在那里,仿若并未觉得羞辱,神色一片平静:

“借钱还钱,天经地义。当?初先母病重,家父走投无路,梁伯父仁义疏财,我?心存感恩,但并不代表我?便低梁学兄一头。我?堂堂正正的借,自然也会堂堂正正的还!”

这话一说,就连如秦东襄一般的世家学子们也都默默点起了头。

这世界上谁还能没有个难处?人家翩翩有礼,有借有还,你却咄咄逼人,各种羞辱。既然如此,当?初又何必要帮?你便是早早将人打发了去,别人也说不着你不是?

读书人,终究还是崇尚仁义道?德的,如今梁泽与沈思齐形成如此鲜明的对比,众人心中的那杆称,也不由得有了偏向。

就在此时,谢英开了口,句句都是在为沈思齐鸣不平:“喻贤兄,虽说亚圣曾云,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但圣人还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沈、梁两家本为世交,沈伯父当年从悍匪手中拼死救出梁大人,落下残疾,面容有损,不得已辞官归乡。后沈家遭变,致使家道中落。沈伯父大义,未曾挟恩求报,若非沈伯母病重,沈伯父也不会轻易登门借钱。”

“当?日家父与沈伯父同去,亲眼见沈伯父打下借条,并承诺一年后以双倍归还。可梁大人呢?拿出一两银子扔与沈伯父脚边。沈伯父有意多求,他却言正好足够敛尸办丧。

如此不仁不义之?人,事到如今,喻贤兄竟要为他们遮掩!喻贤兄厚德,我?可忍不了!”

沈氏本也是江东的大族,如今没落至斯,也是虎落平阳。谢英的父亲是吴州的郎中,在为沈思齐父亲治病时相识,互引为知己,谢英与沈思齐才?由此交好。

这番前尘往事被翻出,所有人的心里几乎都在说,梁家做事太过狠绝,实在不是能相与之?辈。

梁泽被四周的目光看?得如芒刺背,心中一怒,道?:“谢英你好利的口舌!你翻弄旧账,颠倒黑白,就是君子行径?”

谢英不甘示弱:“为了朋友之?义,我?谢英今日做这小人又如何!”

裴云潇的眼神一直在谢英和沈思齐身上游走。谢英讲义气,脾气爽朗畅快。沈思齐性情冷淡,但为人清正有度,皆是可相交之?人。

谢英当众将沈家旧事揭出,若是迂腐些的人或许觉得这是羞辱。可裴云潇一向?认为,有冤不诉,有苦不说才是蠢笨。

眼下这么好的时机,拿此事出来既可以占尽道德上风,重重的打梁泽的脸,又能凸显沈思齐的仁善,与谢英的仗义,简直不要太妙!

从谢英开口,裴云潇一直在观察沈思齐。他眉眼间从始至终不曾有一丝一毫不情愿,更没有阻拦谢英,反而静观其变。由此可见,他也是个聪明人。

想了想,裴云潇决定站出来。

“原来这其中还有这番缘故,在下今日真是长见识了。没想到初来吴州,便能听到如此精彩的故事,与我们京城,真是大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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