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桁脸色倏地一变,郑伯焉与宋珏的表情也僵住了。
整个酒楼在沉寂了一瞬间之?后,立刻炸起了不满之?声。
“谁在胡说八道?那可是我们?亲手种出?来的,我们?自己都吃了,怎么会有毒!”
“这是什么谣言?太荒谬了!”
……
裴云潇从王老爷一开口?,神色就凝重起来。
将?收获的番薯送给贫困村庄的贫困人家这个消息,也不过刚刚放出?去几?天而已,就被?人冠上了如此恶毒的谣言。
说没有人在背后操纵,她绝不会信!
那背后操纵的人想要的是什么呢?裴云潇屏蔽掉周遭的嘈杂,静下心细细想着。
要利?散播番薯的谣言,让他?们?无所适从,再让如王老爷这样的大粮商出?价收购,垄断番薯种植,再出?手辟谣,攫取暴利?
这当然有可能,但绝不会是最根本的目的。
裴云潇的眼神扫过那三个粮商——
要借机拉拢唐桁?唐桁此番是真正的扬名立万,将?来金榜题名几?乎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这样一个出?身贫寒的农家子进入朝堂,显然是会得?到重用?的,世族不可能坐视不理?。
但杀了唐桁,显然不行,先不说杀不杀得?了,关键是太显眼了,何况唐桁背后还站着自己呢。
那就只有拉拢了。
威逼利诱,不择手段,斩断唐桁与裴家的联系,为他?们?所用?。但凡唐桁是个意志不坚定的人,面对如此诱惑,说不定就会动摇。
还有什么?他?们?还想要什么?
裴云潇想到了那个指使梁淇刺杀自己的幕后主使。他?一直没有暴露自己的面目,但裴云潇知道,他?不会善罢甘休。
他?的目的,就是分化唐桁与自己,一边拉拢唐桁,一边除掉她这个裴氏最受器重的后辈,一石二鸟。
裴云潇的怀疑又一次落在了赵希哲的身上。
她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一旁的赵希哲,同其他?学生一样义愤填膺,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单纯。
说真的,她真的不想怀疑他?,也不大相?信他?会是幕后主使。裴云潇宁肯相?信是赵希哲被?赵家利用?了。
可也太巧合了……
枣子庄刺杀,只有他?们?六个出?来送棉衣的人知道她与唐桁的行迹;此次捐送番薯,所有决策都只是在书院内部做的……
“逸飞?逸飞?”秦东襄的声音将?裴云潇的思绪猛然拉回。
“敬文兄?”裴云潇不解。
“逸飞,你主意最多,现在这样该怎么办?”秦东襄难得?着急一回。
“是啊裴学兄,我们?好不容易种出?的番薯,就是想给百姓们?一条活路,可现在……”李延也痛心疾首。
他?是小世家的子弟,家里并不怎么富裕,不过是仗着祖上的名声,与普通百姓没什么太大区别。
他?自小见到、听到的,全?都是穷苦人家苟活却还不能活的人间惨剧,他?实在不忍心看着眼下这大好的时机,就这样被?一□□商给眛了!
裴云潇没有接话。
现下的当务之?急,自然是辟谣,让幕后之?人的算盘落空。
辟谣之?事再简单不过,只要人吃了番薯没事,谣言自然不攻自破。
可之?后呢?
平头?老百姓多数没怎么读过书,懂得?不多。这帮奸恶之?徒随便忽悠几?句,他?们?还会相?信。
让百姓吃到番薯从来不是裴云潇的目的,她的目的是让人人都种植番薯,自给自足,丰衣足食!
但如果幕后之?人有意算计,这个目标,怕是更难实现了……
“先生!”
想来想去,裴云潇还是决定先解决谣言的事。
裴云潇一开口?,酒楼里立刻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的投向她,这一刻,仿佛只有她,能成为中心。
王老爷三人看着裴云潇一步一步走上来,被?她浑身矜贵的气度震慑住,心跳都快了几?分。
他?们?当然认得?裴云潇。在听说裴云潇来吴州后,吴州城大大小小的世族富商,没有不想结交的。
可这位裴公子狡猾的很。
吃饭应酬,基本来者不拒,可其他?的人情往来,全?部回绝。到头?来仿佛是一群人砸钱请她吃饭一样!
偏偏她还一视同仁,不偏不倚,让众人话都没法乱说。
但由此他?们?也察觉到了些端倪,这位裴公子,不是个简单人物。
后来,在梁家王家出?事后,大家就更怕她了。
于是,王老爷三人对视一眼,心里都冒出?一个念头?——要打起精神来应对这位不好惹的裴公子!
“三位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裴云潇第一次在他?们?面前,没有以晚辈身份客套。
王老爷心里就是一咯噔。
只听裴云潇继续道:“三位待我兄长?和书院学兄的美意,逸飞代他?们?领了。我们?确实辛苦,但也是心甘情愿。”
“番薯有没有毒,此事定会有个公断!逸飞也一定会让吴州百姓们?知道,谁才是谋夺他?们?财产的恶人!”
一语落地,满座哗然。
这席话,跟指名道姓也就差了一个阴阳怪气了。
果然,王老爷等人的脸色黑沉下来。
王老爷压了压心中的怒意,不停给自己洗脑“裴云潇不能招惹”,这才保持冷静。
其实他?们?早猜到书院会辟谣。
可造谣只需一张嘴,辟谣却要跑断腿。王老爷并不把辟谣放在心上。
谣言的“魅力”就在于,即使把事实真相?都一一摆在愚昧者面前,他?们?都还能替谣言找出?一百个“证据”和“理?由”来。
怀疑的种子一埋下,裴云潇有几?张嘴?又能说的动几?个人?
裴云潇看出?了三人的不屑,她没有在意,反而话锋一转:
“不过就算真的送不出?番薯,也无妨。我兄长?一心为百姓着想,不图名,不图利,更不图当什么乘龙快婿。”
“种番薯的钱,多数乃我们?几?人合股开设的状元锁坊所出?。这些钱本就是从吴州乡亲们?那里赚来的,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我们?不亏!”
裴云潇这话,引得?堂中众人纷纷点头?。
书院的其他?学生最多就是出?个力,可裴云潇、唐桁、韩少祯三人可是又出?钱又出?力啊,他?们?说什么,大家自然追随。
王老爷几?人的脸色更难看了。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这话说的!
买得?起他?们?锁坊机关锁的,都是有些家产的富户,可番薯送的都是连饭都吃不起的穷酸!
这得?叫“劫富济贫”才对吧!
想到他?们?每人自家都得?有十几?只状元锁坊的机关锁,三人彻底笑不出?来了。
虽然本质上,唐桁种番薯这事儿跟他?们?八竿子打不着。可裴云潇这么一说,竟是怎么品怎么不是滋味。就像吃了苍蝇似的,别扭!
王老爷几?人灰溜溜的走了,到底也没能完成各自的心愿。
裴云潇轻轻一笑,能恶心到他?们?,是她的荣幸。
“逸飞啊,你真有办法辟谣?”郑伯焉担心不已:
“虽说只要当众吃一口?番薯就能澄清有毒的传言,可三人成虎,形销骨立啊!到时不知道他?们?还会不择手段放出?什么东西来。”
裴云潇暂时也没有头?绪,却还是安抚道:“请院首放心,逸飞一定将?此事办妥,绝不影响书院和诸学兄的声誉!”
这话一说,连本来认为是裴云潇和唐桁发起种番薯才惹来祸端的某些零星学子,也再无话可说了。
好好的一件大喜事被?这么一闹,不上不下的如鲠在喉,众人没了庆贺的心思,或垂头?丧气,或心事重重的回到了书院。
屋子里,裴云潇站在窗边,看着庭院里的树叶又是一岁的荣枯,若有所思。
“潇弟。”
门没关,唐桁站在门口?敲了敲门框,走了进来。
裴云潇回身,见唐桁手里端着一只瓷碗。
“见你没怎么吃东西,却喝了不少酒,喝点解酒汤,免得?不舒服。”唐桁将?碗递过来。
裴云潇心里没来由地一软,怔怔地盯着碗沿下唐桁修长?的手指,突然觉得?,素来千杯不醉的自己,今日竟莫名的有点儿上头?。
“谢谢。”裴云潇口?中有点干涩。
唐桁只是笑笑,也在窗前站定:“人们?会相?信陌生的人或事,多半是在情感上找到了共鸣。”
裴云潇刚喝下药汤,一时没跟上他?的思维,迷蒙道:“啊?什么?”
唐桁的目光扫过裴云潇脸上,因为喝了热汤,而变得?嫣红水润的嘴唇,脑子里突然蹦出?来一只嵌了红枣的白面馒头?。
莫不是自己午饭时也没吃饱,这么早就饿了?
“我的意思是,这个谣言最狠绝之?处在于,将?番薯与世族绑定在一起。因为番薯的栽种有世族子弟的参与,所以我们?没安好心,所以番薯就是不好的东西。”唐桁甩掉脑中稀奇古怪的想法,说回正题。
“即便我们?说番薯没毒,也改变不了他?们?心中的误解。他?们?会觉得?,既然番薯是好东西,为什么你们?有钱人不吃不种,反而让给我们?穷人。”
裴云潇心中有什么东西瞬间解开了:“对,就是这个道理?!”
唐桁顿了顿,继续道:“所以我们?要做的,是要让他?们?明白,书院的学生与他?们?之?间,并非贫与富的对立,更不是世族和平民百姓的对立。”
“故而我说,情感之?共鸣尤为重要。谣言正是戳中了百姓心中对自己微薄家财的视如珍宝,才会大行其道。那我们?就去找我们?和他?们?之?间的共通之?处,让他?们?对我们?这些陌生人产生共鸣,进而信任我们?。”
裴云潇听着,低头?凝眉苦思。
突然,她灵光一闪,一个念头?窜入脑海。
“兄长?,我想到了!”
黑葡萄似的眸子像两颗晶莹的珍珠,一下子跃进唐桁的眼帘。
作者有话要说:唐桁挠头:怎么感觉潇弟最近好像越来越“娘”了,我要不要提醒他要更加像个男人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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