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秋时来得早,身着红襟白衣,挽起乌发,坐在提早安排的位置,离道台极近,周围座椅稀疏没几个人。
衬得独霸一方,显眼极了。
天篆作为压轴之物,需等些时候才能拿到手,待其余符师陆陆续续赶到,闻秋时听到冷哼,头望,背后座椅哐当一声,南岭子弟楚天麟坐在上面。
楚天麟察觉视线,不客气地回瞪了一眼。
事实上,除了瞪人,也不知该作何表情,冷哼道:“别得意,我们家主来了!”
闻秋时:“?”
觉得会被吓到吗?
楚柏月没见着,倒是楚柏阳面带踌躇过来了,没与昨日离开的灵宗弟子一起,晚些时候宗。
各宗各派招收弟子一事早已完成,若非符会大比,不会在揽月城逗留如此之久。
天宗、北域、南岭等都准备今日启程。
楚柏阳走近问了声好,递给闻秋时一盘剥好了皮的葡萄,闲谈两句,状似随口一问:“闻长老要天宗吗?”
闻秋时右手受伤,馋葡萄也吃不了。
看着琉璃盏里的果肉,眸光微亮,边往嘴里放边道:“不。”
原主师父盛灵泽欲见,可即便并非本愿,闻秋时也算夺了人家徒弟的舍,再去见人家师父,多多少少会有些羞愧。
如今天篆拿到手,打算照原计划周游方,把这个世界『摸』透了再说。
“不?那你要去哪?”楚柏阳惊讶,追问道。
闻秋时斜瞄了眼他:“不知,掷完骰子就知道了。”
楚柏阳:“”
楚柏阳得到答复便想走了,但为了不表现得那么明显,在椅子如坐针毡,静待了片刻才起身告辞。
座椅空了。
不一会儿坐一人,椅背后站了个。
北域子弟,柯柳白生。
“我可以吃一个吗?”白生斜探脑袋,眼巴巴看着晶莹剔透的葡萄。
穿着绣有金线的衣袍,个子很高,过不了多久就到了及冠年纪,因为天然呆,一举一动充满孩子气。
白生扬起白白俊俊的脸颊,抿抿唇,问完直接朝琉璃盏伸去手。
啪!
半路被柯柳打了。
“白生,你这样很不礼貌。”
白生委屈地收回手,对着被打的地方吹了吹,“我问过了。”
柯柳教训道:“要等别人说‘可以’,才能吃。”
白生扭头,期待地看着闻秋时。
“请。”闻秋时端起琉璃盏。
白生继续看着,闻秋时眉梢一挑,往前递去,“你吃吧。”
白生一动不动,眼中流『露』出可怜兮兮的眼神,嘴里咽了咽口水,但忍着没探出手。
闻秋时反应过来,道:“可以。”
白生立即高兴地端走了琉璃盏,一口气将余十个葡萄全部吃掉。
闻秋时表情僵住,心若滴血。
好歹、好歹给留一个。
“闻长老打算天宗吗?”柯柳出声。
似曾相识的问话响起,闻秋时收回琉璃盏间的视线,“暂且不。”
柯柳邀请道:“既然如此,不如来圣宫吧。”
白生闻言拍手欢迎:“圣宫可好了,种了好多好吃的葡萄。”
闻秋时拒绝的话在嘴边转了个弯,有点心动,“的吗?有多少?有多好吃?”
“天下最好吃,不过,”白生摊手道,“十年前就没了,域主令人铲得干干净净,连根都不剩。”
闻秋时:“”
柯柳白生很快上台拿奖,接着便到他了,闻秋时盯着台上散着赤芒的天篆,心头忽然有些不是滋味,涌起一种物是人非之感。
低下头,转移注意力似的,轻拨手腕系着的小铃铛。
这时,一股灵力波动从远处天空传来,“轰”地掠过揽月城上方,向更远的地方散发余威。
闻秋时抬头,周响起闹哄哄的声音。
“两道灵力掺杂其中,是有人在斗法!”
“灵力碰撞的余威竟然这般强横,都蔓延到揽月城了,世间能做到这地步的,屈指可数吧!”
“到底是谁?”
灵力产生的源头,位于北域边缘地带。
连绵不断的山脉一望无际,清晨白雾环绕,灵宗一群人御剑飞行了一夜,找了个平坦地方落下,休息片刻再赶路。
山林里,皆是遮天蔽日的参天大树,地面铺着嶙峋怪石,震耳欲聋的灵兽嘶吼不时响起,叫得人惴惴不安。
几个灵宗弟子凑在一起,脸上充满警惕。
“这里灵兽如此之多,不会是哪个大妖兽的地盘吧?”
“怕什么,宗主在此,哪个妖兽敢造次!”
“我这有地图糟了,此处是大妖兽毕方的老巢!快禀报宗主!”
众弟子背后一凉,手持地图的那人扭头朝孟余之走去,须臾,略一迟疑,脚步收了来。
宗主从昨日南独伊落败便一直黑着脸,至今仍没消减,这种时候谁去打扰谁倒霉,必遭雷霆之怒。
“罢了,无妨,毕方虽令人不安,但诸如此类大妖,只要不主动招惹,对方也不屑与我等修士过不去。”
“是也是也。”
孟余之独立一旁,脸『色』阴沉。
休息了约一炷香的时间,灵宗弟子们起身,孟余之手负身后立在前方,打算继续赶路。
就在这时,大树上枝叶颤动,一道身影拦住众人。
从树上跃的男子着了件玄『色』锦衣,身姿修长挺拔,腰封纹绣奇异,似一滴滴溅开的狰狞血花,脸上戴着暗红咒纹流动的黑『色』面具,右手持银白剑器。
剑器有些古怪,通体雪白剔透,不知何种材料打造而成,望之不俗。
但这柄剑,未开刃。
孟余之脸『色』一变,心道此人何时来的,竟然完全没发现。
心微沉,转眼看到未开刃的银雪剑,愣了一瞬,瞳孔骤缩,脸上『露』出骇然之『色』,不可思议地看向持剑之人。
灵宗这些年轻弟子认不得此剑,孟余之却认得。
魔剑饮血。
当年魔君夙夜的佩剑,最初唤之银雪,不开刃是不愿造杀孽,后唤之饮血。
依旧不曾开刃,剑却亡魂无数。
若非确信夙夜葬身圣剑之,尸骨无存,孟余之险些以为来者是死而复的魔君。
不是魔君,也不是当今的森罗殿主夙默野。
还能是谁?
孟余之死死盯着面前之人,忽而想起一个传闻。
陨星谷除魔大战前的一段时间,森罗殿流传过有一个少殿主,是个三岁的小孩,名叫夙泽,传得有鼻子有眼,但从未有人见过,除魔大战后,森罗殿被翻了个底朝天,未曾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拷问森罗殿门人,亦无半个人知晓,众人只好当其是谣言。
但今日,孟余之认出消失多年的饮血剑。
那只握住剑柄的手,指节修长,瞧着是个年轻男子,不得不有所联想。
孟余之抬手制止欲上前的弟子,脸『色』晦暗不明。
“阁是谁,为何拦人去路。”
面具男子一言不发地挽了个剑花,顺顺手,旋即剑尖对准孟余之。
寒光乍现林。
间百兽逃窜,爆发的浩瀚灵力波及到远处。
小半时辰后。
长剑沾血。
须臾间,鲜血消失不见,宛如被剑身吸收吞饮了般。
顾末泽收剑,在小溪边洗了洗手,闭目感应魂铃气息仍在揽月城。
此处离揽月甚远,要花些时间。
一夜不见人,顾末泽有些不安,迫不及待去,思量之际,灼热到近乎将人融化的温度从上空传来。
仰起头。
一只浑身裹着烈焰的独腿神鸟,展翅穿梭云间。
顾末泽眼角微敛,心道正好缺个坐骑。
坤房。
从得道台回来的天宗弟子,开始收拾各自东西,准备宗。
张简简将整理好的行李往储物袋一扔,感叹了声“满载而归”,打开门,看到牧清元手持玉简来,“宗主何时到?再不来,我们都要走了!”
牧清元道:“快了。”
收了玉简,看向隔壁紧闭的房门,“七师叔还没整理好吗?”
“没呢,还没出来,”张简简挠了挠后脑勺,“话说长老有要收拾的东西吗?就多个支天篆笔吧,怎么要这么久,”
牧清元脸『色』一变,推门而入。
室内轩窗大敞,空无一人,桌案最显眼的地方压了一封辞别信。
牧清元拿起信,与张简简面面相觑,刻两人夺门而出,招呼院子里的天宗弟子一起。
“闻长老跑了,快追!!”
离城有西南北三个大门,以及东小门,今日各仙门弟子相继离开,为避免狭路相逢,相看两厌,都不约而避开了彼此。
南岭弟子南门走,北域弟子北门出,西门交由天宗弟子。
三大门热热闹闹,本就偏僻的东小门显得越发冷清了。
闻秋时拿着串糖葫芦出现在门前,身着素衣,一部分乌发用红锻挽起,发间横『插』着支笔,苍白脸『色』瞧着病态羸弱,一双眨动的秋眸,又透出掩不住的鲜活灵气,引得不少人投去视线。
出了城门,闻秋时微抬下颌,仰天深吸了口气,嗅到了自由无拘的气息。
“就此别过,有缘再见。”
闻秋时有模有样对着城内抱拳告别,脸上流『露』出不舍与伤感,但一转身,眉开眼笑地咬了口糖葫芦,抬眸准备大步前行。
忽而,脚顿住。
楚柏月手负身后,静立在前方,堵住了前进的宽阔大道。
闻秋时脸上笑意僵住,当没看到,低头打算绕过,楚柏月身影一闪,出现在他面前,“掷完骰子了吗?去哪?”
闻秋时无奈抬头,道:“掷了。”
楚柏月浅眸微垂:“鬼楼不是个好去处。”
闻秋时:“?!!”
掷骰子是戏言,早打定注意去鬼楼瞧瞧,若能走到尽头,就可看到传说中的穷狱门。
那里是他作为闻郁身陨之地,亦是他,最初出现的地方。
天篆到手的那刻,闻秋时苏醒了些曾经模糊记忆。
记忆里,一扇勾勒着繁复诡异符纹的青铜大门前,抱着本书,茫然地四处张望之际,当时的北域主郁苍梧来了,发现了。
“是不是好去处,总要去了才知道。”
闻秋时诧异的神『色』散去,咬了口糖葫芦,含糊道:“我不会去南岭的,你不必相劝。”
楚柏月看着,眼神晦暗不明。
上次留一封信给闻秋时,确实不打算干涉对方自由,但南岭后提心吊胆,总时常想起闻郁身殒的那晚,心神不宁,思来想去,终究不能任由闻秋时在外面晃『荡』了,得将人放在身边才安心。
“我知你不想去,但你修为尚浅,在外难免遇到危险,”楚柏月语气温和,却不带一丝妥协,“此番我来揽月,就是为了带你南岭。”
闻秋时吞了颗裹糖山楂,不紧不慢道:“我说了,不去。”
楚柏月对他反应早有预料,神『色』不变,欲继续开口,闻秋时身后传来冷嗤,“楚家主听不明白吗?不去,南岭又不是什么风水宝地,劝人前往有何意义。”
守门侍卫看到华冠男子,匆忙行礼。
“拜见域主!”
郁沉炎踱步走来,视线落在闻秋时身上,“天下之大你去哪都是去,唯独圣宫,可以用‘’字。”
不知是吃的山楂噎住了,还是有个‘’字堵在心口,闻秋时胸口闷得慌,“都一样,我不去南岭,也不会去圣宫。”
“不圣宫,那你想去何处?”郁沉炎脸『色』微沉,目光在青年苍白的脸『色』晃了晃,拂袖负在身后。
“半点修为都没有,出了城门别人一根手指头都能摁死你,还想撒腿到处跑呢。”
闻秋时听着冷嘲:“要你管!”
郁沉炎一噎。
已经很多年没人敢与什么。
难得磕绊了:“本、本来就是我管,不然谁管!”
闻秋时气笑了,挥挥手,“好了好了,莫要挡路。”
郁沉炎从表情里品出一点嫌弃,脸一阵青一阵红,索『性』懒得彬彬有礼,直接抓住闻秋时的手腕,打算强行带人圣宫。
楚柏月快他一秒,拉住闻秋时。
转眼间,两人一人拽住闻秋时一只手,东门气氛,瞬间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