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恶!欺人太甚!本君不死,尔等永远只是个妾罢!”
瑞凤殿内,传来一叠又一叠重物落地的声音,还有儒雅不再、唯余气急败坏的尖吼。
殿中燃着定心凝神的沁人檀香,却因殿主人的雷霆之怒,反多了丝乌烟瘴气、寥落疮痍之感。
侍候的下人们,挨膝碰肩的全跪了一地,一个个垂着头,胆战心惊,生怕一个不好便触了皇夫的霉头。
只因一盏茶之前,正一品的四位贵君,在余嬷嬷传完陛下口谕不久,俱都穿金戴玉,华服丽冠,纷纷雍容大度的扭着细腰,勾着素手,来向皇夫索要凤印。
四位贵君虽是言辞有礼,但通身上下,除了言辞之外,俱是一派“无礼”。
紫衣的德贵君,配一红珊瑚手串,颗颗赤艳饱满,仿若凝着深海之光,那物乃是陛下赏赐的贡品,全天下也就那么三串,可偏偏皇夫没有。
蓝衣的贤贵君,簪一白羊脂步摇,玉质晶莹剔透,恍若蕴着满月精华,乃玉中无上极品;橙衣的谦贵君,则披一袭双面绣锦缎,织线匠心独运,好似藏着画圣神韵,乃绣中难得臻品;绿衣的谨贵君,则持一柄金弦丝纨扇,镂雕精妙至微,仿佛氤着仙宫美景,乃扇中绝少佳品。
但这些稀有之物,皇夫通通没有。
素日里四贵君藏着掖着,偏偏在今日皇夫遭“难”时,全拿了出来,这岂不是明晃晃的昭示着;看啊,咱们可是盛宠优渥,而你什么都没有,如今竟连凤印都要失了去,真是好可怜哦。
明明骂人没一句脏话,打脸没一下动掌,却能无端叫人脸颊生疼,心肺里憋的这口闷气,是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这不,皇夫只好强忍怒火,极力端着副云淡风轻的样儿,将凤印交了出去。
待他们纷纷扭腰离去后,才彻底对下人撒开了气!
下人们只得眼观鼻、鼻观心,甘当那不被怜悯的出气筒,哎,四位贵君当真好手段,呕死人不偿命。
皇夫闻人钰,砸了殿中近半数的东西,方才觉得心内郁气散了些许。
可偏在这时,听见了平生里第二令他恨之入骨的嗓音;
“是何人不长眼,竟叫皇夫哥哥生了恁大的气?”
闻人钰定定看着来人,半晌勾唇轻笑,只是那笑意绝不达眼底,更是凝着深层的厌意。
他食指轻叩,缓缓念出来人的名姓:“秦无霜……你竟从冷宫出来了?”
无霜闻言,只蹲身捏起地上七零八落的书册,随意翻看,而后颇觉无趣的随手一扔,“啪”的脆响,在寂静的宫殿中,显得刺耳非常。
果然,闻人钰的眸色一下就变了,变的阴狠而危险。
作为老对手,无霜自然知道怎么以最精简的言语,作出最极致的输出,且直戳对方痛脚,叫他疼的死去活来,故而悠悠伸出指尖,轻抚嘴唇,吃吃的笑起:“连长胜不败的哥哥都能丢了凤印,这后宫里还有什么不能的?”
言罢,似是回味,似是沉溺的呢喃了句:“多年不见,未曾想陛下的臂膀还是那样的有力,还是……那般的热情……”
那“热情”二字说的缱绻不已,闻人钰却听的悲怒交集。
他睁目望去,却见那张令他恨之入骨的俏颜上,露出的朦胧媚意。
尤其是瞥见那片红到滴血的唇瓣时,他的心里仿佛刺开了一个大洞,亦跟着疯狂流血,生疼至极,浑身上下更是涌上了股汹涌澎拜的恨意:
陛下啊陛下,您就这么垂涎于那张像极了玉灵泷的俊脸?以至于对个仿品,都那般……那般的……
且听那越发急促的呼吸,秦无霜知晓闻人氏乱了,他垂眸看着指腹的口脂,不着痕迹的轻轻碾去,唇上的艳色,自然不是陛下亲出来的,只是为了刺激老对手,刻意抹出来的,但现下看来,效果不错。
想起离宛的嘱托,无霜垂下的眸子里,霎时盈满了温柔,虽说大皇女再三嘱咐,不需刺激太过,万事以保全自己为上,免得闻人氏恼羞成怒,狗急跳墙,但断子绝孙之恨,他岂能随随便便揭过?
既已捏了对手七寸,若是点到为止,岂非太便宜这条专会伺机而动的毒蛇?
于是,他撩拨了耳畔的碎发,忽然朗声道:“说来,因着今晚要侍候陛下的缘故,我身边又无人可差遣,只得亲自去幸册房作了报备,却无意中听见一桩异事,想说与哥哥听听。”
早在无霜说了“今晚”、“侍候”时,闻人钰就已妒意攻心,却是怒极反笑,连素日里温润的面色,都透着股狰狞:“哦?愿闻一二。”
秦无霜施施然不请自坐,微倾着身子,作出副心有余悸的模样:“听幸册房的内官们说啊,八年前的某条记录竟有改动过的痕迹,偏偏陛下还因着那日,腹中孕女……这事啊,我本不欲多嘴,但就怕有人因此白宠了多年的假‘亲’女,终归是太骇然听闻了呐,如若是真的,亦不知是谁当了那冤大头,又是谁暗度陈仓使了调包计?”
说完,无霜悠悠坐正,静候老对手的反应。
闻人钰似是听怔了,许久过去,俱是不言不语,唯有眸中排山倒海似的不静。
殿中的下人们,全都瑟瑟发抖,这可是秘辛啊!
若是真事,他们还能活命?都以为四位贵君够“狠”,没曾想这外表玄仙、笑里藏刀的秦君,更“毒”啊!
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掏心掏肺,要你“命”!
而且,这话中言语,所暗指之事,已是再清楚不过,女帝膝下仅有九女,八年前,改记录?说的不正是继皇夫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八皇女——离娇么!
是谁?
究竟是谁胆敢算计本君?
闻人钰心里是惊疑不定,可随即强迫自己冷静,道听途说而已,没有证据,况且秦无霜……未必没有说谎,兴许是故意编了个瞎话,来打击本君!
本君又岂能让这个贱人得逞?
但心中的猜忌,如同泰山压顶一般,压的他越发透不过气。
踌躇不决的他,终是在半刻钟后,下定了决心,下颚微抬,冷哼一记,借着更衣为由,拂袖离去。
到了内殿,看着雕花木床上,哭了半个时辰,方才沉沉睡去的娇娇女,眼神一厉。
自袖中掏出银簪,寒芒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