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绿晋江

散宴后,众人再三邀约小住,甚至道连狗窝都准备着了,偏偏将军吃饱喝足后便舔着油乎乎的爪子不肯动弹,拉都拉不走,于是只好欣然同意。

心兰预备住上两日,商讨个与明教合作的具体章程来,也省得来回跑耽误时辰。

且听说青翼蝠王韦一笑有个想活命必须吸人血的阴毒病症,连花无缺都觉有些棘手,须得观察诊治几日。

到了午后,不悔也到了光明顶。

她身上背着个小包袱,手上还拿着把短剑,那是母亲临走时给的,先?头为打探消息当掉,现已赎回。

杨逍以老父亲慈爱的目光相迎,但女儿只细声细气地叫了声爹,并不肯走过来。他笑了笑,喊人将小姑娘带下去,看看布置的房间是否合心意。

不悔见他们正忙着议事,虽撅着嘴却没闹,只小声嘀咕道:“我?要跟兰姊姊一块儿睡。”

杨逍无奈地望向被围在中间眉飞色舞诉说宏计的紫衣少女,柔声道:“爹把你们房间安排在一块儿。”

“哦……”不悔拉长声音,低着头出去了。

*

约摸过了大半个时辰,规划告一段落。

明教众人三三两两地散去。

白眉鹰王、五行旗掌旗使等自去安排,韦一笑则在花无缺后头眼巴巴跟着,他实在苦那寒毒久矣,如今眼看有机会摆脱,实在望眼欲穿。

五散人之一的布袋和?尚,名唤“说不得”,是韦一笑的好朋友,也跟在他们后头,在后山寻了处僻静所在,好为二人运功祛寒毒时护法。

心兰本来也想跟着,却被杨左使叫住。

“铁姑娘,小女初上光明顶,对周遭一切都心生提防……唔,这点晓芙教得很好,正当如此。只是、只是不悔她非要跟你一起住,否则闹着要下山去,你看……可方便?”

“这有甚么不方便的?”少女抿唇微笑:“我?从前就常跟蛛儿一起睡的呀,只要床够大就好了。”

顿了顿,又正色迟疑道:“杨左使……是还未找到纪姑姑么?不悔平日很懂事,只是如今娘不在身边,难免会焦急。”

杨逍叹了口气。

见四下并无旁人,方沉声道:“实不相瞒,我?曾托西门吹雪替我寻人,今晨他带着晓芙的亲笔信回来了……信上寥寥几字,只道要我?好好教养女儿。”

“纪姑姑是知道明教此番大难已过,不悔又已经与你认了亲,因此放心远走,不肯再见你?”心兰有些发愁:“或许是当日灭绝师太的言语,传到了……”

纵然江湖上并未传得流言四起,但纪晓芙自己心里?那关过不去,也没有法子。

杨逍何尝猜不到心上人的想法呢?

她宁可自己独自承受,或是同自己共患难,却无法坐上左使夫人的尊位。晓芙,晓芙……傻姑娘。

“我?曾问过西门吹雪,但他守口如瓶,将信带到便走,我?既求他相助,已受恩情,自不好再动手阻拦。”

“杨左使,你也不要太着急,纪姑姑没有危险便不要紧……等她想通了,便是不要你,但不悔总是舍不下的呀。”心兰略想了想,认真安慰道。

说实话,杨逍丝毫没觉得被安慰道。

但他仍旧抚掌作揖,很是斯文客气:“劳烦铁姑娘良多,日后但有所求,我?杨逍无有不应。”

“唔……好说,好说。”心兰清了清嗓子,悄声道:“还真?有,我?想向贵派借个人做事,做好了便归还,不过因为她惹恼了我?们,酬金是不给的,只包吃住。”

杨逍微微挑眉,奇道:“是何人?”

光明左使,论理是做得了这个主的。

“紫衫龙王,也是金花婆婆。”

“哦?原来是她……”

杨逍恍然般想起这么个人来。

他甚至没问黛绮丝做了些什么事,也不好奇她为何以金花婆婆的名号行走江湖,只道:“此人早已叛教,铁姑娘如何决断,敝派决不置喙!”

“待她将功抵过……还请告知一声。”

最?末这句话,有些教人发冷。

怕是金花婆婆当年害过纪晓芙母女的事情暴露了,又或许是明教胡青牛夫妇惨死其手中的江湖传言……总之,黛绮丝披马甲肆意妄为的好日子是到头了。

*

到了夜间,饭菜是由丫鬟端到房里吃的。

彼时大门敞开,韦一笑这只大蝙蝠神采奕奕地挂在门外,朝里?头高声道:“你们瞧瞧,我?有没有甚么地方不一样?”

声音尖尖利利,将正在摆饭的小丫鬟吓了一跳。

勺子落进汤里,溅出了几滴,她慌忙弯腰去擦。

巧得很,正是白日里遇见的那个相貌不好看却教人心疼的小姑娘,瞧起来年岁很小,跟不悔差不多,动作并不伶俐,却很仔细。

“我?来罢。”心兰放下册子走过去,温声道:“你别怕外头那个人,他是治好了病身体舒坦所以心里?高?兴呢,已经转了三圈了。”

语罢,扬声朝外头道:“韦蝠王,到饭点啦,你轻功飞来飞去这般久,都不饿的么?”

韦一笑倒吊着做起鬼脸,阴恻恻故意吓唬她们:“我?饿了都是要吸人血的,现今倒是还没觉着饿,但……算算时辰,应该也快了罢。”

小丫鬟又是一抖,缩着脖子往桌后站。

不悔噔噔噔跑过去,跟他大眼瞪小眼,仰头道:“你吓唬不着我?们的,若真有危险,莫说是我爹爹,宋大哥也容不下你在我们房门口瞎晃的。”

“有话好好说,别搬出你爹来啊!我?可不怕你爹……”韦一笑啪嗒落了地,撇嘴道:“你们这些女娃娃真?没意思。”居然只能吓着一个丑乎乎的小丫鬟。

——唉,他痊愈了,也变弱了。

韦一笑哀叹之时,不悔啪一下将门关上。

“我?半夜还会来的,在你们俩枕头边吹阴风,嘻嘻。”他在门外装着恶狠狠的语气喊道。

回应他的是不悔气呼呼的稚声:“那我夜宵将就些,喊我?爹砍了蝙蝠翅膀,烤来吃!小昭,你会烤么?”原来那丫鬟名字唤作小昭。

韦一笑还没接话,里?头心兰已打断了她:“不行,不能有这么危险的想法,露宿山林逮些兔子松鸡什么的也就罢了,蝙蝠这种东西可万万不能吃的……”

在后头的话,他便没听见了。

因为这时,有人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转过身,无缺公子神情淡漠,冷冷望来。

“……”韦一笑讪讪打了招呼。

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

*

少女们并不知门外曾有番恳切交谈。

深夜,不悔洗漱完毕躺在床上睡不着,忽道:“那个韦蝠王半夜里?真?的来吓唬咱们,怎么办呐?”

“不会的,也就说说罢了。半夜里?闯左使闺女的房间吓人,他再跟你爹爹不对付,再性子邪异,旁的江湖好汉也得戳着他的鼻子骂,蝠王这点脸面还是得顾的。”

心兰正对着铜镜梳理微湿的长发,压根儿没将这事放心上:“况且我?睡在外头,他若敢来,定教他有来无回。”轻功好的绝顶高手多难得呀,若非他是明教四大护法不好开口,早就想套牢了。

不悔翻了个身,嘟囔道:“青书哥哥若知道他治好了病,就没头苍蝇一样乱窜惹人烦,一定就不给他治了……不对不对,治还是得治的,哪儿能让他再去害人?”

她睡得不舒服,又翻了身回去了:“唔,真?是麻烦……怪不得我?爹讨厌他。”

心兰掩唇而笑,没有作声。

不悔小妹子对着杨逍并不恭敬亲昵,但私底下的言语间却显然早将其认作父亲了,并没有不情愿。

又闲聊片刻,摸着头发快全干了,心兰便将蜡烛吹熄,准备睡觉。不悔往里?让了让,将大半床铺留出。

心兰爬上床的过程中,蓦地停住。

随即小心翼翼地退了回去,欲言又止,止言又欲道:“你爹有没有说,这个床放这儿多少年啦?”

不悔摇了摇头:“应该……挺久了罢。”

似这般大户人家中少女闺房的牙床,都是寻了上佳的木料,由工匠耗费数年打造而成,维护保养得当,便是用上百年也不夸张。

心兰又后退小半步,沉声道:“那……我们俩若一起睡,它会不会突然塌了?”

不悔觉得同伴的担心毫无道理:“兰姊姊,这么大的床呢,我?们俩又不重,怎可能……”

话至一半,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失声道:“难道那夜的巨响,是你跟蛛儿姊……你,你把床给睡塌了?!”

“话不能这样讲。”心兰张了张嘴,觉得自己有必要辩解一番:“不是我把床,给睡塌了;而是床,承受不住我的重量……所以塌了。”这是原则性问题。

“……”不悔没听出来有什么区别。

小姑娘艰难略过后,仍觉得自己睡的地方很踏实,安慰道:“兰姊,你别多想了,睡吧……定不会塌的,我?方才还在床上打了个滚呢。”

说着说着,黑白分明的眼里漾出笑意。但尽量克制住了,怕她的兰姊恼羞成怒。

心兰也希望自己是多想,但同样的事情,若在光明顶再来一次,她就不必做人了。故谨慎地敲了敲床板,想衡量其厚度与脆硬。

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

不料越敲越觉不对劲,蹙眉道:“我?怎么觉着,床下面空得很呢?”床板下自然是空的,但这响声分外悠长,竟似传得很远很远。

“不悔,先?别睡,咱们点了灯细瞧一瞧。”她摸索到床帐边缘,将铺好的被子掀起。

“咦?”小姑娘也觉有些奇怪。

应了声,光着脚跳下床想一齐检查。

黑暗中两人各自穿好外衫。

正寻蜡烛的关头,却听门外一声低低惨叫:“还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你喊都不喊就张嘴,嘶——松嘴松嘴,不然老子要打你了!”

心兰疾步走去将门打开。

正跟骂骂咧咧的韦一笑撞个正着。

青翼蝠王眼中含着热泪。

他疼得直吸气:“我?是听见大半夜有动静才过来的,可不是想进来偷偷吓唬你们俩女娃……管管你家的狗,它不声不响躲在房门口,下嘴就咬!”

心兰微微叹气,今夜不大太平啊!

没等她发话,将军便松了嘴,傻乎乎地歪着脑袋瞅主人,蓬松大尾巴摇得像要飞起来。脖子里?的铁链是断了的,不晓得怎么被它给挣脱了,又循着气味溜回来守在门口。

“对不住啊蝠王,将军它守门时尤其凶,看谁都像是坏人,逮着就下死口。唉,让花无缺给您瞧瞧,医药钱我付,等?……”

韦一笑立时忍住了疼痛,打断道:“没有,不必告诉他了,我?我?好得很,刚才跟你们家狗顽儿呢!”他看起来像是宁可再被狗咬一口,也不想教无缺公子知道。

“兰姊姊,你快来看!”不悔突然大声道。

原本青翼蝠王鬼鬼祟祟形迹可疑,是真听着里?头窸窸窣窣,好奇她们有甚么事。但不悔这般大喊起来,竟嗖地跑没影了……只因他知晓,要不了多久,那杨逍与花无缺必会闻声赶来。

不论为着何事,半夜扒这俩女娃娃的门。

他的腿便不被狗咬,怕也得被这二人打折。

传出去,他青翼蝠王的脸面往哪儿放哇?!

作者有话要说:将军黑漆漆一团,缩在兰兰门外守着。

韦一笑听到动静,狗狗祟祟跑来偷看,然后……

——嗷嗷嗷嗷嗷嗷!!!

全赖花花,是他训的狗子保护兰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