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在楼上向下瞄了一眼。
只一眼,他就捂着嘴去拉花满楼的手臂,促狭耳语道:“穿着紫衣服,是个极好看的姑娘!”还有位蒙面的少?女在身侧,不晓得是否为殷姑娘的好姊妹。
“……”花满楼默了默,面色浮出一丝尴尬。
他脚步极快地下楼去迎接。
不论如何,总不好对人家失了礼数。
陆小凤倚着栏杆也?没打算跟上,怕他们脸皮太薄,弄得好事多磨,只是又朝楼下瞧了好几眼。
心兰嚎了一嗓子就静下。
见楼上有位年轻男子笑嘻嘻地挤眉弄眼,却不答话,略有些?懵,转身朝蛛儿道:“咱们会不会找错地了?或许不是‘百花楼’,是‘百草楼’,‘百菜楼’甚么的……听闻花七公子目不能视,楼上那位怎地目光灼灼?”
“管他长的甚么模样,便是三头六臂又与我何干?”蛛儿捂着面纱连瞧都没往上瞧,轻哼一声:“今日来也就是走个过场,爷爷说殷家同花家是口头上定过亲的,估摸着是唬我呢……这样乱点鸳鸯谱,我看他不是想结亲,是想结仇!”
“方才我看花家两位老人很是慈和,也?坦言相告花七公子的目疾怕是难以治愈。你不情愿,谁也?不会更逼不了你的……”
心兰安慰了两句,叹了口气:“花家不肯收我还的银两,我又不想欠人情,才?打?算塞到人家儿子手里就跑。其实你不想来,先回?别院去便好。”
“真怕那甚么别院也是当初花家的地产,你的花公子预备另择住处,我是已打?定主意跟着你了,自然要来。”
蛛儿翻了个白眼,又道:“不是我嫌弃人家,怕是人家要嫌弃我,纵然看不见,谁乐意娶个丑八怪回家?”
“什么‘你的’花公子?”紫衣少?女微微红了双靥,小声反驳道:“你怎么凭空污人清白。”
蛛儿眨了眨眼,清凌凌的眸子瞧过来,坦然道:“这不是他们两个人都姓花,这么说清楚些?么!”
心兰撇撇嘴:“那你怎不说‘我的’花公子?”
花七公子出得门来,正好听到这一句。
盲眼公子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顿了顿,只当做没听清,幸好他面色向来沉稳,便上前温声作揖:“在下……花满楼,二位姑娘有礼。”
两位少?女立时噤了声。
见蛛儿低着脑袋闭口不言,心兰只得清咳一声,干声道:“唔,在下铁心兰,冒昧来访,打?扰了。”
——原来不是殷姑娘,是巧合么?
花满楼分辨出方才喊人与如今开口的是同一位姑娘,应当是陆小凤口中的紫衣少?女。而另一位少?女始终沉默着,若非他听力过人,怕是要略过去。
他将?疑惑压在心底,面上斯文有礼的笑意分毫未变,略微躬身:“若不嫌弃,还请入内小坐。”
蛛儿跟在同伴身后装着游魂般飘进去。
待入好座,一时却冷了场。
只因谁也?没先开口说些?话。
早前花家仆从早已准备好茶点,只是如今茶已冷,糕点也酥了,花满楼便想去重新备下,也?好斟酌些?措辞。他料想应不至于有这般巧的事情,却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见主人家已很用心准备,且花七公子眼睛瞧不见,料想应该不大便利,心兰连忙摆手说不必,但对方坚持春寒料峭,一杯热茶总该奉上。
顿了顿,趁花满楼俯身煮茶的工夫,心兰将袖子里的一张银票抽出,鬼鬼祟祟地塞到了一盘马蹄糕底下……这番动作悄无声息,然盲眼公子微微侧耳。
但并不言语,只做恍然未闻。
他心思?缜密,垂眸思量片刻已有分晓。
少?顷,茶水二沸,烟雾袅袅。
花满楼拈起檀木茶则,舀了细细碾磨过后的茶叶倒入壶中,又拿起银匙不紧不慢地搅动茶汤,这番姿态行云流水,很是赏心悦目。
在这过程中,蛛儿小心翼翼抬眸瞧了自己这位“未婚夫”一眼。观他杏衣金冠斯文俊秀,甚至比无缺公子还多了份从容豁达,实在是位君子模样……
原本她心气不平,总想在对方身上挑些?什么差错出来好拂袖而去,如今却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那丝压抑的燥意却偃旗息鼓了。
她瞧了半晌,念及面纱后的毒疮,推了推同伴的手臂,低声道:“咱们早些走罢,多留也?没甚么意思。”
——反正铁心兰的银子也?还了,自己也?算见过花七,何必非得讲个清楚明白,自讨没趣?
紫衣少?女轻拍同伴手背,示意稍安勿躁。
“……久等。”花满楼端着茶盏走过来。
他眉目含笑,持着滚烫茶杯的修长手指极稳,又体贴地放在桌上,连同客人的距离都拿捏得妥帖而分毫不差:“此茶性温,待稍冷时入口,隐带花香。”
心兰很客气也?很捧场地应了一声。
琢磨着待会儿说点什么既非逗人家顽也不至于严肃的话题,然后早早告辞。
蛛儿依旧是闷声不吭。
花满楼一走过来,她便缩着如鹌鹑般,只一心一意地盯着茶盏杯沿瞧,端详那瓷杯上头描的雨后青竹花纹,竟似入了神。
冷不防,那杏衣公子温声道:
“殷姑娘,可是觉得花某招待不周么?”
灰衣少?女唬了一跳,险些打?翻茶盏。
眼眸瞪大,嘶声道:“你、你怎知我是……”
“在下也?不敢十分肯定。”花满楼沉静的眉目还是那样温和,语声更轻了一些?:“只是时机太过凑巧,姑娘又……终归是我花家失礼,七童只想好好招待殷姑娘与铁姑娘,两姓之好,实不必放在心上。”
他能感觉到那沉默的少?女视线总往自己这边瞧,但默然无语,大抵心中不太满意,抑或是心有所属,这亦是人之常情。
原想装作不知,任由两位少?女匆匆来去。又担心势态仓促,其中可能有甚么误会,若能开诚布公谈一谈,总比互相猜疑要好。
殷离忍不住走去:“你……当真看不见?”
花满楼平静地牵起唇角:“千真万确。”
这样斯文的翩翩贵公子,偏是个瞎子。
灰衣少?女情不自禁地有些?为他遗憾了。
顿了顿,蛛儿低声道:“实话告诉你,我从未听说起自己有甚么娃娃亲,但我今日来也不是为着……你若瞧得见我,便知我为何不作声了。”
起初花满楼面露些许茫然,而后缓缓含笑道:“殷姑娘千金之躯,配一个瞎子,实在是勉强了。”
若换了别人以此情境说这番话,总有刻意讽刺之嫌。但由他口中而出,却是分外的真挚坦诚,只教人觉其心怀坦荡,温文如玉地自贬以全女方颜面。
哪怕是旁观而坐的心兰,也?觉得这位花七公子是在是位谦谦君子,极良善的性子。但她更知晓蛛儿有时虽嘴巴不饶人,但此时决非此意。
紫衣少?女揽过灰衣少?女的肩膀,轻声问她:“咱们把话同花七公子说清楚?”这两个人赶鸭子上架一般,怕是自己都稀里糊涂。
蛛儿点点头,欲启唇,又觉讪讪。
她虽难免因容貌有些?自卑,但自己选的路也决不自怨自艾。倘若相亲对象是旁人,不是花七这样儒雅庄重的斯文公子,早就面纱一揭,吓得他哭爹喊娘求她莫要嫁过来,那才要给对方好瞧呢!
顿了顿,心兰朝不解的花满楼半真半假道:“花公子有所不知,蛛儿……也就是殷离,她练就一门功夫以致面部黝黑浮肿,来江南并非为着婚嫁之事。只因白眉鹰王提及与府上有旧,二老又对我们很是亲和,来这一趟,也?算全了礼数。”
这番话说得挺委婉,但瞧着花满楼应该是听懂了,也?正因为理解,才?有些?无措:“是在下冒昧了,万望海涵。”
杏衣公子朝蛛儿的方向弯腰一礼。
作者有话要说:楼楼打扮是隔壁《明明如月[综武侠]》的封面。
[文案如下]:
大婚夜,殷离凄凄道:“我貌丑,幸而你看不见。”
他摸索着为她拭泪,温声道:“我心中,你极美。”
少女似很动容,扑入盲眼夫君怀中嘤嘤啜泣……
一朝复明,花满楼才晓得自己被骗得很惨。
浇花侍草的佳人闻声回望,朝他语笑嫣然。
算是本文的平行世界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