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人间总是不圆满

平日里林宅里?,总是鸟语花香,林宏昌是个爱花又爱鸟的人。

一?年多前,买下这个宅院后,他最喜欢院子里?这个大花园,许多花花草草都是亲自种下的。平日在家时,便来亲自打理。宅子虽是新买的,不过?这一?年来不惜工不惜财,花园自然枝繁叶茂,处处有景致。

如今小小的院落里,春日有春花,夏有夏草,秋有秋果?,便是冬日里也有万年青常绿着,一?年四季都是生机勃勃的。

国公府的诚侯爷在西北遇刺身亡后,林老爷帮谢小侯爷一起操持了葬礼后,便告老了,人真的闲赋了下来,回家后他便一直宿在书房没去过后宅。这段时日,林老爷没了仕途,似乎也无心于花草,

前番不知道为何,春花开的正好,林老爷突然拔掉了桃树与精心栽培的牡丹。夫人与二小姐历来最爱牡丹,二小姐也对桃梨情有独钟。这两种花木,平日里是林老爷最悉心照料的,眼看着也到了盛开了季节,没曾想就这样说不要就不要了。

昨日二小姐出嫁,所有的事都是夫人一个人张罗的。昨日许多往日的好友和同僚送来贺礼,门庭若市,林老爷莫说出来应酬,连书房的门都没出。二小姐出嫁,又是嫁去严府做女主人,这般天大的好亲事,家中竟是连宴席都没有开。夫人是不愿意,甚至还闹了一?场,但林老爷是就是不肯,此事便不了了之。若非是一定?要父母亲出来送嫁,才算是礼成,大约他连脸都不会露了。

昨日二小姐出嫁了,鸟也送人了,花也没有了,林老爷和夫人一?个在书房,一?个在后宅,整日也不说句话,如今林宅只剩下了一?片冷寂。

严府的马车刚到林宅,林月婵便看见家中得?用几个仆人,一?个个的背着包袱离开。她急忙掀起车帘,想要下车,马镫还没有放好。严钺已翻身下马,站在车侧,她急忙将手?给严钺递过?去,想让他扶自己下马车。

赵栖急忙上前,挡在了严钺身前,用衣袖盖住了手?,将胳膊垫在了林月婵的手?下:“夫人,您小心些。”

林月婵虽有些莫名,看了严钺一眼,因着急知道林家发生了什么事,没有多说什么,下了车就疾步朝里?面走去。严钺屏住呼吸,站了片刻,等到林月婵匆匆的进门,他才缓步朝林宅里?面,这地方他来了好几次了。

第一次来时,严钺曾在林宅前后院都看了看,只有林月婵的院前没有看过?。林宅确实如林星河所说,没有她的地方,也不是她的家。林宅新买的院落,面积也不小,房子也不少,但只有一?个闺阁,是林月婵的小院,以及后宅的主宅,再没有安排出多余的住人的地方。

这会堂屋里?,林宏昌坐在上首,手?边放着几样东西。林月婵匆匆的进门,他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也没有起身相迎,很冷漠的坐在上首。

林月婵急声道:“爹爹,出了何事?怎么这一?早便着急要我们过来?”

林王氏快步从内堂里?应了出来,还?没有说话便笑了起来:“女儿哪有新婚头一日便要回娘家的?你怎么如此的不懂事,贤女婿那么忙,你还?让人跟着一?起回来?”

林月婵挽住了林王氏的胳膊,小声抱怨:“天还不亮,爹爹派人送信让我和夫君归家一趟,说是有要事。”

林宏昌没有看母女两个人,也没有应酬姗姗进门的严钺。他垂下眼,拿起桌上的一?个信封:“你既又成了家,以后便是别家的人,你的母亲,你要接走自己奉养。这是休书,以后我们三人再无瓜葛。”

林王氏与林月婵似乎没有想到会如此,一?起瞪大了双眼不可思议望向?林宏昌。林王氏震惊过?后,眼里还?有惊惧,也有慌张之色。林月婵面上有片刻的空白,林宏昌历来最护短,也是最疼她的了。

自家的父母亲,自家最了解的,母亲心中多是虚荣和钻营,要自己高嫁多多少少也有别的意思在。当然,父亲也是一心想让自己嫁到高门去,想的多更多的,便是让自己过?的锦衣玉食,或是生活的不输任何人。

这次被勇毅侯府送回来,严钺还没有来提亲的时候。父亲虽心中有气?,有怨,也觉得?不堪,但是说的更多的,回来也好,父亲愿意养自己一?生。母亲这里?就剩下了埋怨,时不时要哭闹,埋怨最多不是说自己如何错了,而是为何做了还?会被发现。或者想要的更多。父母虽是同样的疼爱,但是又有不同。父亲更多的时候,还?是会站在她的角度去考虑事情?的。

林月婵率先回过?神来:“爹爹,你为何如此突然……”

林宏昌冷漠:“别叫我爹爹,虽然我养了你一?场,但是你并非我的女儿,至于你爹是谁,你得?问你娘。”

林月婵连连退了两步,满脸的错愕:“什么?……”

林王氏尖叫了一?声:“林宏昌!你是不是想死,怎么能这样说!你……你血口喷人!你如此行为,以后还让我母女如何做人吗!”

林宏昌道:“我便是太想让你们母女做人上人,才不把自己的女儿当人。我对你们是无愧的,如今国公府倒了,小公爷也死了,我的女儿与我恩断义绝了,我孑然一身,自然是不惧死的,你们威胁不了我的。”

林月婵红着眼哭道:“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能如此绝情?,我是你的女儿啊……”

林王氏惊惧交加,大哭了起来:“林宏昌!为了你的大女儿,你这是要逼死我们母女!”

林宏昌拍桌而起:“不要提星河!你们不配!滚!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林王氏扑过?去便要与林宏昌拼命:“林宏昌你这个伪君子!我和你拼了……”

林宏昌冷笑:“怎么,还?想让你的贤女婿知道的更多?你的女儿为什么被送回来的吗?还?是想让你的贤女婿知道,你年轻的时候都做了什么?”

严钺最后进门,没有特意给人打招呼,找了下首的位置坐了下来。这会林家三人乱成一?团,他似乎无心参与这一?家人的事,他一?直垂着眼坐在一侧,蹙眉出神,不知在想什么。这时,林宏昌提到了他,他回过?神来抬眸,不解的看向?林宏昌,又有林王氏的尖叫在,让他的眉头蹙的更紧了,甚至下意识的捏了捏眉心。

林月婵偷看了一?眼严钺,见他很是不耐,急忙拽住了林王氏朝后堂走:“娘!不要闹了,爹还在气头上,下来我们三个人再慢慢说……”

林宏昌没有管狼狈离开的林月婵母女,才看向?严钺,好半晌才道:“最近,我家星河好吗?”

严钺看了林宏昌片刻,冷了脸:“你待如何?”

林宏昌道:“严大人,这婚事我本不愿出面,但是碍于你的颜面,我捏着鼻子给你做了脸。”

“如今国公府倒了,小侯爷也没了差事,要在家中守孝三?年,我便告老还?乡了。这京城的家业,我也已悉数卖掉。我与你也无甚厉害关系,你只手遮天对,对我这般的人,也没有什么用处了。”

严钺微微愣怔了片刻,似乎有些回不过?神来;“你为何要休妻?便是休妻,女儿还是你的女儿,又为何要如此?”

林宏昌笑了笑,笑着笑着便眼睛有些泛红:“镇抚司不是手眼通天吗?也对,小侯爷历来待我极敬重,也极好,这般的事,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别人知道。不过?,这答案太蠢了,老夫没必要告诉你。”

严钺道:“即是如此,你叫我来,为了何事?”

林宏昌道:“你将星河藏在外宅,守卫森严,小侯爷几次带着我过?去都被你挡了。如今你也娶了想娶的人,让我见见我的女儿,可好?”

严钺目光更冷:“林星河曾有言,她嫁给我之日,便没了家,你拿她给皇上抵了自己的命。你的宅院前番我看了一?遍,确实没有她的屋子。”

林宏昌冷笑:“您还知道您娶过?她,老夫还以为您都不记得了,可你一?直要娶的不是她,定?亲的也不是她。你不认这亲事,如今我也不认。现在你得?偿所愿,以前那些错,我们一起纠正过来,岂不是皆大欢喜?”

“休想!”严钺愤然站起身来,冷嗤一声,“前番你们过去,若非是你跟着谢锦,你以为谢锦与他的狗焉能有命在?”

林宏昌气?的脸色通红:“谢家亦然如此,你还?要对赶尽杀绝不成!”

严钺不以为然道:“他若继续作死,我为何不能送他一?程?”

林宏昌怒道:“严钺,你还?有王法吗!”

严钺冷嗤了一?声,瞥了眼林宏昌:“你说呢?”

林宏昌愤怒的看了严钺片刻,好半晌眼神趋向?平静,又慢慢的坐了回去低声道:“我们谈谈吧。”

严钺道:“你休妻弃女,与我无甚瓜葛,也无甚资格与我谈条件。”

林宏昌双手?紧紧的握成了拳头,好半晌后慢慢松了拳头,娓娓道:“严大人生平之事,我多少有些耳闻,你儿受了不少苦楚。曾有人言,人的命运大多都是起起伏伏的,早年受苦的人,后半生必然平顺富贵,反之亦然。”

“我与你不同,我儿时是在蜜罐里?长大,生活的极好,舅父舅母待我更甚亲子,我的表姐也就是星河的母亲,待我更好,把我当弟弟爱护,也当夫君尊敬。我十来岁什么不懂,她也不过?比我大几岁,便对我千依百顺的,从不说一个不字。”

“我与大娘子成亲不久,岳父岳母相继去世,我着实伤心。他们虽是岳父岳母,实然对我来说,比亲生父母还?要亲近。我想不明白岳父出了意外,为何岳母便能狠心丢下我与大娘子。那时我们还没有星河,大娘子说娘去陪爹了,这人世间我们两个就是最亲的人了,从此后相依相伴,只要我们不分开,便永远都有家。”

“那之后,大娘子对我照顾的无微不至的,不管我做了什么,她都觉得?是对的,也会顺着我,似乎只要我开心了,她便也开心了。她极爱我,重我,可那时候自持才华过人,又年轻气?盛,从来不知道这般的爱重是多么珍贵,以为这是人世间的常态,甚至觉得?这是夫妻的常态,因为岳母便是如此的对待岳父的,她这样对我,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我失去了大娘子不久,很快就体会到了人世间的艰辛、坎坷、冷漠,以及以前不明白的人情世故与往来。原来这世上最爱,最疼我,对我最好的人便是大娘子。我回不了头了,大娘子当初如此决绝,何尝不是不允许我后悔和回头?”

“王兰月是我选的,我抛弃了一?切,执意选择的人,自然要待她好。我若不对她好,又怎么对得起那些失去的一?切,以及执意做选择的自己?大娘子去世后,素日里我连多看星河一眼都不敢,只能拼命的对王兰月与她的女儿好,不然,我该情何以堪,这一?生还?有什么奔头……”

“我是没福气的人,才压不住福气。我也为我的轻狂轻浮付出了一?生的代价,这是我自己的因果?,我不恨也不怨。星河不认我,也是应该的。虽父女一?场,缘深缘浅也有注定,我同她大约是没有那么深的缘分和牵绊。”

“她不会原谅我,或者是说她甚至都不记恨我……她也不会跟我走。我要回乡了,从此后便安心的陪再星河娘的身边了。”

林宏昌顿了顿,低声道:“大人已迎娶了别人,以星河的性子大约与您也无法长久了……”

“住口!”严钺本垂着眼眸,安静的很,可听到此处,竟是怒然起身,“林星河她不会离开我,也不会离开京城。”

林宏昌抿了抿唇:“大人,你会好好的待星河吗?”

严钺沉吟了片刻,低声道:“她会生活的很好。”

林宏昌莫名的笑了一?声:“大人的意思,我明白了。”林宏昌顿了顿又道,“大人,这些时日我思来想去,虽想不出关键的东西,但有件陈年旧事,与你和星河有些关系,想同你说下。”

严钺冷漠道:“我与林星河有何旧事?”

林宏昌道:“穆贵妃暴毙栗山行宫的那年,我们从行宫回来的月余后,你曾拿拜帖来,询问我家中的马车是谁的,还?问过栗山行宫皇上连夜离开的那夜,马车有谁借走过没有。”

严钺骤然抬眸,目光如炬:“为何又提起来此事?”

林宏昌道:“因在你来之前的半个月,小侯爷拿走了月婵在车上备用的衣裙与用物,还?亲自对我有交代,若是你来问这事,便说这车是月婵的,只有林月婵一个人用过。”

严钺突然有股不好的预感:“难道不是?”

林宏昌道:“那夜的暴雨,老夫在车上。星河同小侯爷说,要与我回家看看病重的月婵。小侯爷虽不愿,但碍于情面,也同意了。当时,我们父女回到栗山脚下的家门口,星河没有进门,又突然说要回山上。”

“我是不允的,太晚了,风大雨大的,根本看不清楚路。她便有言小侯爷送的金簪在打猎时,不小心掉在山上,一?定?要回去找。我怕她因此被小侯爷厌弃,便默许她前去。”

“车夫是王兰月的人,不愿意为她出力,直言后半夜还?要给病中的林月婵拿药,不愿暴雨夜里?冒险上山。星河撇下了我与车夫,独自驾车,漏夜上山,当时伸手?不见五指,如此的暴雨……星河拿着一?盏牛皮灯,驾车离开,直至次日中午才回到家中。”

严钺恍惚,面上似乎有片刻的空白:“不可能,你骗我,谢锦与林星河历来焦不离孟,那天傍晚林星河本就在山上……”

只有那时在山上的人,才会知道发生了何事,才会知道自己还?在山上!

“可是林星河自小到大都是穿长袍,那夜的人穿的湖蓝色的夏裙,前番谢锦带林月婵去皇陵,她穿的便是……”

那是春日,皇陵处极冷,她为何要穿不合时宜的夏裙……

林宏昌道:“事已至此,我骗你作甚,事情?虽有些年份,也并非查无对证。林月婵病重,是京城的回春堂的大夫连夜给林月婵诊治的。那时林月婵人虽在栗山行宫,但是因病重一?直无法出门,自然不可能雨夜出门。”

严钺面无表情道:“林星河吗……”

林宏昌叹了口气:“星河雨夜上山的事,没有瞒住小侯爷。因为小侯爷没有回京,次日竟是大清早的来到家中接星河说是要一?同回京。那时星河根本没在家中,王兰月没有替星河隐瞒。小侯爷听闻星河昨夜上了山还没有回来,便没有再多问,交代我等不要与星河说他曾来过家中,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