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娅在看书的时候,总觉得身边有一道目光在注视着自己。
只怪目光太过火热,或许连它的主人自己都没发现这点。
“尤拉。”莉莉娅转头看向了他,“你也想看这本书吗?”
被她这样一问,尤拉面露窘色,说话也有些吞吞吐吐,“不,莉拉小姐,不,我只是……我只是……”
我只是在看您。
但他无法将这句话说出口。
几个字在唇齿间溜了一转,又尽数被他下咽。
“莉拉小姐,我并不懂法语。”
少年的自尊心让他有些难堪,但大胆承认这点,也总比对莉拉小姐说无礼的话好上许多,至少尤拉是这样认为的。
“如果你愿意,到了彼得堡之后,我可以做你的法语老师。”莉莉娅并不因他的浅薄而不屑,反而乐于帮助他去改变现状。
“当然,如果你不愿意,那也请直说。我保证,我不会生气,最多也不过托父亲将你送到西伯利亚去挖土豆,相信你会喜欢那里的。”莉莉娅适宜地开了个小玩笑。
她的玩笑的确是起了效果,尤拉心里的局促消散了许多,甚至大起了胆子,笑着回应了她的调侃,“那么看在西伯利亚的面子上,我也得向您好好请教法语了。”
“尤拉,我说过我们是同龄人,用你互相称呼就够了。”莉莉娅提醒。
许是刚才的调侃给了他勇气,他也放松下来和莉莉娅开起来玩笑,“可您不是我的老师吗?”
言外之意,若是老师,那用您来称呼也完全不过分。
尤拉这句话一说,整个气氛算是活跃了很多。刚好看了这么久的书,莉莉娅的脑子也有些昏涨,便索性将书放到了一旁,和尤拉聊了起来。
“尤拉,你几岁开始学钢琴的?”
她的问题勾起了尤拉尘封已久的记忆。
“四岁。”他这样道。
莉莉娅笑了笑:“四岁?那不是小贝多芬?”
莉莉娅将他与贝多芬相比是有一定道理的,她愿意承认或许是她见识短浅,至少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的天才。
他极富乐感,他的音乐也充满了感染力,这是天赋,是很多人一辈子哪怕再勤奋努力都做不到的。
“不敢与贝多芬相提并论。”尤拉表现得异常谦虚。
贝多芬四岁学琴,八岁登台,十三岁正式发表第一首作品,年少就已经闻名于世。
与贝多芬相比,他不过是一只低落到尘埃里的蚂蚁,有幸得了一位伯乐,将他带望了康庄大道。
“你已经很厉害了。”莉莉娅不愿听到尤拉妄自菲薄,好不吝惜地表达了自己对他的赞赏。
“谢谢莉拉小姐。”
他毕竟还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未经□□,心上人的夸奖都能让他耳根一红。
“我也学钢琴。”莉拉向尤拉道,“但我没有你这样的天赋,而且我并不是很喜欢古典音乐。”
她看出了尤拉眼里的好奇,继续娓娓道来,“我认为,未来总有一种音乐会代替古典音乐。新生音乐必定会更受民众的喜爱。”
“古典音乐是无可取代的。”尤拉发表了自己的意见。这是他对音乐认识的一个基本点,是他心中的音乐真理。
莉莉娅也意识到了自己表达的不对,立马更正,“我很同意你的说法,古典音乐是无可取代的。抱歉,刚才的表述不够准确,我想说明的点在于,新生的音乐会超过古典音乐,流行于人民之间。”
“音乐不分国界,自然也该不分阶级。”
这也是莉莉娅不喜欢古典音乐的一个点,如今的古典音乐只流行在上流社会,而普通阶级的民众宁愿哼唱上几曲民谣,也不愿多听上几曲古典乐,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个所谓的文化人。
莉莉娅的话从一定程度上给了尤拉一定的启发。
“莉拉小姐,我对你说的新生音乐很感兴趣。这具体指的是什么呢?”他虚心请教。
“很遗憾尤拉,这只是我的一个概念,我也不知道我想要的新生音乐是什么样。”莉莉娅的声音有些颓丧,“我从未想过,自己会是这方面的开创者。我只是有这样的想法,并等着时间告诉我结果。”
她的能力还不足以让她创造出一个引起世界潮流的新生事物,但这不影响她去想象未来的新生音乐该是什么样。
尤拉顿了顿,坚定地告诉莉莉娅,“会等到的。”
“那莉拉小姐,你心中认为的新生音乐与古典音乐的不同点在于哪里?”
莉莉娅的眼珠一转,犹豫了片刻,“大概是……逻辑性。”
她补充:“音乐的逻辑性。如果之后的音乐用更简单的一些逻辑,层次简明地组成,那么接受这类音乐的人应该会更多。”
尤拉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问道,“你怎么会想到和我谈这个问题?”
他这样一问算是问在了点子上,莉莉娅放轻了音量,朝他身边凑了凑,在他的耳边窃窃私语。
“我曾与父亲提过我的想法,他觉得我太离经叛道了。你知道,他这个年纪,难免有些守旧。”
“但你不一样,你的音乐有灵魂,它是鲜活的,生动的,我觉得你应该会理解我的想法。”
尤拉知道她在和他解释原因,但少女身上百合花的清香顺着鼻翼,向身体里钻,还试图占领高地,控制大脑。
这香味太过嚣张。
尤拉知道她将那束百合花留给了马车夫,但他觉得,那花香大概是舍不得离开她,不然怎么这么久了,她身上还有如此沁人心脾的味道?
莉莉娅凑在尤拉耳边耳语,薄薄的呼吸打在尤拉的侧脸上,酥酥痒痒的感觉。他生得白皙,脸颊处淡淡的粉红藏也藏不住。
莉莉娅说完,又像之前那样坐正后才注意到了少年的异样。
“尤拉,你的脸怎么红了?”
少年用手背抚了下脸颊,声音低哑,“大概是火车里有些热吧。”
这个火车就像装载着村庄的大皮箱,一节一节地连接着。大皮箱不通风,车上人又不算少,再赶上正值冬季,火车内侧壁处,有炉子提供暖气。
温度过高,人呼吸不畅时的确会脸红。一切似乎都合情合理。
怪不得他的声音也有些奇怪,莉莉娅算是找到了原因。
他解释完没过多久,列车员推着一辆铁质小车进入了车厢。他们的工作是一个车厢一个车厢地售卖食物。
食物的品种单一,香味也有限,但作为火车上的食物已经足够了。
“一杯咖啡,一个白面包,谢谢。”莉莉娅从身旁挂着的外套包里取钱。
尤拉看向前座闭眼养神的人,“那鲁宾斯坦先生呢?”
“他睡着了,我们先不要叫醒他。”她手上的动作依旧没停。
尤拉点了点头,“再来一个白面包,谢谢。”然后取下了自己的外套,顺利从包里掏出了钱,递给了列车员。
“请将这位小姐的账一起结了。”
这钱是他这么久以来的存款,他打工挣钱的时间不短,也有了一定的积蓄,也正是这个积蓄让他有勇气来彼得堡闯荡。
他的钱和鲁宾斯坦父女比起来自然是九牛一毛,但一杯咖啡加上两个白面包还算是能力范围以内,这也是他的一份心意。
“谢谢你,尤拉,你总是这么热情。”
如若是正式餐厅吃饭,同龄男性抢先为女性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着他对这个女性感兴趣,想深度交往。
但这只是餐车上的一顿便餐,意义并不会有那么深刻,莉莉娅实在不愿意拂去他的热情,“那之后到了彼得堡我请你吃饭。”
她向尤拉热情地介绍起了自己喜爱的餐厅,“涅瓦河旁有一家餐厅味道很好,尤其是他家的红菜汤和烧烤,下次我带你去试试。”
人际交往的精髓在于有来有往,莉莉娅深喑其中道理。
在接过列车员递来的咖啡和两个白面包时,莉莉娅有些疑惑。
“这个?”
“一个面包是你的,另一个面包是为鲁宾斯坦先生准备的。”尤拉为她解释。
“可是……”她愣了愣,脸上有些犹豫,“我的这个白面包就是为父亲预留的了。”
她只想喝杯咖啡而已。
“你也没有点东西,这个白面包你可以留着自己吃。”莉莉娅向尤拉建议。
谁也没有想到会出这样的乌龙。
“莉拉小姐,那你呢?”
“我喝咖啡就好了。”
莉莉娅一点也不饿,但是他看她的眼神实在是太担忧,让她都有些怀疑,自己只喝咖啡是否能满足温饱。
“莉拉小姐,饮食规律对身体好。”他的眉头微微蹙紧,担忧借由眉眼,写在了脸上。
在这方面,尤拉活得古板,和莉莉娅有东西就吃,没东西就饿,就算有了也只是随意吃些东西应付的心态完全不同。
他懂得生命的脆弱,所以更懂得去珍惜生命,保持健康。无论是自己的生命,抑或是他在意的人的生命,都很重要。
他的言语关切,莉莉娅思考了片刻,还是下定决心对他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分食这个白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