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刚蒙蒙亮，朝阳都没来得及出门，莉莉娅就已经在尤拉宿舍一楼等他了。
鲁宾斯坦先生家离此处不算近，甚至可以说得上较远，所以莉莉娅很早就起来，梳妆打扮后就赶去见尤拉了。
尤拉得了值班员的传信，没敢让莉莉娅多等，拿着昨天晚上写出的曲谱，就冲下了楼。
楼下的少女穿着合身的浅绿色长裙，上身束紧，露出纤细的腰肢，下身衣裙宽大，似莲花绽开，看起来端庄又大方。
宿舍入口处有暖气倒也不冷，尤拉看见莉莉娅后，就快步走到了她身边。
“莉拉小姐，你怎么来了？”尤拉的语气里是藏不住的惊喜。
莉莉娅俏皮一笑，“不是说好了今天我要和你见面吗？”
的确是这样，只是……
“我打算十分钟后就叫个马车去找你的。”尤拉道。
“没事，我本来也要过来的。”
何必他去花那个冤枉钱呢，他一个人生活，本来存钱就已不易，况且她租的房子也在这附近，来这里接他也只是顺路。
她说成了顺便，但尤拉心里哪儿不清楚，这叫有心。
她有心来帮他。
她本没有必要在楼下等着他一起去她家练琴的，要知道借琴的是他尤拉，而不是莉莉娅。
但她不仅热情地把琴借给了他，甚至还亲自来接他，她的心从来都是这样，至纯至善。
和一楼值班员道了个别，莉莉娅带着尤拉一起上了马车。
马车内，尤拉犹豫了片刻后，将手里的半成品谱子向莉莉娅递去。
“你看看。”
“你已经写出来了？”接过谱子看了一眼，莉莉娅很是惊奇，要知道他现在可没资格去用宿舍钢琴的。
尤拉以为她的意思是在问他，为什么没有像说好的那样，和她一起编曲，便连忙解释，“昨天刚好有灵感，就全写下来了，但是还不完善，之后我们俩一起再修改一下，这算我们俩的作品。”
莉莉娅听了他的解释也忍不住发笑，他像是一秒钟都害怕她误会了他。
莉莉娅其实也就是那样一说，本来编曲这件事就很具有个人性，一个人的灵感容不得另一个人的想法去打断，所以两个人一起编反而会事倍功半。
她那样说，只是为了找个借口让他再来家里练琴，莉莉娅担心他抹不下面子。他虽有天赋不错，但如若不练习，只会退步。
莉莉娅不想见到一个天才的埋没。
沙里淘金，既然已经将金子选出来了，就没理由因为害怕人偷，又将它藏进沙子里。
见莉莉娅对他点点头后露出一笑，尤拉才算松了口气。
“你怎么作出曲子的？值班员允许你进钢琴室练习了？”
按道理说没可能啊，圣彼得堡音乐学院学生宿舍的值班员都是精心挑选过的，非常负责，不会让一个没有学生证的人练琴，哪怕有鲁宾斯坦先生的开口，毕竟这是学校的财产，也不是谁的私有物。
果不其然。
“没有。”尤拉摇了摇头，“我用声音模拟的琴音来找的调后谱的曲，所以也不确定会不会有些音有失误，只能等待会儿去了你那儿，再拿钢琴试试。”
拿声音模拟琴音，这绝非一般人能做到，能靠这样谱出曲已经很难得了，就算有失误也很正常。
莉莉娅从头到尾粗略地看了一遍谱子，总体结构的确和一般的古典音乐差距很大，无论是篇幅，还是使用的技巧。
谱子多反复，所以更朗朗上口，谱子少音符，而更简单易记。
单是看这样一张谱子，莉莉娅已经感受到了它的与众不同。
这是一种全新的音乐，有些地方的编曲打破常规，让人觉得很不可思议，细细一想，又觉得新奇有趣。
莉莉娅有些激动，她想象不出来这样美妙的音符幻化在琴键上会是怎么样。
曾经这一切只是她心里的一个小想法，莉莉娅没想到还真有一天能将幻想变成现实。
尤拉的确有一种魔力，他会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像是只要他在这里，就什么都不用担心。
一切不可实现都有机会成真。
见她只有欣喜，没有对他一个人编曲的责怪，尤拉又把自己谱曲的灵感，省略掉自己对她浓烈的爱意那部分，简单地说了一下。
莉莉娅小心地将琴谱放在一边，看向尤拉的眼里是快要溢出的崇拜，“尤拉，你太棒了!”
的确是太棒了，她丝毫没有夸张。
他怎么就能想到这一点呢？全世界通用的语言就是爱与音乐，而二者相融合，才真是奇妙。
他的灵感给莉莉娅又打开了一扇窗，随后更多的灵感开始破土而出。
尤拉浅笑着，算是接受了她的夸奖，他难得没有谦虚。
这个作品于他而言，应该还有进步的空间，但到现在为止，他总体来说还算得上满意。
大抵是因为灵感源泉是莉莉娅的缘故，让他对这首曲子多了一份偏爱。
没有钢琴在侧，莉莉娅没办法像尤拉那样，光是看见谱子就可以凭空想象出一首从未听过的曲子的旋律。
但倒也不无聊，莉莉娅和尤拉分享了自己的最新想法。
“我想给这类音乐取一个名。”
尤拉笑得温柔，“叫什么？”
“通俗音乐。”
像用通俗的语言讲了一句繁复冗长的句子，莉莉娅觉得这个名字再合适不过。
“怎么样？”说完，她不忘询问尤拉的意见，毕竟曲子是他谱写出来的。
“不错。”尤拉赞同地点了点头。
这类歌曲取自对爱的理解，换而言之，它来源于生活，与“通俗”这个词的确很配，即浅显易懂且适合大众。
“到时候把谱子改好了，我们找个时间把它演奏给大家听听。”莉莉娅已经能预感到效果会是如何的了。
莉莉娅租的房子距离尤拉宿舍的确很近，马车没多时就已经抵达了目的地。
出租屋坐落在低矮的建筑群内，马车驶不进去，只能停在距离房子百来米的地方。
莉莉娅披上了自己的毛皮大衣，头上戴上了暖毡帽，手上是厚实的皮制手套。
尤拉先下了车，等莉莉娅下车时，他就在旁边扶着她。
“会冷吗？”尤拉想起了他毛皮大衣里的裙子。
莉莉娅撇嘴点头，“但这是现在贵族小姐们的时尚。”
她也是第一次尝试这样的搭配，美是美了，下车后这冷风一吹也真是遭罪。
尤拉没有多说什么，把外套大衣脱了下来，披在了莉莉娅的肩上。
朝住处走出的莉莉娅一愣，抬头看他，他却只是面无表情地向前走，没有为这个行为多做解释。
又走了几十米，尤拉发现还粘连在自己身上的眼神，终于耐不住说了句话。
“只有几步路了。”
所以就算把衣服拿给你也没关系，几步路之后进了房子有暖气也就不冷了。
莉莉娅在心中腹诽，你也知道只有几步路啊。
所以哪里又需要尤拉把衣服让给她呢？只有几步路她也到房里了，也不怕冷了啊!
莉莉娅注意到褪去大衣的尤拉，他的皮肤是冷白色，寒风一吹就算冻僵了也看不出来，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毛衣，米色，有一种少年感。
没有大衣的保护，他的唇色都有些微微发白。
终究还是没有拒绝他的好意，直到进了楼道，莉莉娅才把披在身上的大衣还给了他。
“谢谢。”
他的大衣的确足够暖和，哪怕只是披在肩上，就足以吓跑凛冽的寒风。
尤拉接过大衣，没有说话，深邃的眼睛就这样望着莉莉娅的美眸，像是在试图寻找这汪清泉的底。
莉莉娅礼貌地向尤拉微笑，眉眼弯弯，眼神干净得像新生的婴儿。她的睫毛又长又浓密，微微颤动似蝶翼舞动。
终于忍不住了，莉莉娅轻蹙秀眉，语气又似恐吓，“你怎么一直看着我？”
气氛突然宁静了，然后对面的男人就这样专注地看着自己，莉莉娅整个人是迷惑里面还带着一丝不自在。
见他还没有开口，莉莉娅又问，“是有什么脏东西吗？”
或许是触上了什么污浊也说不定。
尤拉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
“啊？”莉莉娅的声音都抬高了一些，“在哪里？麻烦你帮我擦掉，谢谢。”
尤拉没有抬手，反而是慢慢将脸凑近。莉莉娅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仰身子，试图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在睫毛上。”
见她一直躲避，尤拉停在了原处不再靠近，声音清冷地向莉莉娅解释着他现在这一系列举动的原因。
莉莉娅僵了僵身子，到底还是没有再往后退。
她的妥协是一种无声的默许。
尤拉的气息愈加靠近，呼吸喷洒的暖气撒在了莉莉娅的脸上。莉莉娅不敢动，只能看着那张俊逸的面容一点一点地凑近，他的脸干净又白皙，好看的容颜为他增添了一分贵公子的气质。
尤拉对着这双蝶翼缓缓地吹了口气。
莉莉娅感觉一阵温热的气息扫过睫毛，酥酥痒痒的感觉，她几乎是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又忍不住睁开一条缝，想要看清那张几乎要和她贴上的脸。
不知过了多久，尤拉开口了，嗓音低哑却不失性感。
“可以睁开了。”
莉莉娅连忙睁开了眼。
她不知道他多久远离的，至少现在的尤拉离她已经有了好几步的距离。
“谢谢你啊，尤拉。”莉莉娅道谢后，转身顺着楼梯向上，朝着出租屋的方向走去。
“对了。”莉莉娅突然像想起了什么，驻足转过身，看向紧紧跟在她身后的尤拉，“刚才我睫毛上落上什么东西了呀？”
“飞絮。”尤拉回答得镇定自若。
“哦。”她应了一句，转过身继续上楼。
这一切都平淡如常，如果忽略掉莉莉娅逐渐羞红的两颊，应该来说是没有任何异样的。
楼外，温度渐冷，小雪又开始纷纷扬扬飘落。
楼内，两人各自怀着自己的心思，一步一阶地向出租屋走去。
和谐的是，楼内楼外，都祥和又平静。
只有这飞扬的雪花在聒噪地陈述着一个事实，在这一月的寒冬，迎不来四月的飞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