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娅租的房子虽然不算大,但足够温馨,室内摆设别具情调,入门处还摆着一束百合花,一进门就能闻到阵阵香气。
这屋子毕竟只有莉莉娅一人住,所以放一架钢琴还是绰绰有余了。
刻意忽略掉尤拉对她说的那些话,莉莉娅告诉自己,或许只是他一时说错了嘴。
但脑子里却又不自觉地一个又一个法国浪漫小说里的片段。
这真像爱情开始的桥段!
莉莉娅内心忍不住腹诽,若是将这件事作为一个故事开头写出来,必定能得到这些上流社会太太小姐们的追捧吧。
要知道她们平时也没什么事可做,除了每天聊聊八卦,拉拉里常,就是学这学那,充实自己,但最终的目的也不过是吸引丈夫的注意,让丈夫永远倾心于自己。
无趣。
这不是莉莉娅想追寻的人生。
生命本就只有短短几十年,她想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
“我试着弹一下。”
莉莉娅理了理自己的裙摆,端正地坐在了钢琴面前,双手抬起钢琴盖,又将曲谱放在谱架上。她轻吸了一口气,抬眼注视琴谱,指尖慢慢地按压下去。
刚开始的几个音还不熟悉,像是在试探,弹琴的速度放得较为缓慢,直到一小段结束后,莉莉娅渐入佳境。这首曲谱的反复性很强,所以只要熟悉了第一段,从第二小节开始,它的难度便没有之前那么大。
莉莉娅的指尖如同跳跃的精灵,在黑白键上感受着欢愉。
最后一键落音,莉莉娅抬起了手,在空中停顿了片刻,算是为这首曲谱结了一个尾。
刚一结尾,尤拉不免夸赞,“弹得很好。”
这是尤拉第一次听莉莉娅弹钢琴,哪怕心里早已有了准备,作为鲁宾斯坦先生的女儿,从小经受音乐的熏陶,她不会逊色到哪里去,但真正听了之后发现,她的无论是演奏技巧还是情感投入,都比他想象中还要好上很多。
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莉莉娅继承了父亲鲁宾斯坦先生在音乐方面的天赋,她适合走这条路。
“尤拉。”
却像是没有听到尤拉的夸张,莉莉娅没有首先道谢,而是跟随着自己的心唤出了他的名字。
连莉莉娅本人都能感觉到她叫出这个名字时,她喉腔连带着身体的每个器官发出来的震动。
“嗯?”
莉莉娅声音里的颤抖不止,侧过身,她认真地注视着一旁的这个少年,“这是一个跨时代之作。”
莉莉娅觉得,尤拉在马车上的话是太过自谦了,这样的好作品几乎没有可以修改的余地。
谁敢相信这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在没有钢琴的情况下编出来的曲子?
身边没有琴,但尤拉的心中永远装着一架钢琴。
莉莉娅敢笃定,这首曲子定会惊艳众人。
它不是简单的没有逻辑地重复着旋律,而是吸取了古典音乐的精华,让这首曲子听起来简单又不简单。对爱的诠释也不是细水长流,而是以一种较快的节奏,给人以激情,像是在叙说爱能给人带来力量。
“你再来弹一遍,可以吗?”莉莉娅请求尤拉,她想听听作曲人本人弹出来是什么一个效果。
“好。”
尤拉坐在了钢琴前,琴声时而如同泉水汩汩涌出,时而又似瀑布奔泻而下。他甚至不用抬眼看谱,所有音符的排列组合早就被他深深地烙印在了心底。
“尤拉,你天生为音乐而生。”
这是莉莉娅给出的最高评价,而这份殊荣被她赠予了这位她才结识不久的天才。
他们俩明明没认识多久,但每次见面都熟悉得像认识了多年的朋友。
与有荣焉,莉莉娅为尤拉感到骄傲。
他创作出了她想要的新生音乐,仅用了一夜,这件事本身就是个奇迹。
“谢谢你,莉拉小姐。”尤拉的笑意直达眼底,“你觉得还有什么地方需要修改的吗?”
“没有了,非常完美!”
曲调流畅,给人共鸣性也强,这首曲子不似古典音乐的长篇大论,弹奏完整曲只需要短短的三四分钟,但给人的听觉享受却不仅限于这几分钟。
莉莉娅想起了尤拉说的让她一起改改曲谱,最后这首曲谱就算他们俩人的,她当时还应好,现在看来真是想得太简单了。
他这样的天才作出来的曲子,以她的水平哪儿足以修改他的成果?况且曲谱是作曲家的孩子,就算是修改,也只能他自己来修改,但凡这首曲子里加了别人的想法,融入了另外一个人的元素,就会显得不伦不类。
“不要加上我名字了,这是你个人的作品。”莉莉娅对尤拉说。
她的话音刚落,却见尤拉的情绪一下低落,像刚分得一个最大最红苹果的小朋友不小心将苹果弄丢了。
他的眼神里是写不尽的遗憾与失落。
最后喑哑着嗓音,他终于开口,“没事,你就帮我改改,这首曲子还算我们俩的。”
“可是我真的改不了,这首曲子已经很好了。”
她的水平有限。
莉莉娅不太懂尤拉的失落是哪里来的,曲子好歹说也是自己的私有财产,怎么还有人赶着和别人分享自己的劳动成果?
尤拉可以这样说,但莉莉娅不能顺着接受。
创作讲究真实,这不是她的作品,她也不能将其据为己有。
见他还有点失望,莉莉娅有些猜到了个大概,“我还有个想法,我们可以为这首曲子作词,就像民间歌谣一样。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愿意来为它作词。”
古典音乐只是曲调,所以它可以广泛流传于各个国家各个民族的上流社会中,因为音乐是想通的。
但莉莉娅想打破这一桎梏,她想为这首曲子再作上词,这样有利有弊。好处是如果是在国内流传,有歌词的话,民众对音乐的理解更深刻,流传性也更广,当然缺点就是,不是所有国家的人都会说俄语,这会限制了一部分人对这首歌的接受程度。
首先得让这首歌走出家门,走向全帝国,再来考虑全世界。
先立个小目标,莉莉娅提出了这个想法。
她的提议的确是起到了安抚作用,尤拉脸上的阴沉失望终于散去。
“好,你作词。”尤拉回答得爽快。
看他的回答似乎有些迫不及待,莉莉娅想,他大概真正想要的就是和她一起创作一首曲子吧,所以最后作曲署名她全权让给了他,他才会失望。
尤拉是个重感情的人,莉莉娅这样判定,从他如此珍惜在乎他与她这段友谊上就可以看出。
不知道面前的少女心里在想些什么,但
单凭表情,尤拉就知道反正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他已经在温水煮青蛙了,他在一点一点渗透她的心,用行动告诉她,他喜欢她。
只是她似乎真的有些迟钝,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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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拉从那次弹奏过那首曲子后,就再也没有弹起过。他在养精蓄锐,等着下一次的一鸣惊人。
莉莉娅也在趁空余时间写着词,她已经推翻了很多版稿子了,都还是不满意。她总觉得自己写出来这词,根本配不上他的曲子。
多了词倒像是累赘,让他的曲子少了份单纯。
这两天莉莉娅一直在为这事烦恼,刚好维佳本来说开学前办舞会,不知怎么的提前办了,莉莉娅就带着尤拉一起去了。
舞会的举办地点不是在维佳所在的涅夫斯基家族的古老豪华的贵族别墅,而是维佳自己的家,他在城中心买了一套大房子。
维佳出生在一个富裕的贵族家庭,身世显赫,自然也不缺身外之物。
维佳邀请的人不少,不仅有像她这种贵族圈子里从小长大的一些好朋友,还有一些她从未见过面的新面孔。
这就是舞会的目的,用来交际。年轻的女孩在这里企图得到上流社会先生们的垂青,而上流社会的未婚子弟们则是来这里寻找几个红颜知己。
大家各取所需。
莉莉娅来时就被老朋友们招呼去了,她把尤拉带着,将他介绍给自己的朋友们。
尤拉出人意料地很适应这样的场合,竟有些脱胎换骨般地和大家谈笑风生起来。
他今天穿着一身墨黑的小礼服,内搭一件白色衬衣,领口蝴蝶式两开,礼服袖口还镶有暗金蓝色花边。
这短短一个月左右,他一下拔高了一大截,不像初见时十三四岁的模样,他一下比同龄人都还要高上一些,倒也真有了成熟男人的魅力,却又不失少年的气质。
他谈吐自然大方,如若不说,没有人会知道他并不属于这个上流阶级。他的言行举止得体得比许多真正贵族都还要好。
莉莉娅在这边为尤拉建立关系网,尽力地让他与更多人结交。
正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缓步走了过来,他双眸是罕见的天蓝色,像宝石般耀眼,鼻梁高挺,薄唇微勾。
“戈里亚。”
见到了老朋友,莉莉娅有些欣喜,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莉拉,我都说了不要叫我戈里亚,叫我伊戈尔就好,每次看见我就像是在感叹苦难的来临,这多不吉利。”男人虽是这样说,但语气没有半分责怪,还颇有些宠溺。
他说的苦难则是因为伊戈尔的小名是戈里亚,它的发音与苦难这个词接近。
点点头,莉莉娅却也没怎么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伊戈尔从小不允许别人叫他戈里亚,但每次她这样叫,他除了提醒也没多说什么,这样一来,莉莉娅也习惯叫他戈里亚了。
这个名字,只有她这样叫。
“认识一下,这是我的老朋友伊戈尔。”莉莉娅向尤拉介绍这位风度翩翩的男子。
“这位是……”莉莉娅正欲向伊戈尔介绍尤拉,却被伊戈尔本人打断了。
“不用介绍,这么久你没来找我们老朋友们见面,一直和这个男人待在一起,这已经传遍整个圈子了。”伊戈尔的视线扫向尤拉,语气有些轻蔑,“不是什么青蛙穿上一身洋装都能成为王子,不属于上流社会圈子何必硬挤进来?”
“我知道你,尤里·安德烈维奇·阿扎罗耶夫。”
伊戈尔毫不客气地贬低着尤拉后,又向他介绍着自己,只是连礼貌的伸手也没有,语气里全是高傲。
“我叫伊戈尔·费奥多洛维奇·涅夫斯基。”
他一字一句地讲着自己的名字,尤其语音加重地念出了他的姓——涅夫斯基。
他和维佳是堂兄弟,都是涅夫斯基家族的人。
贵族之间也分三六九等,但单凭涅夫斯基这个姓就可以说明他身份的高贵。
他的姓氏清清楚楚地说明着他的祖先曾在彼得堡占领了涅瓦河部分领土。
涅瓦河。
涅夫斯基。
他用这千丝万缕的联系来证明自己身份的同时,又不客气地陈述着尤拉的身份。
伊戈尔看似只是在介绍名字,却更深层地在告诉着尤拉三个字。
你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