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章

思归做了很长的,光怪陆离的梦,纷繁复杂的梦境走马观花一样浮浮沉沉,有些是他亲身经历过的,有些却是他因为恐惧而无数次梦见的虚境。

他恍恍惚惚地想起那只猴子。

那是一个浮华虚捧,皮囊华美的年代。

他记得自己要去汴京护国寺,送一枚释迦摩尼的佛骨,沿路被打劫了七八次,那时候强盗遍地都是,坐在路边吃一碗面都会莫名其妙被揍一顿。

他又长得好看,白衣翩翩的,端方如玉,是个不世出的精致美少年。

无数人对他藏着难以言说的龌龊心思,思归并不在意,反正也没人打得过他。

等到了汴京之后,好巧不巧的,正赶上重阳佳节。

表面上的繁华盛世还是那样热闹喧天,那时候整个汴京实行坊市制度,杂耍游乐的坊正好离护国寺不远,等办完了事,他干脆去那一带逛了逛。

看看人间有什么好玩意儿能哄他笑一笑。

头一眼,就看见一个耍猴人。

那只猴子精灵古怪,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还会写字哼曲,聪明的不可思议。

他毕竟是小孩心性,就站在原地看了一会。

看着看着,突然发现,那分明是一双人的眼睛,满溢着痛苦,恐惧,生不如死。

护国寺的小和尚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身边,抬手唱了句佛号,“小施主,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思归垂了垂眼,“什么呀?”

“这不是耍猴人,这是个人贩子,”小和尚指了指那只猴子,“那就是被拐来的小孩,用烧红的铁柱灼烫皮肤,等烫到浑身血肉裸/露,就用一张新鲜剥下来的猴皮蒙上去,然后灌药吊着命,要是那小孩不死,猴皮和肌肤长在一起,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暗里,他们把这种孩子叫做……”

小和尚古井无波的双眼微眨了眨,“猴童。”

斜阳夕照,却让人觉得遍体发寒。

那个年代在后世被称为盛世,他却只觉得恶心。

小和尚意味不明的眼神在他身上转了转,喃喃道,“人披了猴子的皮,就变成了猴子,那么,披上龙的皮,披上凤的皮,是不是就成了龙凤?”

“人能变成猴童,是不是也能变成龙童,凤童,佛童?”

思归耳力惊人,诧异地望向小和尚。

小和尚腼腆地笑了笑,端着自己的法钵一步一步地走远了。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腼腆羞涩的笑,像一本书里被特意摘取标注的一段文字,突然在梦境里清晰地浮现出来。

变得诡异又阴森。

思归纤长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

明明只是一段回忆,却像噩梦一样让他心口发慌。

冷静了一会,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在医院,病房里静悄悄的,有清晨的暖阳洒在地上,冷而清新。

病床边加了一张陪护床,司溟渊其仰八叉地横在上面,放不下的长腿垂在地上,正张着嘴,舒舒服服地打呼噜。

思归:……

不过,这倒是他第一次这么清晰的看到不那么锋芒毕露的司溟渊。

思归眼神凝住。

司溟渊闭着眼,从额骨到下巴的那条线,仿佛腾峦起伏的巍巍青山,浓密的眼睫覆下一小片羽状的阴影,像随时会有一瓣落花,婀娜多姿地落在上面。

鼻翼高挺,正是最险峻的山峰,孤冷,傲岸,透着股不近人情的疏离。

唇不薄不厚,有些苍白的红,唇角收拢成一条很细的线,微微一勾,生杀予夺。

他还小的时候,总是会依偎在司溟渊怀里,下意识地仰望这个人。

那双眼睛离他最远,仓灰色的瞳孔,总是显得遥不可及。

“唔,醒了??”

司溟渊睁开眼,揉着眼睛抹了把脸,一张帅脸顿时被挤的东倒西歪,褶子揉成一团,打哈欠的时候感觉像只网红丑猫。

思归:……

司溟渊双眼迷蒙地走过来在他额头上摸了摸,“退烧了,好点没?”

“好了。”手指温暖的热度在额头上蹭过,思归耳尖红了红,“给你们添麻烦了。”

“麻烦倒不麻烦,托你的福,好歹那个女人活下来了,”司溟渊双腿一盘,在陪护床上坐下来,“我们打听到不少有用的信息,等你回局里一起研究吧。”

“寒鹰?”司溟渊笑着眯起眼,“不像呀小朋友,什么种类的鹰还能活死人肉白骨啊??”

“嗯……”思归想了想,“可能是比较厉害的鹰吧。”

“那你变出个原型让我看看。”司溟渊咄咄逼人地追问。

思归,“好啊,不过我体型有点大,这里放不下。”

司溟渊冷哼了一声,鹰隼般的眸子一动不动的盯着他,似乎想要看出这句话了有多少心虚的虚张声势。

思归盯着他,一脸“你敢看我就敢变”的傲娇。

“行,我现在不看,”司溟渊败下阵来,“你不想说就别说吧,但是胡晴和我商量了,能活死人肉白骨,能力很正能量,留着吧,十七局放得下你。”

思归这才知道,自己昏迷这段时间,已经在“被踢出十七局”和“为社会做出杰出贡献就留着呗”之间反复横跳了几百遍。

司溟渊又道,“说说吧,当时怎么回事,为什么一点战斗意识都没了,傻了啊?”

“我不告诉你。”思归这下才是真的心虚了,缩进被子里,露出两只湿漉漉的眼睛,“你打听这个干嘛?”

司溟渊,“因为我怀疑你有心魔。”

思归:……

司溟渊:“心魔是个不定时□□,你现在不说,留着以后炸死我们吗?”

思归:“他不是心魔!”

司溟渊:“’他’是谁?”

思归不说话了。

他像个被老师强行要求看日记本的小学生,生怕自己那点难以描述的小心思被人发现,倔强地扭过头去,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壮烈表情。

司溟渊见软的不行,立刻换了战术,“我警告你,你再这么负隅顽抗,我还是可以把你赶出十七局,甚至以危害社会的名义把你关进监狱里!”

思归扁了扁嘴。

“说不说!”司溟渊厉声道。

思归转过脸来,眨了眨眼,用软糯的鼻音哼道,“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凶我啊。”

司溟渊:……这特娘的还怎么装凶!

司归吸了吸鼻子,“时机到了,我会告诉你,只告诉你一个人。”

有个秘密,我只让你知道。

司溟渊彻底没脾气了。

“你不是说事情过了请我吃烤鸭嘛,”思归哼哼道,“我都快饿死了,能不能先吃个烤鸭啊?”

“吃吃吃!”司溟渊拿出手机,他先前刚因为打赌的事发了一笔横财,难得大方一回,“半只够不够?”

思归圆溜溜的眼睛放大,“啊?你这么这么小气啊?”

司溟渊大手一挥,“一只也行!”

思归白嫩嫩的脸顿时皱成一个皮薄馅大的水晶包子,用软糯乖萌的语气,说出一句让司溟渊从此瑟瑟发抖的话。

“我可以吃,二十只吗?”

司溟渊脑子一片空白。

心魔是个什么玩意儿,早忘光了。

接下来,司溟渊在病房里彻底石化,目瞪口呆地看着思归一口气吃了二十只烤鸭!

畜生啊!!

少年狼吞虎咽,但吃相并不难看,白嫩的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像只偷食的小仓鼠。

不过仓鼠实在战斗力爆棚,连骨头都不吐,风卷残云地吃完了。

几千块钱,就这么,没了。

这模样……

司溟渊看着他,突然想,这么大的食量……这是在补充能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