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二十二章

司溟渊静静地看着他胸前的致命伤。

男人本就深沉的眸色渐渐拢了霜寒,顷刻之间,瞳孔扩开,黑幽幽的颜色占据了整个眼睛。

就像当时在古墓里一样。

接着,深不见底的墨色,缓缓变成嗜血的赤红。

从始至终,这让九天十地闻风丧胆的魔帝,脸上都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对着沧珏时又痞又匪的戏谑,没有对着敌人时又狂又傲的轻蔑。

眉眼间的神情平静地像早起时想要呼唤少年的名字,却发现他又不知道去哪里疯玩了。

又像是平静的湖面,明明一丝波澜也没有,但锋利的冰层,瞬间将整片湖水冰封。

思归嘴唇动了动,想说这只是个幻境,也许是个自己控制不太住的幻境,但自己不会真的受伤,可是几个字到了唇边,却无论如何都吐不出来。

司溟渊缓缓抬头,目光落在思归身后。

那里有一个面容模糊,身穿金甲的人影,是沧珏。

司溟渊抬起手,长刀一递,从思归身边擦过,径直刺穿沧珏的胸膛。

天神没有温度的血液飞溅在少年颊边,少年胸膛里那把用灵力凝结起来的长剑,也随主人的消逝瞬间消失,思归身子一软,被司溟渊一把抱在怀里。

“陛……陛下……”不知为什么,他明明知道自己没有受伤,却连呼吸都费力起来,胸膛的伤口仍然止不住的涌出血迹,白衣染红,鲜血落地的时候,无数彼岸花从白骨中生根发芽,连绵生长,将两个人笼罩在其中。

“嘘,”司溟渊用指腹帮他抹去颊边碍眼的血迹,手臂收紧,“乖孩子,不疼。”

男人刀削似的下巴抵在他鼻尖,温热的唇在他额前轻轻摩挲。

“你乖,”司溟渊轻声哄,“睡一觉,睡一觉就好了。”

“陛下……不……不是这样……”

思归想挣扎,却被男人禁锢一般困在怀里,冰冷的玄铠变成一座温柔的监狱,将他困在其中永世难离。

“睡一觉,睡醒了,我们就在一起。”司溟渊微微抬头,深幽的眼底似乎有一点清淡又哀伤的笑意。

“不会有事的,小龟。”

每一声,每一个字,都在温柔的蛊惑。

男人缓缓向下,额头相抵,这一次,他终于用染血的唇,轻轻印在思归苍白的唇边。

思归神识混沌,缓缓地,缓缓地闭上眼睛。

司溟渊看了眼怀中紧闭着双眼的少年。

那双潋滟夺目的眼睛闭着,小小的鼻尖沾着一点硝烟的灰色,漂亮的唇瓣微微合着,血色褪尽,泛着死气沉沉的冷白。

他把他害死了。

这念头顷刻在心肺里生根发芽,恣意疯长,司溟渊抱着思归,跪在遍地彼岸之中,仰头发出一声苍凉的哀嚎。

思归的意识还在转动,他能听见司溟渊的声音,能感觉到司溟渊困兽般的悲痛,然后,男人将他抱在怀里,一步一步走远。

思归睁不开眼,发不出声,犹如一个任人摆布的布偶。

他想起无论如何也抹不去的龙骸,想起自己记忆中根本没有的这段往事,想起幻境里不能为所欲为的亲吻,想起自己在古墓里被巨鸟伤到手臂,血肉模糊的惨状。

恍惚意识到,这也许并不是自己的幻境。

幻境这个东西,基本遵守墨菲定律,你潜意识里最恐惧的,极力逃避的,反而会在幻境里无比真实,甚至夸大的呈现出来。

而现在,自己“死”了。

这件事,成了谁的魔障。

谁在眼睁睁看着这段故事发生却无力更改。

——是司溟渊!

可是,司溟渊轮回转世那么多次,记忆也被那些人篡改了那么多次,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连自己都不认识,怎么还会记得这么久远的事情?

思归一怔,莫不是,陛下在轮回里打转这么多次,潜意识里,却还没有彻底忘掉他?

有些事司溟渊自己不记得,但被幻境一激,内心深处最恐惧的事便再次回放。

思归被自己的猜想惊到了,一点小小的窃喜轰隆隆在脑海里反复回响,呼啦啦地在心里开出五颜六色的花。

陛下没有忘掉他。

然而窃喜过后,却又沉入深深的难过。

自己的“死”,竟是陛下轮回数次,记忆被清洗数次,都放不下的心魔吗。

那么,接下来幻境的情节是不是还会按照从前那样走一遍?

他也很想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不知过了多久,司溟渊将他轻轻放在一块冰凉的石头上。

一个声音嘶哑的老者恭敬地说,“陛下,这就是昆仑墟之巅,凤凰殿中的祭台。”

“这块祭台有凤凰涅槃之力,不过,要有一个人奉出半颗心做祭品,才能让他灵魂归来。”

“半颗心?”司溟渊声音冷漠,“拿去就是。”

思归:!!!

接着,他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以及,男人压抑不住的一声闷哼。

那可是司溟渊啊!

那可是他的陛下啊!

有什么样的痛,能让他隐忍冷漠的陛下也忍不住发出声音?

顷刻,刀尖划过皮肉,发出一声轻微的响,鲜血的甜腥瞬间弥漫出来,思归想都不敢想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挣扎,惨叫,可是魂魄被困在身躯之中,就像闷在一个不见天日的大罐子里,无论他怎么拼了命的捶打,外面的人都听不到半点声音。

一双手解开他的衣衫,胸前一凉,接着,一点暖暖的光,小心翼翼地放在他身体里面。

冰冷的四肢有了暖色,失去的意识缓缓回笼,无论如何都逃不出去的身体,也开始慢慢柔软下来。

“小龟,”司溟渊的声音压着虚弱的笑意,温热的指腹缓缓抚过他的眉眼,鼻尖,最后轻轻压在少年唇瓣上,“半颗心给你,心意也给你。”

陛下!

思归猛地睁开眼,又看见自己熟悉的宫殿。

正是那一世,他睁开眼看到的一切。

幻境和他的记忆再次接洽起来。

幻境里没有时间,也没有空间,几个重要的片段拼接起来,转眼便换一番天地。

思归扯开衣服,胸前肌肤白皙如常,不见一点异样,他光着脚踩在冰凉的地面上,往外面跑去。

他的陛下呢。

外殿里,司溟渊换了一身墨色暗金纹常服,正在灯光下看一卷书册,听到动静,缓缓抬眼看过来。

“乱跑什么。”目光在思归光裸的脚背上掠过,男人声音里有意思淡淡的怒意。

思归茫然地看着他,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问不出口。

——你到底舍了什么做祭品。

——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还要这样待我好。

——半颗心给我,心意也给我,可当真?

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是司溟渊的幻境。

在司溟渊的幻境里,他不该知道这些。

他只是干干净净被保护起来,所有恐惧的,血腥的,难过的,都半点不知。

思归遥望着灯下的男人,猝然哭了起来。

司溟渊万年冰山的脸终于露出一点惊慌失措的狼狈,他起身走过来,微微低头,看着泪水满面的少年,“怎么了?饿了?”

思归哭得正难过,听到“饿了”二字,一口气没喘上来,从鼻尖喷出一个晶莹剔透的鼻涕泡。

司溟渊用袖子给他擦去眼泪鼻涕,无奈地笑了起来。

昏昏欲睡的烛光里,男人眉目飞扬,眼底是灿若星辰的宠溺,薄唇微弯,一如春水化冻,清风拂面。

思归看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