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斯钦许久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沉默得像沙盘边的一道阴影。
沐梨很清楚,眼前的这个男人强大而骄傲,连年的征战杀伐让他又添了一身的血腥气,所有人都把他看做大都督手中的一柄利刃,如果他能就这样糊涂的活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但是他却是清醒的,清醒的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这让他纠结,而纠结会生出悲剧。
大都督以为他是突然失控,但沐梨却觉得,顾斯钦未尝不是蓄谋已久,他一直以来的做法都与周围有些格格不入,只不过那种突兀感被他身上的权势光芒所掩盖,长久以来少有人能看到那光芒下面一根根凸出来的刺。
“连你也觉得我是错的?”
顾斯钦声音很低,低到像是在自言自语。
但是沐梨还是听到了。她突然心一悸,在还没反应过来以前,就下意识的轻轻摇了摇头:“不,你只是和别人不同,他们没有你这样的勇气。”
眼前的男人如刀锋般清冽。
随即她就想离开,也许在潜意识里沐梨知道,如果再留下去,她也许会忍不住为他做点什么。不要和他再有牵扯,沐梨警告自己,这是条不归路。
顾斯钦这次没有拦她。
一路无波折,沐梨到家已是黄昏,下了许久的雪,今天是难得的放晴,小湘灵说想吃火锅,陈管家一大早便去市场采购了满满两大篮子的食材,还有沐梨很爱的海虾,现下正一家人围坐在桌边,融融的火光映照在他们面上,但是没有人动筷。
陈管家把沐梨迎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小湘灵一下扑到她怀里:“长姐,你再不来,火锅汤都要烧没了!”
“说什么话呢?”三夫人笑着斥她。
一阵暖意涌上沐梨心头,她笑着摸摸湘灵的小脑袋,正想说点什么,书向春却在这时匆匆进来:“大小姐,您的电话……”
沐梨让其他人先吃不用等自己,转身就走。书向春一向很懂得分寸,能让她在这时候也要打断自己的,必定不是小事。
“真希望可以快点长大,让长姐能轻松一些。”小湘灵收起刚刚那一副天真无邪的姿态,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
她平日也有思虑,不过在长姐面前,她努力做出一副天真模样,想让她见着自己时能稍稍开心些。
电话那头是吴成南,背景很嘈杂:“沐小姐,不好了!大都督被少帅关起来了!”
听到这话,沐梨心里顿时一紧。
上次她听说顾斯钦被大都督囚禁,还是在杜行珏被杀的时候,可想而知这次大都督的怒气。她是不想和那人扯上关系,但是,以往发生的种种在她脑海中一幕幕闪过,即使是一个普通朋友,沐梨也做不到袖手旁观。如果撇开那些不谈,那也太没良心了。
“你在哪里,我现在去找你。”沐梨最终做了决定。
吴成南在别馆外等着沐梨,大都督不知为何,的确发了很大的火,但是又没有做出太大的惩罚,连囚禁顾斯钦的地方都选在他自己的别馆,不过就是派了几个都督府的亲卫来看着而已。打电话给沐梨报信,也是吴成南想着以防万一那边担心,上次顾斯钦和沐梨交谈的内容,让他对沐小姐已经倾心于自家少帅深信不疑。
因此,在沐梨到两个人约好的地方之后,惊讶的发现吴成南一句话没说,带着她转头就往里走,旁边两个举枪守着的士兵在他们经过时还投来若有似无的暧昧目光。
“不是说顾斯钦被关着了?”
在走到无人处,沐梨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
“大都督只是让少帅别出门,可也没说不让人进来,而且,”他用一个快夸我的眼神看向沐梨:“我和他们说,这可是未来要做少帅夫人的人,不让她进去,少帅可是要生气的!”
话没说完,就到了门口,因此,他没有注意到沐梨在他说这句话时突然的哑然。
沐梨其实是想说点什么,但是如果就这事揪着他解释又显得太过刻意,正犹豫间,厅里正埋头吃东西的人抬头看了过来。
顾斯钦见到沐梨,神态很自然,让吴成南先下去。
吴成南应声而去,顺便还体贴的给两位关上了门。
已经走到这一步,沐梨只好继续向前。
她一眼认出顾斯钦正在吃的东西,白而蓬的米糕,沾了花生碎的驴打滚儿,甚至还有孙记的包子。
“城隍庙的点心?”沐梨走到近前坐下。
顾斯钦很自然的把各个点心都分了一半出来到一个小碟里,而后递给沐梨:“吃吧,刚出炉的。”
沐梨拈起一小块米糕送入口中,清淡的米香在口中漫溢开来,吃了一口发现不对,她抬起头,发现顾斯钦正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
“怎么?”她疑惑的把吃了一口的米糕放回去。
“你这里沾了点沫。”顾斯钦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自己嘴边右侧的某处。
沐梨看着他,抬手按到自己脸上那处。
“不是,再往右一点……不对,再往下,这下对了。”
按照顾斯钦的指挥,沐梨终于找到那点碎末,把它拈了下来,从边上拿过一个小碟,放到里头。
顾斯钦面上隐隐有遗憾之意:“我以为你会把它舔掉。”
沐梨白了他一眼,没说话。
“有时候我很疑惑,自己怎么会看上你这样的性子?”他抬手撑着自己下巴,仔细的端详对面的沐梨:“又闷又冷,不过我吃完这米糕,就知道了。”
这个话题沐梨并不想接。
那边的顾斯钦并没有因为她不搭理自己而停下话头,笑眯眯道:“你就和那块米糕一样,看着没味道,实则吃进去的时候,才会发现她清甜不腻,实在讨人喜欢。”
沐梨总觉得他的眼神像是就要把自己吃下肚,心里一紧,顿时撇过眼去。
“阿梨,”顾斯钦站起身走到沐梨面前,而后倾身下来,凑到她耳边,眼神聚焦到眼前那块白腻的肉上:“怎么能说我们不合适呢?我们两个明明有那么多的共同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