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爹,时辰差不多了,咱们可以出门了。”顾恭跨进了门,恭敬对着顾言说道。
“今晚在哪儿办?”
“顾慎挑了千春楼。”
“啧,麻烦。”顾言不耐的皱了皱眉,他推开帮他理着衣服的小火者,“把那丫头收拾好了叫来。”
顾恭有些犹豫,“干爹,她一个小丫头,去了那种地方也是给您添乱。”
他见顾言平静的看了眼自己,知晓自己是忤逆了,“奴才这就去办。”
终于到了南京,江霏微好不容易在马车上捱过了迎接仪式,本以为回了落脚处能好好歇息,却看见顾恭领着阮安来了,“霏微姑娘,打扰了。”
江霏微连忙穿上鞋,“顾恭,找我什么事吗?”
顾恭端着笑,“今晚守备太监顾慎开席,主子说姑娘您和她一道去,这不,让阮安过来伺候姑娘梳妆呢。”
“啊?是宴席吗?我看今日来迎顾公公的都是官员大户,我能去吗?”
顾恭见她双眸澄澈,叹了口气,“阮安,还不快梳妆,公公等着呢。”说完就踏出了门。
江霏微见这样子,又想到顾言是个说一不二的,一时竟想不到好的拒绝法子。
阮安引她到梳妆台,一边迅速拆掉她的辫子,一边迅速解释道:“霏微姑娘,顾慎是咱们主子的名义上的哥,可两人并不对盘。他晚上在千春楼开席,肯定往主子身边塞些胭脂俗粉恶心主子,主子就是......让你替他遮掩一二,您去了席面,听主子吩咐就回来,没事的...没事的......”
江霏微见阮安说着说着自己反而慌了,转过身来安慰他,“没事,阮安,我...我会没事的,你别担心。”
不就是应酬吗,自己以前当社畜也受过,熬熬也就过了。
阮安见她小小一团,还反过来安慰自己,连忙将眼底的担忧藏好,勉强笑笑。
霏微姑娘这般善良可爱,虽是过过苦日子的,可哪里见过那些污糟东西,主子何苦拿她当挡箭牌!
他故意给江霏微描画了重重的妆,又拢了身暗红梅花纹长衫,插了好几支金钗。倒是将她浑身的稚气遮掩下去几分。
顾言一看江霏微这打扮,嗤笑道:“回去把阮安那小子打发去田妃那好好学学。”
江霏微不自在的摸了摸了头上的金钗,顾言见她呆愣着,唤道:“你跟我乘一辆马车。”
千春楼是最豪华的销金窟,今儿为了给顾言接风,园子特意清了场,大摆了四十九桌,在南京只要是个官怕是都到了场。
金乌西坠,官员入席已久,才见一行长随簇拥着主角到场。顾慎亲热拉着顾言说着话,顾言一袭红色织金曳撒,更衬得他面若白玉,那眼角的一滴泪痣恰到好处,不是白璧微瑕,而是画龙点睛。惹得众人窃窃私语起来。
“哎,今天这位不就是采办太监吗?怎么顾慎这么给他面子?”
“这位可和顾慎一样是老祖宗的干儿子,又得皇上器重。顾慎再是三千里外亲臣又如何,人家可是日日在天子身旁陪着!”
“你们别说,这公公长得可真......啧啧啧。”
“哎,听说这位还在钟鼓司呆过呢.........”
平日再清高的官员,此刻也都站起来给两人问安,目送着他们入了主桌。只有顾青宇坐着,独自喝着闷酒。
顾慎拍了拍顾言的肩膀,“我离京两年了,老祖宗身子可还好?”
“都好,皇上体恤,老祖宗如今也没什么差事办,享福呢。”
“我不能在干爹面前尽孝,不能再皇上跟前伺候,实在是可惜啊!都是老四辛苦!来,我敬你!”
顾言干脆干了酒,“皇上还记得三哥你的孝心呢,此次来应天,他还专门叮嘱我了,之前您孝敬过的枇杷,他想那味道啦。”
天气这般冷,哪里来的枇杷?这分明就是要银子呢!顾慎一挥手,“哎!好不容易来了应天,开心开心才是,这些公务,明日请教六部就是了!”
顾言笑笑,没有再逼。左右是皇上的私库没了,这些银子,南京不拿也要拿。他端起青玉盏,“三哥,我敬你。”
酒过三巡,顾慎对着心腹使了使眼色,一众衣着鲜艳的姑娘端着金盏翩跹飘来,流向了不同的席面。
月上梢头,脂粉飘香,不少官员眼睛一亮,动手动脚也多了起来。
顾言微微皱眉,没有说话。顾慎见他端直着身子,笑着说:“老四,老这样怎么行?江南的女人不一样,你若有喜欢的,哥哥买下来送你。”他笑着对旁人说,“咱们这弟弟啊,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呢!”
席面上嗤笑声此起彼伏,顾恭气得想上前,被顾言按下,“不劳三哥费心了。”
他拽过躲在后方的江霏微,“你来给我倒酒就是。”
顾慎没想到一向自诩清高的顾言竟也身边有人了,可一看到一脸怯意的江霏微,轻蔑一笑,“老四,你的眼光也忒差了,没想到你好这口。”
江霏微哪里知道这应酬是这样的,正慌神呢,顾慎这话一出,倒酒都差点对不齐杯口。
顾言将手中的洒金扇啪得合上,拍落了欲抚摸自己的舞姬的手,“偶然捡到的,还算有趣。”
顾慎看了看江霏微满面脂粉的脸,“还算有几分姿色。”
这顾言,终究改不了粗俗的秉性。这些知书识礼的给了他也是浪费。他一把拉过一个舞姬,那舞姬惊叫一声,笑倒在顾慎怀中,轻捏着他的脸。
江霏微此刻只恨不得自己是个聋的,忙不迭给顾言布菜。顾言见她慌得跟什么似的,歪着头凑到她耳边,“好生倒酒,把我灌醉了,今晚就结束了。”
江霏微反应过来,连忙端起白玉盏递到顾言跟前,几滴酒滴到了顾言的手指上,她看着他的手,倒不像他的脸,那是双粗糙的手,是做工的手。
顾言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江霏微毕竟年岁小,凑在这桌的舞姬胭脂味更是熏得她头重脚轻。
她不断默念忍住忍住,江霏微!前世那么多烦人的应酬你都忍过来了!这次你也可以!
顾言看着她紧张得跟打仗似的,轻笑一声,一把将江霏微拉过来,轻轻一用力,就将她放到了自己的腿上。江霏微混身都僵硬了,顾言轻拢住她的背,将一块糕饼塞到她嘴里,“尝尝。”
两人就这么一杯酒一块糕点的互相喂着,江霏微也渐渐松活下来。
一壶酒没多久就空了,江霏微见没倒出来,正想去拿另外一壶,却被一只大手一把拉过去,江霏微吓得尖叫一声,那男人哈哈一笑,满口的酒气冲向江霏微的耳侧,“顾言公公,我试试京城的姑娘,你也赏眼看看咱们千春楼的姑娘不是?”
顾言看到江霏微求救的眼神。
是同那日一样,对自己信任的眼神。他有些烦躁,自己一个朝不保夕的阉人,这个江霏微是傻子吗?
他叹了口气,挥挥手让顾恭把人拉回来,“这位.........大人,我舟车劳顿,无福消受了。”
那人喝多了酒,见顾言连自己名字都记不住,又发现江霏微不断挣扎着要过去,竟是生了脾气。
跑什么!自己难道还不如一个阉人吗!
可他不敢直接冲着顾言发脾气,而是掰过江霏微,一巴掌扇到她脸上,“不识好歹!”
那人力气极大,江霏微只觉得脸火辣辣的疼,她缩住身子想用手捂住脸,没想到那男人又凑了上来。她吓得推了好几下,惊惶开口,“顾言!”
这下席面上倒是安静了一瞬。
顾慎拍拍手,“老四,不愧是你的人,这无法无天的劲。”
顾言听见江霏微唤自己,举杯的手也是一顿。
他没顾顾恭的阻拦,起身拉起了霏微,“让三哥见笑了,今儿也累了,我先回去歇息。”
那人却是紧拽着江霏微不放手,“顾言公公,别小气吗,再说了,您怕是不能带给她真正的快乐。”
顾言温润笑着,直接从腰间抽出小刀,一把从男人的胳膊划到手指尖,利落停在了江霏微的衣服上。那男人惨叫一声,松开了手。
顾言一把揽住江霏微,笑着问在地上滚的人,“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和咱家要人?”
“哎!别走啊!总不能为了一个女人伤了咱们兄弟和气......”顾慎还没说完,顾青宇看见了这边的吵闹,急匆匆走上前来,一把拉过江霏微,“七尺男儿,何苦为难一个女孩!”
顾言见此人与画像一致,便知晓他是顾青宇,他冷笑一声,“顾大人与其担心这个,不如早些把东西准备好,咱家也能快些和万岁道喜去。”
顾青宇不顾同僚的拉扯,挺直了身子说道:“不全之人糟践良家子,是为不善;逢此灾年却仅凭一纸单子就要六百船东西,是为不仁!”
“顾青宇!”宁大人听到他什么不善不仁,读了一辈子圣贤书的老头恨不得踹顾青宇一脚,这话可是要掉脑袋的!
果不其然,顾言冷笑一声,将御赐的金牌丢在桌上,“咱家此次来,是皇上的意思。不知顾大人所言不仁,是什么意思?”
“嗨!这人就是个死脑筋,四弟还不知道吧,他是京城顾家的嫡子,读书读的脑袋都入土了,如今又吃醉了酒,和他计较什么啊!”毕竟是在自己的地盘上出了事,顾慎赶忙端起笑脸,心里早就把这顾青宇骂了个通透。
“三哥。他说我,也是说您呢,就这么过了?”
顾慎这才想起顾青宇前一句话说了什么,看着顾言讽刺的笑,脸黑了大半。他一把将金盏往顾青宇肩上摔过去,“你又是什么东西!”
顾青宇没躲,生受了这丢过来的金盏。
江霏微暗中打量着顾青宇,心里有些担忧。
书里确实写到,宦官乱政,阉党祸国。可她没想到他们的势力如此之大,顾青宇好歹是南京户部尚书,照样被他们随意羞辱。
顾言看着僵硬的气氛,好心开了尊口,“难得三哥高兴,我跟个酸儒生气什么。”
顾慎松了口气,“哎哟,老四,你向来是个心狠手辣的,怎么今儿这么好说话?”
“出发前到大相国寺请了签,说要我禁杀罚至回京。”
“老四,你手里的命少说也有个千百条了,你还信这个!哈哈哈!”顾慎挥挥手,舞姬们会意,纷纷继续了起来。
顾言却起身往外走去,“走了。”
顾青宇还想冲上去说什么,却被江霏微一把拉住,“顾大人,刚刚真是谢谢你了。”
“没事的姑娘,我……”顾青宇本想安慰她几句,可他低头看见江霏微的脸,整个人如雷劈一般愣住了。
霏微不动声色将玉佩塞到他手中,“若日后还得再见到大人,就是我三生之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