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霏微见他瘦瘦小小的,垂着头,叹了一口气,迎了上去,“七皇子。”
七皇子瞬间亮起了眼睛,他一把扑倒江霏微怀中,“姐姐,你还生我气吗?”
江霏微说?不出违心的话?,七皇子眼中划过一丝了然,他的面上有些委屈,“姐姐,我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姐姐不要不理我。”
江霏微见他乖乖认错,自己反而不好意?思?了,“恩,奴婢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
“姐姐,咱们走吧,我发誓,很?快姐姐就不用做这样的事情?了。”
他瞥见江霏微整整齐齐的鬓角,眼中闪过一丝不愉快。
江霏微自己梳发,不爱这般规整,总是有些四处跳动的碎发。这定是顾言为她梳的头,是宫中娘娘流行的款式。
他知道江霏微不喜欢自己说?顾言的不好,压下了心中的不悦,牵起江霏微的手,“姐姐,咱们走吧。”
皇长孙的生辰宴选在了月明湖旁的长春园。
江霏微带着七皇子跨入园内,大家的眼神都看向两人,带着怜悯或是嘲笑。
“可怜这江姑娘,入了宫也没个安生,还要伺候......这是七皇子?都没听?说?过。”
“听?说?就是个宫女生的孩子。”
“以?为自己挟着个皇子,就能得皇上青眼,真是天真。”
“听?说?七皇子还想?见皇上,结果皇上罚了顾督主一顿......”
江霏微丝毫不在意?四周的探讨,往厅内走去。
阮安引着他们去前面坐,路上却蹦出来一个太监,嘴角挂着让人不舒服的笑意?,“江姑姑,你们的位子在后面。”
阮安想?争辩,江霏微却一把拦住他,牵过七皇子,“走,咱们坐到后面去。”
两人坐下来,江霏微恭敬站在七皇子后面。
江芸兰远远瞥了江霏微一眼,便继续笑着和永宁公主说?话?了。
终究是个奴婢,哪里值得自己再费心神呢?自己可是得了魏皇后赏识,要当太子妃的人了。以?后做了皇后,说?不定和江霏微经常见面呢。
只?可惜,到时候,就是正儿八经的主子见奴才了。
可永宁公主见曹亭云看着江霏微又?不敢上前的样子,就不想?放过江霏微。
她起身走到江霏微跟前,却故意?挤了挤江霏微,“哎呀,你这奴婢怎么不知道避退!”
永宁公主身后的奴婢呵斥道:“还不快跪下给永宁公主请罪!”
江霏微对着七皇子摆摆手,看着众人看过来的目光,丝毫不慌,“永宁公主,你这般无理取闹,只?会让人看笑话?。”
永宁公主脸色有些难看,正想?吼,江霏微轻轻将手指放在唇边,“大家都不瞎,尤其是某位公子,可是一直看着你走过来呢。你声?音越大,越是让诗书皆通的公子知道,你不过是个品性不足的跋扈之人了,除了借着公主的威名,什么也做不了,不是吗?”
永宁公主竟被讥讽的眼神镇住了一瞬,她转头看去,果然见曹亭云皱眉看向这边。
“你大可以?吵闹让我跪,我无所谓。”江霏微顺势就跪在地上,永宁公主连忙低喝,“你起来啊!”
眼见着看过来的人越来越多,江霏微才笑眯眯起身,“公主,您消气了嘛?”
“你不要太得意?!本公主迟早能嫁给曹公子,您等着!”永宁公主冷哼一声?,往座位上走去。
隔了不一会,宴席便开始了。除了各种繁文缛节,就是歌舞表演。江霏微站了一多个时辰就受不住了,在阮安的偷偷示意?下,下去歇息一会。
可她才走出去,就被不怀好意?的顾怀恩叫住了。
只?要是和顾瑾扯上关系,都没什么好事,霏微皱了皱眉,冷冷说?到:“怎么是你。”
“姑姑这话?说?的,倒叫怀恩不好意?思?了。”他笑着站在霏微面前,却没有让开的意?思?:“姑姑怎么能离开宴会呢?里面正在唱戏,可要好好听?听?啊。”
江霏微一挑眉,“我去给七皇子拿东西。”
顾怀恩却丝毫不让,江霏微没办法,又?被逼着回?去站着听?那些咿咿呀呀的词曲,典故又?听?不懂,更是无聊。
等到钟鼓司的戏都演完了,江霏微都忍不住打起了哈欠。
她好不容易把哈欠憋回?去,就看见顾言笑望向自己。江霏微有些不好意?思?,垂下了头。
顾瑾站在顺天帝身侧,看着两人眉来眼去,心里愈发不舒服。
他弓下身子问顺天帝,“万岁爷,今儿的戏可还中意??”
顺天帝摇摇头,“钟鼓司这次排的戏,不怎么样嘛。”
一个老太监站了出来跪下:“请皇上恕罪。”
顺天帝笑骂道:“罢了,吕公公,你岁数也大咯。”
顾瑾看了看江霏微,突然说?道:“顾言,你不也是钟鼓司出来的,还不给皇上唱一段啊。”
底下响起了窃窃私语的声?音。
顾言站出来跪下:“禀皇上,奴才久不开嗓,怕污了皇上和各位大人的耳朵。”
“这怎么会呢?”顾瑾自顾自的说?着,没有看见顺天帝面上闪过一丝微妙的神色:“您当年不正是因为唱戏漂亮,才......”
他看着顾全安警告的眼神和四周的安静,反应过来自己过于得意?忘形,犯了皇上的忌讳。顺天帝最?在意?的,就是先帝赏了一个钟鼓司的人给自己做伴读。
他只?是想?提一下顾言出身低贱的事,可不想?把自己赔进去。
顾瑾正想?跪下,顺天帝却没有发火,而是看着顾言说?到:“也是,顾言,给大臣们来一段折子戏,当初你不就是靠这个,博了先帝青眼吗。”
先帝好娈童,不少?知晓旧事的王公贵族,都露出了莫名的神色。
顺天帝倒是聪明,将顾言给自己做伴读的事情?,化?为了是先帝昏庸无道。
顾言静默一瞬,答道:“是,请皇上允奴才下去更衣。”
“不必了。”顺天帝闭上了眼睛:“就穿这个,来段游园惊梦吧。”
变故突然,吕公公有些慌张望向顾言,顾言却无比冷静地对他点点头,随后走到了舞台中央。
在众多如芒刺骨的眼神中,他依旧转过头,对霏微安抚一笑。
顾言无比庆幸,幸好那晚,他将自己的不堪都剖白给了她。
虽然此?刻,他依旧如坠深井,可却出乎意?料的平静。
“梦回?莺转,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
立定,抬手,身边仿若豺狼虎豹环饲,中间立着个穿着宫装的娇小姐,一转身,细看眉眼是个男儿郎,偏那嗓子如水似柔,又?透着几分不甘与抵抗,唱着娇小姐的春闺□□,用旖旎的小调无力?抵抗着众人的嗤笑。
他穿着最?普通的蓝色宫袍,未戴冠帽,梳着最?简单的发髻,面不施粉,唇不点绛,明明这一身配着那唱词有几分滑稽,霏微却连眼睛也不敢眨一下。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如春线,停半响,整花钿......”
纵使旁人笑你,嘲你,厌你,挪开眼睛不看你。
“可知我一生爱好是天然,恰三春好处无人见,不提防沉鱼落雁鸟惊喧,则怕是羞花闭月花愁颤......”
江霏微盯着他消瘦的背影,江南的吴侬软语仿佛将这身子都柔了三分,别人嫌他是钟鼓戏子,卑贱如泥,又?怕他曾经手段,翻手覆雨。
今日皇上一言,明日整个朝堂都会风闻,这个刑余之人,东厂提督,也不过曾是个在天子脚下男扮女相,唱些淫词艳曲,足够他们讲些于国乃祸的说?辞。
曾经只?在帝王面前显露的不堪,都将随着这小小的一折戏,将他所有想?遮掩的隐秘拉到阳光下,反复煎熬,为人议论,为人嘲笑,被人多踩两脚。
偏偏在这摧枯拉朽中,顾言仍能感受到那赤诚的目光,仿佛能为他劈开天地。
他转过身,嘴角仍留着恰当的微笑,眼神里却写满了渴求。
“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江霏微一直有一种不安的错觉,她其实一直追寻着顾言的背影,纵使他已经做出了承诺,但自己是无法让他回?头的。
但此?刻,她不禁笑了起来。
顾言就是她的满园春色,万古长青。
一曲唱闭,顺天帝依旧闭着眼睛,他随意?说?道:“顾言啊,吕公公岁数大,不中用了,你却是个中用的。”
顾言却仿佛早已料到一般跪下:“奴才谢主隆恩。”
顺天帝看见了他唱之前望向过江霏微,也就顺便看到了七皇子。
那日他本来答应了要七皇子读书,可反正在园子里呆着不着急,便一直没说?。看来给其他人造成了些误会啊。
他瞥了眼顾瑾,这狗奴才,实在是欠敲打。
顺天帝的指尖敲了敲椅背,“朕离宫久了,你们也都跟着出来,实在让人不放心啊。你先回?宫吧,顺便把七皇子带回?去,朕答应让他去读读书的。”
满座皆惊,大家都愣住了没有说?话?。
许贵妃第一个反应过来,惊叫道:“皇上!难道要三皇子和他一起念书吗!”
“怎么?不行?朕累了,散了吧。”顺天帝扫了她一眼。
许贵妃撒娇似地挽住他,对帝王说?着小话?,呆愣的众人才回?过味来。
宫里多多少?少?会透露出些消息,他们也知道七皇子搭上了顾言。但谁都不屑一顾。这么多年连个消息都没有的皇子,又?没有母族依靠,哪里能成事?
谁能想?到,他还真入了顺天帝的眼!
大皇子到现在都还未出阁讲学,偏偏是在他儿子的生辰宴上宣布这个事情?........众人都小心望向黑了脸的大皇子。
顾言感受着四周的骚动,勾了勾唇。随后退出了大殿。
顾瑾见顾言出了大殿,江霏微也不见了,便跟着顾言走了出去。
他跟到一处僻静地方,果然看见霏微正朝顾言走过去,不由恶意?一笑,缩在了柱子后,打算听?听?江霏微对顾言的质问。一个千金小姐给戏子当了对食,啧啧...
可他不曾想?到,江霏微竟然说?的和自己所想?大相径庭。
江霏微几乎是飞扑到了顾言怀里,“天啊,我都不知道你唱戏这么好听?的吗!还什么多年不唱早就不行了,你个骗子。我跟你说?,之前那些戏我都听?困了,可你一开嗓!哇!完全不一样!”
顾言开心的笑了:“你若喜欢,我以?后也唱给你听?。”
“好啊!我其实之前对这些文绉绉的东西不是很?感兴趣,结果今天听?你唱,还挺有意?思?的,哎,真想?私藏,要是你只?给我一个人唱就好了。”
“钟鼓司我记得有几个,唱曲也挺不错,明日你跟我回?钟鼓司看看吧。”
“嘿嘿,算了,还是听?你唱比较有意?思?。对了,我跟你说?.........”
顾瑾看着二人离去的身影,今日将顾言的脏事大白于天下的快感,都荡然无踪,他只?觉得被嫉妒扰乱了所有心神。
凭什么?凭什么江霏微事事都顺着顾言,顾言那些个地位和银子,就那么让她死心塌地?
凭什么顾言他就能有这样什么都不在意?的姑娘!
他站在阴影中,仿佛和所有的阴暗融为一体。
作者有话要说:赶上今天更了!谢谢星晨和半个月亮的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