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雪从昨日开始下,就没停过?,京城里一片雪白,纯粹又安宁。
程家少爷坐着马车一路赶往顾府,飞速踏过?干干净净的街道。守门的仆人见是程家少爷,连忙迎进了顾青宇的书房。
顾青宇正一个?人磨着墨,除了满桌的宣纸和积攒了不少蜡油的灯台,顾青宇眼下的青黑也昭示着,他?一夜未曾合眼了。
程历德一恭手:“大人,事情成了。”
顾青宇点点头,“刚刚长莱那?边也来了消息,林贵人的孩子,没保住。”
程历德松了一口气:“昨日魏阁老生生跪到晕过?去,估计没想到是这个?结局吧。”
“这遭熬过?去,咱们也可以?好好庆贺一番了。霏微也能脱离苦海。”顾青宇拍了拍程历德的肩膀:“走吧,去京兆尹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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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顾瑾吓得头皮一麻,连忙上去扶住脚步虚浮的顺天帝,“皇上息怒!莫气坏了身子啊!”
为林贵人诊断的产婆没想到,自己竟被皇帝亲自扇了一耳光,等回过?神来,赶紧哭天抢地地磕头求饶,“皇上!皇上!老奴没有半句虚言啊!确实是......”剩下的话,她不敢再说,满屋子只剩下皇上喘着粗气与产婆磕头的声音。
顺天帝猛地指向跪在?一旁的太医们,“你?们!你?们来说!林贵人为什?么没了孩子!”
太医们都低着头不敢说话,仲院判实在?看不下去,尽量缓和下语气说道:“皇上,微臣一直负责林贵人的皇胎,在?最开始就说过?,林贵人体虚,这头胎就如此不稳,更应当多注意调养身子,鱼水之?欢的事情最好就免了。可皇上您只顾自己贪图享乐,全然不顾江山后嗣,社稷大事!竟然还用那?市井之?药来助兴!”
顺天帝见仲院判不仅不顺着自己,还将自己用药之?事抖了出来,瞬间?脸色更加青黑了,“仲吕!别忘了当年是谁提拔你?这种人做了院判!是朕!是朕!!”
仲院判毫不惧色,“皇上,微臣因为性子耿直,得罪了不少人,若没有皇上提携,微臣早已被赶出了太医院,这份恩情微臣没齿难忘!可是这病情该是如何,就是如何!微臣在?这上面,从不欺瞒!”
“好啊!好啊!都反了!反了!”皇上气得拿起手边的瓷碗就想往仲吕头上砸去,却看见顾言进了门跪了下来,他?气得将碗砸向了顾言,“狗奴才!你?来干什?么!”
瓷碗并没有砸到顾言,而是摔在?了顾言的面前。
顾言看了看气喘吁吁、老态又病弱的皇帝,不由想到,当年先帝濒临崩逝时,也是这副气愤的模样,透着恐惧。只不过?顺天帝比起先帝,更胆怯,更虚弱。
“皇上,今儿百官都在?外?面跪着了,还有钦天监的人,说星象有异变,要求今日皇帝必须临朝。”顾言如实说道。
顺天帝一直觉得,自己这个?皇帝,过?得实在?是没意思。
他?知道,自己不过?是一个?宫女所?生的皇子,他?却是凭着自己的努力,争取到了镇国公府的支持。
魏殊把持朝政,他?无力阻止,只能自己辛辛苦苦维持着朝廷的平衡,就是怕有人说自己的皇位来之?不正。
他?作为天下之?主,花些银子要被百官盯着,只得让太监去寻银子;偶尔累了不上朝也要被议论?,说天下万事需要自己决断,可自己想提拔一个?亲信,还要看官员脸色;多宠几个?女人要被言官弹劾,又被说中宫不正;这么多年后宫无子嗣也要被抱怨,可那?些女人保不住孩子又不怪他?......
他?想做一个?在?史?书中有清清白白名声的贤良君主,却发现这太难了,还不如向他?父皇一样,快意享受,哪里管什?么身后名呢?
可他?不敢,只能做些消极抵抗。毕竟他?的父皇是堂堂正正的太子登基为帝,而自己只是一个?.........
“皇上!”
顺天帝从自己的思绪中抽出身,看着下面站着的、逼自己表态的百官。心中却生出了无限的烦躁与愤恨。
明明都怪他?们,在?自己登基前不给予支持,自己成了皇帝又暗中对着干,看不起自己,只想着立太子!把自己赶走!
“皇上,钦天监昨日就上报,说星象有变,苍天预警,可皇上您却不引以?为戒,不仅让百官立于风雪,不听劝告;还贪图享乐,让大周子嗣又......”
他?何尝不知道薛范是贪财好利之?人?他?们能给自己上供那?么多银子,自然自己也吞了不少,可皇宫里有这么多人要养,有什?么办法?
“皇上,刚刚顺天府来报,昨日京城里出现的流民,不过?一日审讯,就已经只剩一个?活口了,吏部紧急派了人去查,发现那?些人受了严刑,昨日又降了大雪,牢房里连一床被子都没发,活活冻死?的,臣之?前亲自询问过?,他?们确实是思南府来的流民,说咱们每战必败,而且军里都染了瘟病............”
还不是都怪这些爱嚼舌根的文官!还有那?些武将!没一个?派得上用场!他?们自己没本?事!怎么可以?怪自己纵容薛范坐大!
“皇上,司礼监的事,按理说咱们不该管,可前些日子司礼监的顾怀恩,在?京里定了金鱼灯,说是林贵人喜欢,却不给工匠银子,反而将那?些工匠打了一顿,微臣询问后才得知,不过?十几盏金鱼灯,竟然耗资一千两银子!还活活打残了一个?工匠!那?工匠家里还有病重的老母需要奉养。皇上,如今国库亏空,连年遭灾,咱们还在?打仗,实在?不应该如此奢侈......”
魏殊他?们,和福王的人,雪里跪了那?么久,不就是为了逼自己表态吗?合起来对付朕,他?们倒是得了好名声,真是好盘算!
还有福王,自己这般宠爱他?,实在?是太令自己失望了!
“皇上。”一直沉默的顾青宇看着皇上愈发差劲的脸色,心中竟然升起了一股隐秘的快意,他?冷静的说出了自己手里最大的牌:“皇上,微臣查明,这次薛范上报战功实则为假,他?所?进献上的敌军的头颅,实则是归顺了我大周的人的头颅冒充。这么多年,薛范光是靠谎报军情,就获利白银近万两,更不提他?在?南边为非作歹,侵占田亩,夺取百姓财产,弄得民不聊生,臣恳请,让薛范革职待办,另派良将解决南边战事。”
这几年奖赏薛范,朝堂上说国库亏空,可都是自己掏的银子,皇上听见顾青宇发言,原本?怒不可遏,但他?听说竟有白银万两,从萎靡的精神里迸发出了几丝兴奋与急迫,“你?说什?么?白银万两?”
“是,这还光是赏银所?得,薛范所?侵犯的田庄财产、还有多征讨的赋税、以?及贪墨所?得,难以?想象。”顾青宇看着帝王贪婪的面庞,竟对他?生出一丝怜悯。顺天帝的脾性,可以?说被顾言摸得一清二?楚。
“好、好......就按你?们说的意思办,等到时候.........”
“皇上,微臣还有一奏。”顾青宇继续说道:“既然思南府的流民已经出现在?了京城,那?说明南边的瘟疫已经蔓延来了,皇上,当务之?急,是先解决内忧,将瘟疫控制住;再解决外?患,将蛮夷彻底降伏;方可保我大周江山万年。这笔银子正好可征用为军费。”
顺天帝简直气笑了,“那?是朕的银子!”
顾青宇跪下,“皇上,民不聊生啊!”
魏殊微微侧头,这几日七皇子的人都没动?静,自己还以?为他?们是想坐山观虎斗。没成想这顾青宇还和之?前一样,就是个?书呆子,何能成事?不足为惧。
这边顺天帝觉得奇怪,怎么这几日、尤其是今日,所?有人都和自己对着干!
“皇上!”钦天监监正站了出来:“臣所?奏......”
顺天帝突然来了火,“你?说!你?说朕怎么办!怎么办啊!”
监正吓了一跳,还是硬着头皮说到:“请皇上下罪己诏.........”
顺天帝冷笑一声,“朕说了,林贵人的小产,是她自己不注意身子,还到处乱跑,不信,你?们去问太医院!”
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让朕下罪己诏,做梦!朕又没做错什?么!”
他?喘着粗气,对身侧的顾言说道:“去查查钦天监是否有人在?作怪,实在?不行抓了那?个?监正的家里人。”
顺天帝应该是想压低了声音说,可他?仿佛克制不住自己似的,几乎是大声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顾言压低声音,“昨日钦天监上报了天有异象,奴才便去查了,实在?是没查出什?么;而且那?个?监正,父母早亡,现在?仍未娶妻生子,也并未发现他?与朝中大臣有什?么往来。”
“哼,你?的意思是说,当真是朕无德,才遭致如此?”
“奴才不敢,不过?天有异象,定时那?薛范害的,皇上已经下旨处置了他?,定就风平浪静了。”
魏殊看着顺天帝近乎紫红的脸庞,忽然有一丝极为不妙的念头生了出来。
他?转过?身想阻止自己的下属,“今日不说了……”
可他?根本?控制不住激愤的群臣,“老师!圣上好不容易临朝!你?也看见了,阉人乱政,若再不劝诫,日后何堪!”
那?言官跨出来跪下,“圣上!昨日街巷里,忽然摆了许多这样的册子!还请圣上明示,所?录是否为真,若是,请下旨处置!”
顾言的人却赶忙将册子递给了顺天帝。
顺天帝随便翻了几下,就觉得心口的气彻底上不来了。他?将书甩给顾言,“你?自己看。”
顾言捡了起来,只见这本?小册子有封面,却没有题书名;翻开来看,书里将前朝后宫的肮脏事讲了不少,从早年顺天帝拿后妃挡刀的事,到他?派太监掠夺银子以?供自己使用的事,有钟鼓司太监爬他?床的事情,甚至还有顾言帮自己抓捕前朝皇室......有些密辛,怕是只有顾言才知晓。
顾言冷静地将头磕在?地上,“皇上,怀疑奴才?可若这是奴才做的,奴才为什?么要写那?么多对自己不利的事情呢?”
可懦弱的皇帝仿佛只有对着这些太监,才能全部展现自己的权利与手腕。
“你?既然这么大义?凛然,不肯做朕的奴才,要去做那?清贵读书人的挡箭牌,那?就去吧。朕就赏你?个?监兵的名号,你?就去普定治理瘟疫吧!”
顾言仿佛早已料定会这般一样,没有求饶,也没有愤怒,只是淡淡的将头又磕了下去,“既然皇上这么说了,奴才万死?不辞,只是这册子……”
皇帝看着他?平平静静,还提册子的事情,暴怒地将案上的砚台丢了下去,“滚!还有你?们!全部滚!”
可顺天帝做完这个?动?作,忽然整个?人如断线的风筝,摇摇晃晃,从御座上直接滚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吃瓜子不吐kuo子、鼬的狐、星晨的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