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小子,下车了。”
掌柜啐了一口,走到后头,将车上坐着的人拉下了车,“你的亲人说不定早死了,还巴巴往这里走干什么。”
他瞥了一眼不说话的男子,伸伸手,“自己都没了半条命了,送死前先把银子给了。”
自己的商队走了二个月有余,终于走到了顺庆府,因为瘟病,也不敢再往前了。这小子好运气,搭上最后一趟。
男子不说话,按之前商议的价格,将银子给了掌柜。
此地离普定还有些距离,男子自己买了辆车,又花银子买了路引,往普定府走去。
越往前,越是凄清,甚至快到了十?室九空的地步。
赶到普定府,已是夕阳西下,他只好先在一处客栈歇下。
管着客栈的是个中年妇人,见男子岁数不大,又独自一人来普定,有些好奇的问道:“咱们这可都是只进不出,飘满了亡魂的鬼地方,后生年纪轻轻,来这里干什么?”
男子笑了笑,“我来寻人。”
那妇人摇摇头,“小子你来的不是时候,不要怪我长舌,这时候来,怕是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也找不见人哦,就算找到,说不定也是一抔黃土了,你看我家那汉子,染上?那病,我还没见着一面,就被关了起来,我再也没见过...怕不是...怕......”还未说完,却是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
那妇人兀自哭了会,又平静下来。男子顿了顿,问道:“你亲戚关到哪里去了?你知道不?”
“关在城南那头呢,只要是染了病的,全都抓去关了,在那里面,还不就是等死?”那妇人恨恨说道:“皇上?派来的那个什么顾督公,好狠毒的心思,我都听说了,他就是要把染了病的都杀了,这瘟病也就止住了,他这样,还不如?薛大人!至少不会咱骨肉亲情分?离不是...哎,这可怎么办......”
“这位顾督公,也在城南呆着?”
“自然,他又不敢上前线和柳大人一道杀敌,就躲到后面去了。”
“柳大人?”
“是朝廷新派来的小将军,叫柳锦的。”
瘦弱的男子问完这些,便出门去了。直到天完全黑了,北风四起,才?回到了客栈。
妇人见他回来,小心问道:“可寻着你亲戚了?”
男子点点头,“寻到了。”
“那就好啊。”妇人放下手中的灯台,“你说这瘟病也怪,之前都压住了,这天冷了怎么又起来了……”
男子没有搭理她,默默到了房间歇息。第二日,留下了不少银子,便离开了。
虽然是初春,可还透着残冬的寒意,顾恭在门口站着,跺脚也不管用,却固执着不肯找个避风的地方呆着。
一个小太监凑过来,“公公,您回去歇息着吧,昨儿都一夜没合眼了,若是你也倒了,咱们可怎么办?”
“能他妈的怎么办!就一个死,怕什么?”顾恭心情不好,对着自己的徒弟也懒得留情面。
他瞥见门口的太监们吵闹着,更觉得心烦,跺跺脚往前走去,“干什么呢?没个安生!”
“主子,这人偏要见顾督公!还赖在这不走了!”
顾恭冷笑一声,“呸!咱们干爹是谁都能见的嘛!”
那男子一把扯掉面罩,“顾恭,我不配见吗?”
顾恭吓得腿一软,差点就跪在了地上,“江姑姑?!你怎么在这?”
“顾言呢?我要见他。”江霏微不想回答他的问题,又把脸上的面罩又扣回去。
顾恭却觉得和做梦一样,仍不停追问着,“十?五呢?怎么没跟着姑姑?”
“死了。”江霏微的语气不带一丝情绪,“你让不让我见?不让我走了。”
顾恭敏锐察觉到了江霏微的不对劲,三步化作两步上?前跪下。
江霏微的语气弥漫着不耐烦,“做什么?起来。”
顾恭却固执的不起身,不断给江霏微磕头,“求求姑姑......救救督公…...劝劝他吧,督公真的苦啊!为了你,他什么都舍弃了,我知道姑姑觉得他独断,可他实在没法子了,真不是故意气你的,他现在连命也不想要了......”
江霏微沉默了一刹,“我都来了,暂时不会走。你起来,带我去见他。”
顾恭听江江霏微放软了语气,连忙起身,“姑姑跟我来。”
顾恭引着她走到了一处小院。
江霏微看着面前的破旧的屋子,微微皱眉。
她轻轻推开房门,里面一股子异味传出来,江霏微却毫不在意,她轻轻走到床前,看清了他的模样。
几月不见,顾言已经瘦的脱了相,仿佛一具骨头架子被丢在这破百的房子里,无人问津。
她只是轻轻在床边坐下,顾言就醒了。江霏微不由有些心惊,病得如?此严重,却还是如此浅眠。
顾言愣愣看着江霏微,隔了小半响才?释然似的开了口,若不是这过于冷清,江霏微差点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你又入我梦了,真好。”
江霏微突然想到顾恭说的,顾言有时候,病得有些神智不清了。
江霏微不敢贸然开口,顾言见她不说话,勉强笑着继续说道:“你是不是还怪我,所以每次,都不和我说话。”
“莫怪我。”他叹了口气:“莫怪我了。”
“顾青宇会对你好的,你放心,若是你过得不开心,或者是他们家的人不接受你...咳咳......你......我早就,托付了顾家小姐,我给你留了一笔资产,足够你下半辈子生活的...你莫怪我了。”
他说了几句话,就有些喘不上?来气,他深呼吸了两口,稍微平复了下,才?继续说道:“你怎么还是不理我呢?”
江霏微张了张口,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让眼泪沾湿了面庞。
她明明下定决心,见着顾言先骂他个百八十遍,可真见他这般了,她真的狠不下心。
“我知晓你是真的喜欢我,我好开心,这辈子都...没这么快乐过。可......咳咳咳,我自私了大半年,我又开心,又疲惫,我总是做噩梦,梦到以前,我总是害怕护不住你,明明我的手上?沾满了鲜血,可我只是个受人使唤的奴才,我没法保护你......我还是个太监,我没法占有你...”
“你是那般金贵的小姐,我不过是个无父无母无根的奴才,我怎么舍得,我怎么舍得毁了你......”
“我早就起了邪心,是我......我不该的,是我害了你...”
“我没有办法回头了,你愿意入我的梦,就说明你没那么恨我...是不是?”
“我快死了......你放心,等我死了,普定死了两个朝廷命官,还死了皇上?派的监兵,对顾青宇是很有利的.........真希望,咱们来世还能相见啊......”
“你对我好,喜欢我,只是因为我救过你,你别怪我,等你见识了宫外的世界,你会理解我的决定的...咳咳咳.........”
他烧迷糊了,说出来的胡言乱语如?一把把利刃戳进江霏微的心底,她颤抖着将手伸向顾言的手,轻轻覆住了他毫无温度的右手。
这几个月,她有无数怨怼积压。
她曾无数次想着,见了顾言,她要如?何报复回去。可至少今日,她不想发泄自己的脾气。
顾言感受到江霏微手心的温度,有些迷惑,怎么梦里还是有温度的呢?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就听见江霏微开了口,“你还是不懂,我为什么怪你。”
“.........你愿意和我说话了,霏微,你愿意吗?”他眼睛仿若回光返照一般,亮晶晶的。
“恩,你知不知道你错在哪里?”
“我没有......我错在伤了你的心,我在最开始,就不该因为私欲靠近你、答应你。”
“你还是不懂。”江霏微靠近顾言,“不,你错在,明明知晓我对你的感情,却以为我好的名义,将你自己的想法强加于我。可你从来没问过我,我愿不愿意。”
江霏微摸了摸他的脸,“平日里对我千依百顺,你实际就是个独断专行?的混蛋。”
“我.........”顾言没有反驳,他突然有些恐慌:“是我错了......那你能不能不怪我?”
“你先好好歇息,咱们明日再谈,好不好?”
“好。”顾言本来身体?就很差劲,撑着说了这么久的话已经极限了,他刚说完闭上眼,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江霏微摸了摸他的额头,烫得惊人,连忙出门让顾恭去请郎中。
不一会,顾恭领着一个中年男子来了:“张姑姑,这是萧大夫。”
萧大夫微微一拱手,就进了屋子,他把了脉,摇摇头:“情况不如?之前了,你们做好心理准备吧。”
江霏微紧紧握了握拳头,反而冷静了下来:“萧大夫,尽人事方听天命,现在我们还能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