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恭看着一群小太监围着江霏微讨吃的,竟然出神了一会,没阻止。
他敏锐感受到了,江姑姑并不像以往那般跟干爹亲近,总是淡淡的,可每天又定时去看干爹,不像闹脾气……
京里的消息也断了,他们都不知江姑姑一个弱女子,是如何?到了普定。可他明显感觉江姑姑变了。
以前江姑姑虽然性子也好强,但终究是娇小姐,也无需她来往应酬,每日?就是缩在?宫里玩乐。
可现在?......她来这边才几日?,不仅安抚上下情绪,让本来有些沸反盈天的营长安稳下来。还亲自给大夫打下手,煎药做饭样样能行?,大家都乐意听她一句劝、给她几分面子。
但这些他还没仔细探查,就被更?大的事情压住。
顾言的病来势汹汹地?扑上来,竟是再也没有清醒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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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怎么伤这么重!”
柳锦皱了皱眉,“这样的小伤,值得你大呼小叫的,没规矩。”
那小兵红了眼,“狗日?的蛮子,还有跟着薛范的那群狗,天杀的,就知道给咱们添乱!”
“哼,不论是蛮子还是薛范的走狗,都已经是强弩之末,我就是拼了这口?命拖,也要拖死他们。”柳锦浑不在?意,他皱了皱眉,想?起一事,“那阉人那边怎么样了?”
“我去问了,我那日?去问事,看见?有个女的和?一个大夫从他房里出来,看那女的眼圈都红了,估计那阉人是快死了吧。”
“女的?”柳锦突然想?起来顾青宇给他加急送来的信,“操,你怎么不早说!”
“啊?”那小兵有点懵,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将军匆匆离开了。
“姑姑!”顾恭敲了敲门,进了房间?,江霏微正在?给神志不清的顾言喂药,他见?顾恭欲言又止,便将碗递给身边的小太监,出了房间?,“怎么了?”
“是柳锦将军来勘察,说是要见?督公,奴才说了督公起不来身了,他就说要见?姑姑你。可这……”
江霏微想?了想?:“无妨,我过去。”
自己偷偷溜到普定,顾青宇那边肯定在?找,自己躲不过去的。
柳锦有些焦躁地?在?屋子里走着,小太监给他递茶,他横了一眼,“谁要喝你们这儿?的茶!拿走!”
江霏微正进屋,就听见?他在?吼人,不由皱了皱眉,又考虑到他是将军,难免脾气直些,还是笑着进了屋,“见?过柳将军。”
柳锦见?江霏微进了屋,又看那脸与画像有九分相?似,便确定了她是顾青宇说的人。
瘦瘦小小的姑娘,联想?到信里所?言,她甚至敢对新帝动粗......他对江霏微的印象难免差了几分。
他直接说道:“江姑娘,你可知顾大人有多担心你?你一个姑娘家,怎可如此胡来?”
江霏微笑着说道:“柳将军,我和?顾家断了关系了。你也没必要一上来就责备我吧。”
柳锦皱了皱眉,“怎么?不愿意做顾大人的亲戚,却?愿意巴巴追着一个阉人?”
江霏微点点头,“没错,怎么了?”
柳锦冷哼一声,“从小没放在?江侯爷身边教养,竟是这个德行?!怎么,顾言还没死吗?我可是听说他已经不行?了。”
江霏微对这种人可没耐心,更?是懒得伺候,她笑着说道:“怎么?你们这群男的自己没本事,朝堂上被别人弄得毫无反击之力,就要用别人的血去替自己成事?柳大人,好本事,好能耐啊。”
“再说了,忠勤侯府早就被剥了功名,您还唤江迟凌为侯爷,太不合适了吧?”
柳锦见?江霏微当着一群阉人的面这么说自己,当即面子上也挂不住了,“江小姐,听说你母亲怀了你,还嫁给了县令到小妾?难怪作为一个姑娘家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都不知道!好,你现在?就在?这里守着那个阉人下葬吧,等?回了京,让顾大人教教你礼义廉耻。”说罢便一甩袖子,气冲冲的离开了。
顾恭一群人哪里听着也生气了,江霏微拦住他们摇摇头,“罢了,他是将军,把?他赶走就行?了。毕竟我们两边本来是合作关系,闹僵了面子上不好看,还容易被人抓了把?柄,何?况到时候克扣我们什么,我们也有口?难言。”
江霏微回到房里,顾言仍是昏昏沉沉的没有醒来,江霏微上前摸了摸他的额头,仍是一片滚烫,又摸了摸他的手,确实一片冰冷。
顾恭为难的说:“今日?的药虽是喝下去了,只是这喝了这么多天确实半点用没有......”
“无事,你下去忙吧,我看着他。”
顾恭应了,小心翼翼的下去了,他之前见?姑姑来,心里还是开心的,可见?着督公已经这样了,他却?宁愿姑姑没有来这,平白伤心。
江霏微枯坐在?床前,她盯着顾言消瘦的脸庞,突然有些害怕的将手指放到了他的鼻子下,感受到一丝微弱的涌动,才呼出一口?气。
“我刚来这见?到你,还生气呢,本来想?着,我要闹闹脾气,起码要闹个一年才原谅你,结果你又不理我了。你自己说,气不气人?”
“总是我追着你跑,现在?你能不能努把?力,也起来追上我呢?”
“我今儿?都被人欺负了,也不见?你起来帮我,哪怕是起来安慰安慰我也好吗。”
江霏微的眼泪啪嗒啪嗒的掉到了被子上,形成了一颗颗暗色的印记。
“你要是敢死了,我绝对饶不了你。”
江霏微紧紧握着顾言的手,一直坐到了天黑,也没有动弹。
顾恭忙了一圈回来,听到里面没有任何?响动,连忙推开门看,见?二人都无事,方舒缓了一口?气,但看见?江霏微通红的双眼,顾恭的心不由落了下去。
他只好笑着将饭端给江霏微,说些话来讨趣,“姑姑,多少进些饭食吧,今儿?这饭可有意思了,是个老?和?尚来这儿?化缘,你说这普定兵荒马乱的,到这城南死人堆的地?方来化缘不是添乱吗?奴才正想?派人将他赶走呢,结果他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袋子米,就消失不见?了。奴才想?,不会真是佛祖下凡吧?就找人煮了这米吃了,确实是好米,今儿?柳将军那儿?又没批下来吃的,粮食实在?不够,索性就煮了这米,姑姑尝尝?”
江霏微勉强笑了笑,“若真有神佛庇佑,那可是好事啊。”
顾恭见?江霏微接过了碗,松了口?气,又讨她开心地?继续说道:“那和?尚满嘴怪话呢,奴才问他那儿?不去怎么专挑这样的地?方来?他还说什么是因为去年有一位恩人给了他一千两银子的香火钱,那恩人指引他到这里来的。你说哪有什么恩人把?人往这种地?方带的......”
“你说什么?一千两银子?”江霏微脑子里突然滑过一丝思绪,“那和?尚长什么样?”
顾恭愣了愣:“那和?尚......就和?尚的样子啊,有些胖胖的,穿了袈裟,对了,他那袈裟还怪气派的,奴才本来想?着他是骗子,想?乱棍打出去的,可转念一想?,这也......”顾恭自己说起来,也觉得奇怪了。
“那和?尚可是京城口?音?”
顾恭点点头:“没错!确实是!字正腔圆的!”
江霏微脑子一激灵,连忙起身,“我要去找他!他肯定还没离开!”
江霏微让顾恭看护着顾言,偏偏关着病人的营地?里有人闹事,大伙儿?都抽不开身,江霏微等?不及了,只好出了营地?,一家一家的找。
天已经黑了,暮春的夜寒意依旧,被战火和?疾病摧残的城镇寂静无声,只有寒风拂过空荡荡的一间?间?房屋,越过江霏微奔向前方。江霏微只觉得刺骨的黑暗向她侵袭而来,她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多想?了,可她一想?到病榻上的顾言,又觉得这是唯一的法子了。她推开面前的屋子,只见?一只野猫突然窜出来,江霏微吓得轻叫一声,跌落了手里的灯笼。
她望着头顶的明月,曾经有那么多一个人的日?子,她都望着这轮明月熬过来了。
明月依旧,可她终究不想?再一个人了。她从来不信神佛,可如今只要有一丝希望,她也要试一试。
她擦擦眼泪,继续往无边黑夜中走去。
顾言只觉得自己在?一片混沌中被甩来甩去。
他一会回到舅舅给自己私自上了阉刑,他哭得满脸鼻涕泪珠,嗓子里塞了鸡蛋,叫天天不应;一会又回到自己腿被打断的时候,皇上仿佛看一条狗一样厌恶的眼神;一会又仿佛回到自己饿得昏天黑地?的时候,被顾瑾的人压着灌了满嘴的泥水,他想?躲开这一切,却?怎么也躲不开。
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只要放弃了,放弃了这一切就没问题了。
可他放不下,对,他有什么东西是放不下的。
自己这样活着的人,还有什么是放不下的呢?
是一个姑娘,是一个自己挂心的姑娘。
姑娘很能干,做得一手好菜,还有一个好家世?......
可自己还是放心不下,放心不下啊。
他想?要陪她伴她,想?要宠她爱她。想?要聆听她的秘密,知晓她的一切。
他不能死,哪怕有一分让她伤心的可能性,他都要坚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