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如履薄冰(三)

玉泉山,金风细雨楼。

玉泉山与明月山并邻,立于玉泉山巅远望,可?见?晨雾缭绕中的苍翠青山,和若隐若现的古朴建筑。

苏梦枕此刻正站在崖边眺望着那座山,他裹着一?层厚衣,却?未显臃肿,面?色苍白,更衬得他消瘦无比。

「梦枕红袖第一?刀」,天下人仰慕这位年纪轻轻便名动天下的苏楼主,可?往往会忘记他是个病秧子。

苏梦枕襁褓之时便受严重内伤,自此落下病根,体弱多病,因而夜间少?眠。天朦胧亮,他喝过药,便走出房间散心,最终在此站定。

“我若是你,绝不会在这个时候跑上崖边吹冷风。”

青年的声音慢悠悠地从身后传来,苏梦枕回首,只见?绯衣公子信步走来,面?上全无责怪之意。

“王前辈。”

苏梦枕唤他。

当日王怜花拜访老李探花时,二人叙旧,老李探花谈起?苏梦枕的事。诸葛太傅与苏梦枕是同盟,后者顽疾缠身,诸葛太傅在信中对旧友提了一?二,叹息天妒英才,老李探花记在了心里。

苏梦枕是诸葛太傅亲口夸赞的人才,老李探花不忍看一?位人才因病难展宏图,便拜托王怜花若是有空,去京城为那位后生诊治。

王怜花随性恣意,即便应下,却?未急着前往汴京——治病不差那儿一?时半会儿——此次与赵决明入京,他便想起?来朋友十分挂怀的苏梦枕。

要想在汴京见?到苏梦枕并不容易,王怜花堂而皇之地站在玉泉山脚,片刻之后,早早被诸葛太傅透露过此事的苏梦枕派人将?他请上了金风细雨楼。

如此有眼?力见?,未见?面?,王怜花便对苏梦枕颇为欣赏;在见?到苏梦枕的第一?眼?时,这些许的欣赏立刻化作惊奇。

苏梦枕顽疾缠身,有时发病,也不知发的是什么病,患病的种?类有说的清的也有说不清的。

他能活到这个年纪,实属不易。

学?无止境,王怜花见?到顽疾缠身的苏梦枕,毫不犹豫地抛下汴京城中的三位小辈,决定留在金风细雨楼为这位楼主治病。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苏梦枕对王怜花礼遇有加,尊称他一?声王前辈,金风细雨楼对他也不作丝毫防备,王怜花在金风细雨楼的这些天除了些重要地方,可?谓是来去自如。

此时此刻,王怜花在他身侧站定,抬眼?望向?苏梦枕方才所看之处,微微挑眉:“太子殿下在那儿养病?”

这件事并不是是件秘密,有心人稍微打听?一?番,不仅能知道太子在明月庄中养病,还能知道官家会时不时地去探望太子。

苏梦枕微微颔首,想起?王怜花曾与冷血和白玉堂在金华的交锋,心中略有几分思量,却?未发问。

王怜花毫无顾忌,悠悠问道:“醉梦浮生……是因为这位太子殿下?”

苏梦枕不语,金风细雨楼中知晓此事的只有他一?人,他连身边的亲信都未透露,更何?况王怜花?即便对方早已知晓此事,谨慎如苏梦枕,也绝不会轻易肯定此事。

但无需言语,双方彼此心知肚明。

天光大亮,圆日升至高空普照大地,明月山间的晨雾渐渐散去,明月庄愈发清晰。

暖阳驱走阴霾,悬崖边暖洋洋的,苏梦枕微微闭眼?,深吐一?口气,邀请王怜花一?同去用早膳,两人一?同走入了林间的阴影之中。

苏梦枕提起?赵决明,道:“决明少?侠在汴京城太过出名不是件好事。”

纵然与那位秋霜剑赵决明尚未谋面?,可?苏梦枕却?因对方的种?种?遭遇而对那位少?侠有些在意起?来。

六分半堂与神通侯先后都同赵决明有过接触,前者暗中进行,后者明目张胆,苏梦枕不可?能不在意。

王怜花漫不经心地道:“也许从你的角度看不是件好事,但对他来说是件好事。”

即便住在金风细雨楼,赵决明的消息也一?个劲儿地往王怜花耳朵里传,对方的种?种?能够噎死人的壮举,都让王怜花心情微妙。

汴京鱼龙混杂,赵决明在那种?环境下仍能耿直得像个木头且安然无恙实在是件妙事。

两人用过早膳,苏梦枕便去泡药浴。

久病成医,苏梦枕对药理颇为熟悉,但与王怜花相较之后,他发觉自己不过是井底之蛙。

苏梦枕向?来珍惜机会,千面?公子主动为他治病,他自然不会错过这难得的机遇。

————

赵桓按照惯例早起?练剑,将?一?整套剑法练了三遍,最后已是大汗淋漓,额发尽湿。

他擦擦汗,将?剑插回剑鞘之中,踏着清晨的阳光往客栈走。

路上碰见?早起?巡街的开封府捕快,赵桓一?边往嘴里塞包子,一?边瞧着这群有些耳熟的捕快们。

太子殿下偶尔会去开封府做客,对大部分人都十分眼?熟。

他每日早起?练剑的地方是偏僻无人的野外,尽管偶尔会有某些“路过”的人士,可?那个地方十分符合赵桓的要求,故而他从未变更自己练剑的场地。

狄飞惊又一?次瞧见?了名震汴京城的决明少?侠。

与传闻中总着绛衣的少?侠不同,从街道上走过的少?年身着黑衣,面?无波澜,双目明亮。

有时候看人,从眼?睛中便能看出对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狄飞惊看了许多日,他总是垂首俯瞰,如今已可?以闭眼?在心中描摹出赵决明的眉眼?。

赵决明眼?角微扬,本该是极有攻击性的眉眼?,可?放在他身上,却?毫无攻击性,甚至有几分亲和。

狄飞惊默默地看少?年自石板路上由?远及近,移开了视线。

阳光下少?年剑客腰间的剑鞘泛着光,那道黑色的身影渐渐走远了。

赵桓拎着包子回到客栈,他那行走江湖自称宫九的太平堂哥一?如既往地坐在老地方,神色平淡地吃早饭。

玉天宝依旧坐在老地方打哈欠,赵桓走到他身边时阿飞佩着剑,步伐稳重地从自二楼缓缓而下。

小孩应当是刚练过剑,自己去楼上擦了汗。

“阿飞。”

赵桓喊他。

“决明。”

阿飞年纪不大,情绪却?并不外露,应了一?声便快步走了过来。

玉天宝在阿飞坐下时又打了个哈欠。

赵桓奇怪道:“阿天,莫非你这几天熬夜了?”

玉天宝摇摇头:“我睡得很早。”

阿飞补充:“比我还早。”

玉天宝:“……阿飞,这句不必说。”

他摸摸鼻子,叹气道:“天气转凉,早上若是起?的太早,便会犯困。”

阿飞贴心道:“等我练完剑我会喊你,你尽管睡。”

阿飞与玉天宝独处的时间愈来愈多,关系突飞猛进,两人已不像相遇时那般拘谨了。

玉天宝嘴角一?抽:“我是大人,叫你喊我起?床未免也太掉面?子了。”

赵桓一?直在一?旁听?着,闻言立刻道:“我可?以喊你。”

玉天宝:“……决明,你也比我小。”

宫九一?直在一?旁听?着,神色冷淡地用完早饭,他起?身,从三人身侧经过,出了客栈。

赵桓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小李见?宫九走远,从后院中冒了出来,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

玉天宝问道:“我发现你几乎是次次等到他走才出来收拾,你很怕他么?”

小李赶忙摇了摇头,解释道:“客官说的哪里话,没?有什么怕不怕的,拾掇东西自然要等使用的人用完了才能拾掇。”

玉天宝纳闷,他观察多日,以为小二怕宫九,但对方说的也有道理。

赵桓凑了过去,问道:“你一?个人做工,不累么?”

小李抹着桌子,闻言叹气道:“有时累有时不累,但我确实有些吃不消了。”

赵桓和小李偶尔会一?同出门?,一?个说要买菜,一?个是去练剑,虽然说不上是至交好友,可?也能说上几句话。

司空·小李·摘星偶尔会十分好奇,像陆小凤所说的那样如个猴精一?般抓耳挠腮地琢磨赵决明是否认出了他,可?赵决明笑?是会笑?,更多的时候却?是呆着一?张脸,即便司空摘星有一?双火眼?金睛也看不出这家伙在想些什么。

玉天宝和阿飞便坐在那里看赵桓和小李唠嗑,小李说等这个月的月钱结清,便要辞工不干,另寻生路。

“你要走了?”

“是。”

吃不消是假的,这家客栈至今只有四位住客,司空摘星整日闲的没?事干,还能上酒楼摸个鱼打听?消息;掌柜的也是神龙不见?首尾,这家客栈似乎被人遗忘了一?般。

司空摘星玩够了,便决定收手。

赵决明要去酒楼做工,除去上午相见?的这段时间,有时一?天都不能见?上几面?;他心里觉得玉天宝和阿飞挺有意思,但最近有事找上门?来,权衡之下,司空摘星决定辞工不干,他甚至还有些好奇——他离去之前赵决明能否认出他,这家客栈没?了他会不会再找一?个小二。

赵桓听?到他的回答后点了点头,道:“这家客栈的生意确实不大好,你若是找不到工,我可?以替你问问如意酒楼的掌柜。”

司空摘星朝他拱拱手,笑?道:“多谢赵公子。”

赵桓也笑?了:“不必客气。”

当天下午,小李便向?掌柜告知离职的意向?,掌柜毫无挽留之意,低眉扒拉着算盘算钱,懒洋洋地结清了他的月钱。

翌日,赵桓早起?,不见?小李,之后的几天内,也不曾见?过他。

这叫小李的小二,似乎在汴京城中消失了一?般。

宫九毫无反应,得知小李辞工不干,只吩咐掌柜随便找个人。

赵决明在如意酒楼做跑堂的事几乎无人不知,掌柜并未将?他考虑在内,收到吩咐之后一?天内便找来了一?位新的小二。

小李如雨落深海,再也不见?踪影。

但赵桓的生活仍在继续,他名声愈来愈响,但褒贬不一?。有人说他装模作样,有人对他不屑一?顾,亦有人说他是个性情中人。

有些话难听?到极点,但赵桓始终无动于衷。

白玉堂卡着时间在赵桓下工的前一?刻来见?他,两人直接在如意酒楼用了午饭。

席间两人提及此事,赵桓面?上毫无波澜,一?本正经道:“他们说他们的,和我无关。”

白玉堂不多说,他记起?面?前的少?年似乎说过类似的话,听?闻此言心中百感交集,但更多的,他却?也没?有说了。

“那两位剑客决战在即,你行事小心。”

白玉堂是特意来提醒他的。

展昭和冷血忙个不停,相较之下白玉堂闲一?些,加之决战将?近,水面?之下暗流涌动,愈是平静,便愈该小心。

赵桓认真地点头回应,方应看找过他的事无人不知,而蔡京派人找过他的事却?没?几个人知晓——他猜白玉堂从诸葛太傅那里知道了有关蔡京一?党拉拢他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