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空气凝结,幕寒秋很久之后才接受这个事实。原来,母亲终其一生都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爱情,父亲也煎熬至今。
“可是,当时你为什么要选择和我妈结婚?”幕寒秋执意想要一个答案,如果不爱,可以选择不和她结婚。
为什么不爱,还要和她结婚?让母亲在婚姻里倍感孤独。
这并不是一个君子所为。
病床的幕玉祖仿佛知道幕寒秋要问的问题就是这个,他闭了闭眼,诉说起当年的事情。
当年幕玉祖家和陈咏荷家都是C市的知名企业,一次偶遇,陈咏荷对幕玉祖一见钟情,回家便托父亲找媒婆去他家提亲。幕玉祖当时心有所属,更不喜欢豪放大胆的女孩,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媒婆的提议。但幕玉祖的父亲却特别希望儿子和陈咏荷结婚,以此来达到强强联合,壮大企业规模,甚至以不娶陈咏荷就断绝父子关系来要挟,当年的幕玉祖顺从了家里的安排,娶了陈咏荷,就是后来幕寒秋的母亲,也让当年心爱的女孩泪洒他乡。
本以为和心爱的人结婚的陈咏荷,才发现她嫁到了一个冰窟窿一样的家,她的丈夫从来不会回应她的爱。从开始的满怀憧憬、到后面的失望,直至绝望,陈咏荷经历了人生最痛苦的几十年,最后抑郁结束生命。
“当年的我太过于懦弱,活在家里替我安排好的路线里。”幕玉祖的声音里有满腔的后悔,他看着面前的儿子,说出过来人的忠告:“虽然我有让你相亲,但是,无论如何,请你一定要娶你爱的人,否则,你将会时时感到痛苦。”
床榻上病入膏肓的父亲,在生命的尽头,回首这一生,最遗憾的事情竟是没有娶到心爱的人,也辜负浪费了母亲的一生。
幕寒秋没有说话,眼眶温润,如若生命能够倒流,是不是父亲的选择会截然不同?那么,母亲或许不会抑郁自杀了。
父亲说,这辈子结婚一定要和心爱的人一起结。他从来都是这么想的,也想这么做,从来没有任何动摇。
想到这,他的脑海中蓦地浮现出薛楚楚的身影。
今天C大的考试结束了,她应该回家了吧。
而这边在寝室里看着新闻的薛楚楚蓦地打了一个喷嚏,袁枚一脸凝重的表情:“幕教授,家里原来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难怪那天他没来监考,由辅导员代替的。”
薛楚楚觉得心里挺难受的,上次宴会上,幕伯伯还很健康,满面笑容地说是看着她长大的,现在新闻上却说他陷入昏迷,紧急进入医院救治。人生无常,她只希望每一个她在乎的人都能健健康康。
她掏出手机,打开幕寒秋的微信,想打些什么字,来安慰他下,却发现这个时候,语言是多么的苍白无力。点开他的朋友圈,依旧是空白一片,依旧是没有发过朋友圈。
哎,成年人的难过真的是无声无息,不会像小时候那样,一点小伤小痛,就哭得惊天动地,巴不得吸引全世界的注意。
在学校的日子很快过去,袁枚踏上了回家的路途,薛楚楚也收拾行李,回到那个半山腰的别墅里。
陈嫂正在花园里清理草坪,看到薛楚楚推着行李箱进来,满脸惊喜:“楚楚,回来啦!来来来,累不累,怎么不让家里司机去接你。”
薛楚楚笑着放下行李,拥抱了下陈嫂,说自己打网约车回来很方便。看屋子里静悄悄,目测她爸和继母都不在家,而廖娇娇估计还没放假。她蓦地松了一口气。
“楚楚啊,现在网约车可不安全,前段时间不是一个大学女生搭网约车失踪了吗?几天后才在河里面发现,原来是被网约车司机杀害抛尸了!这社会啊,越来越不太平了!你以后还是少搭点网约车吧。”陈嫂看着薛楚楚,一脸担心的神情。
薛楚楚拥着陈嫂往房子里走,边走边说:“陈嫂,这些都是小概率的事件。放心,不会发生在我身上的。”
陈嫂不放心,絮絮叨叨继续道:“你这孩子,无论怎样,还是要多注意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好好好....”薛楚楚将头靠在陈嫂的肩头,安抚着她,随即转移话题:“陈嫂,好久没吃你做过的饭了,好想吃你做的油焖狮子头和红烧排骨。”
陈嫂一听,笑成一朵花:“想吃陈嫂的菜了吧,我现在就给你准备。”说着,就去拿围裙,去厨房准备她爱吃的菜。
还没上菜,薛富贵的车就回来了。进门的薛富贵看到薛楚楚在客厅,黝黑的脸庞,满是笑容:“楚楚,回来啦!正好,同我去医院一趟。”
“医院?”薛楚楚脸上有不解的神情。
“你幕伯伯生病了,去医院看看吧!他一直挺喜欢你的。”薛富贵本来说打电话给薛楚楚,去她学校接她的,没想到她在家,正好省去了来回的时间。
幕寒秋的父亲?
薛楚楚赶紧从沙发上起来,抓起起包,就跟着薛富贵出门了。
做好饭菜的陈嫂,看着父女两人形色匆匆的样子,心里嘀咕着:什么事啊,饭都不吃就出门了?
薛富贵的司机早就准备好了鲜花和水果,到达医院门口的时候,两人提着下了车。
医院里到处是消毒水的味道,每一层都有形色匆匆的病患,脸上很少看到笑容,满脸麻木,眼神空洞。薛楚楚和这些人擦肩而过,心情蓦地沉重起来。在这里,多少生命在这里戛然而止,又有多少人,在这里重获新生。
幕玉祖住在医院顶楼的VIP病房,无论是装修,还是格局,都比其他普通病房,显得格局大一点、豪华一点。但相同的是,都是沉重得化不开的气氛。
薛富贵带着薛楚楚,穿过长长的走廊,在尽头的一间病房前停下来,深吸了口气,用手敲了敲门。
很快地,门被打开了。开门的正是满脸憔悴的幕寒秋。
看到是薛富贵,他低低喊了声”薛叔叔”,就让开了,让他进入病房。
薛楚楚隔着父亲的肩,看着两天不见的幕寒秋,神情除了憔悴之外,还有疲惫。下巴处已经冒出了许多青色的胡渣,眼睛里也充满了血丝,以前一丝不苟的发型,现在已经没有型,衣服也皱皱巴巴。在医院这种地方,家里有人重病,谁还有心情去关注自身的外表。
幕寒秋也看到了门口的她,两人眼神交错,相对无言。薛楚楚想要出声安慰,却发现自己词穷了。
她踏进病房,走到病榻前,尽管之前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看到床上的幕玉祖时,依旧大吃一惊。短短半年,之前健壮的大男人,不仅暴瘦许多,还没有了精气神,明眼人看一眼,就知道他深陷重病中。
“老兄啊,你怎么这样了!”薛富贵看到病床上的幕玉祖,忍不住哽咽起来。这是和他年轻时就一起打拼事业的兄弟,一起吃过苦、流过汗、受过累,还有度过了太多意气风发的日子了,谁曾想,病魔无情,短短半载,他的身体就不行了。
看到薛富贵和薛楚楚进来,特别是听到薛富贵的这句话,躺在病床上的幕玉祖眼眶里也积满了泪水,慢慢地顺着脸颊一滴滴滑落,他也想要有个健康的体魄,可谁曾想,命运会选中他,让他成为主角,生命进入倒计时。
薛楚楚也不禁鼻头一酸,背过头去,偷偷擦拭着奔涌而出的泪水。转头间,眼光瞄到幕寒秋,发现站在一旁的他也红了眼眶,极力忍者眼眶里的泪。身为儿子,父亲这个样子,他内心的悲伤只怕是旁人的百倍。
“你看我说什么话呢!”薛富贵看病房里气氛持续低迷,忙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挤出一抹笑容,语气装作轻快:“你也不要有太重的心理负担,我给你找下国外的医生,一定会好起来的。”
幕寒秋心里一片凄寂,谁都知道胰腺癌是癌中之王,治愈率极低,世界医学界对癌症,尤其是晚期癌症,都无计可施。
幕玉祖颤巍巍地从被子里伸出枯瘦如柴的手,薛富贵上前,也伸出手,紧握在一起,多年的兄弟感情不言而喻。
幕寒秋吸了吸鼻子,拉了拉站在一旁的薛楚楚,示意她跟着他出来,把时间和空间留给他们。
薛楚楚跟着他走出病房,长长的走廊尽头,是一个顶楼花园。幕寒秋在前面走着,薛楚楚跟在他的后面,看着他高挺的背影,充满了无边的落寞和悲伤,难过的情绪一下子席卷全身。
穿过一道小门,就是顶楼花园了。时值寒冬世界,花园里的花草树木都已凋谢,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更显萧条。
幕寒秋在一处凉亭前站下,这里是花园的最高点,可以俯瞰到整个医院下面的情况,近半个C市的景色也尽收眼底。如果不是此刻,薛楚楚肯定会好好欣赏着这平日里没见过的高处景观。
可是,此时,她只想安慰一下她们班正遭受人生重创的幕老师。
想了许久许久,薛楚楚终于憋出了一句话:“老师,我想抱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