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二十一章

顶楼上风很大,天空灰蒙蒙的,天气预报说今天可能会下雪。

幕寒秋站在栏杆边缘,看着医院下面来来回回移动的人潮,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心里无边的悲凉。

恍惚间,他听到身后小姑娘说了句话,紧接着一个软香的身子凑上来,双臂环绕在他的腰间,轻轻地抱住了他,还拍了拍他的背。他的心瞬间涨得满满的,满腔的悲凉都化作为惊喜,可他来不及反应,身后的软热就突地消失了。

他转过身,看着面前距她半步远的薛楚楚,没说话,目光深沉,心里却柔软得一塌糊涂。

“老师,你别不开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定要心怀希望啊。”薛楚楚看着面前的幕寒秋,一片真诚,她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不能感同身受,所以说不出好听的安慰话语来。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幕寒秋知道再难过再伤心,也不过徒劳。可是,只要想想未来人生的很多重要时刻,都再没有父母在一旁分享分担,就忍不住悲伤到骨子里头,那将是多么孤单寂寥的人生啊。

薛楚楚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巧克力,递给他,语气轻快:“来,吃一块德芙巧克力吧,伤心难过的时候,甜甜的味道会让人心情变好哦!”

幕寒秋看着她细长葱白手指上的那颗小巧的,被塑料纸包着的巧克力时,恍惚间想起他第一次得知父亲患癌,在办公室心情难过的时候,她来交检讨书,也掏出了一颗德芙巧克力,说了句一模一样的话。

他伸出手,接过来,撕开包装纸,扔进嘴巴里,和上次一样甜腻熟悉的味道充斥口腔,直抵内心最深处,甜蜜的感觉慢慢晕染开来。

薛楚楚期待的看着他,眼神晶亮。

幕寒秋看着她的小脸,摸了摸她的头发,放开,露出一抹笑容,配合着说了句:“心情真的有好一点。”

薛楚楚的脸上瞬间放光,开心地道:“以前我难过的时候,都会吃巧克力来转换心情,屡试屡爽。”

幕寒秋看着她,想起薛富贵六十岁大寿那天,薛楚楚在家里的地位,内心泛出一抹疼惜,他用很小很小的声音道:“以后你难过的时候我陪你。”

几乎听不到的声音,成功地让薛楚楚错失了他话里的内容。她看着他,眼睛里有疑惑,问道:“老师,你说什么?”

幕寒秋的耳朵蓦地红了起来,温度陡然升高,他闪躲着她的眼睛,说道:“没什么、没什么。”

薛楚楚也没有深究。

两人站在一起看着下面来来往往的人潮,都没有说话,气氛一片静默,却不觉得尴尬。

天空零星飘起来雪花,薛楚楚伸出手接着飞舞的雪花,任它在她温热的掌心慢慢融化。突地,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看着幕寒秋道:“老师,据说初雪的时候,许下的愿望一定会实现。要不,我们来许个愿吧。”

幕寒秋本不相信什么许愿和还愿的说法,但看她说得虔诚,他忍不住愿意相信,也愿意和她一起尝试这个时刻。

薛楚楚双手合十,放在面前,紧闭双眼,心里念叨着:希望幕伯伯的病情能够好起来。

他学着她的样子,默默许下心中的愿望:希望爸爸的病情能够出现奇迹。

可是世界上的奇迹太少太少,刚许完愿,幕寒秋的手机就响了,是病房打来的。杜冷丁药效过去的幕玉祖,又开始陷入了无边无际的疼痛中,不能躺着,不能坐着,浑身的疼痛,焦躁不安,电话那头他痛苦□□的声音透着听筒,清晰的传来。

幕寒秋脸色一变,放下电话,拉着薛楚楚,匆匆忙忙就往顶楼的入口走去。

长长的走廊,幕寒秋跑动时鞋子发出的响声格外的刺耳,仿佛是一声响过一声的战鼓,声声催人心弦。

到达病房的时候,医生已经到位,看到幕寒秋出现,神色凝重:“病人因为胰腺癌晚期,疼痛加剧,频率增多,目前还出现了肾衰竭的现象。”

幕寒秋如遭受当头棒喝,越过医生,看到病床上的父亲,因为疼痛,满脸煞白,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从脸上滑落,嘴里不断地念叨着:“疼...好疼啊...好疼啊...让我死了吧,让我死!”

在场的每一个人,被这饱含无边痛苦的声音弄得双眼泛泪。薛楚楚的眼泪更是“唰”的流了下来,眼前的病榻上如此痛苦的人,怎么会是几个月前那个和蔼的幕伯伯?简直判若两人。

幕寒秋上前,跪在床前,紧紧地抓住幕玉祖的手,希望给他力量,声音里有哽咽:“爸,你再坚持一会,再坚持一会儿,一定会好起来的。”

纵使学历高至博士,在国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横扫所学领域里的世界大奖,但是至亲人被病魔折磨的时候,依旧束手无策。

幕寒秋安慰父亲的时候,心里从来没有这么没底过,他不知道坚持一会儿是坚持多久,他不知道他的父亲究竟会不会好起来。

幕玉祖的眼神已经被病痛折磨得涣散,他紧紧地抓着幕寒秋的手,不断地念叨着想要解脱。

一旁的薛富贵留下了大男人的两行清泪。他转头望向一旁的医生,语气里满是悲伤:“医生,求求你们,赶紧想想办法啊。做手术有没有用?化疗放疗有没有效果?”

医生摇了摇头,满是遗憾:“病人已经到了晚期,癌细胞扩散到全身,已经无药可医,只能疼到受不了的时候再打杜冷丁,缓解疼痛。化疗放疗不仅没有效果,还会增加他的痛苦。”

这话他已经跟幕寒秋说了无数遍,当前,让幕玉祖有尊严的活着,是最重要的。

病魔面前,不管你是亿万富豪,还是一介布衣,人人平等。

医生给病床上的幕玉祖打了一针杜冷丁,之前被疼痛折磨到极致的他,缓缓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临走时,医生拍了拍幕寒秋的肩膀,语重心长,一脸惋惜:”病人时日不多了,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做好心理准备。”

幕寒秋浑身仿佛坠入了冰窟窿,动弹不得。医生当面给他的父亲下达了“死亡通知书”,他却只能眼睁睁的任由时光流逝,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

病房里的气氛沉重到让人喘不过气来,薛富贵拿了把椅子,坐在病床前,看着床上紧闭双眼的老友,陷入了过去的回忆中。

幕寒秋仿佛再也忍受不了什么,说了一句“我去透透气”,转身带上病房门,出去了。

薛楚楚靠着病房的墙壁,看着“滴”声不断的病床头的医疗仪器,在不停地闪耀着绿色的光芒,提醒着病人的生命在一点点流逝。

过了几分钟,她站起身子,走出病房,张望一下,在走廊上没有看到幕寒秋的身影。

走过弯弯曲曲的走廊,来到通向顶楼花园的那扇门,用力推开,发现外头的雪已经下得更密、更大了,地上已是白茫茫的一片。

目光所及,看到幕寒秋正蹲在凉亭里,仿佛一个孤苦无依的孩子,双肩抖动,呜咽着,极力隐忍着抑制不住的哭声。

“呜呜呜.....”最后,饱含着绝望、悲伤的嚎啕大哭声终于全部爆发出来。

不远处,薛楚楚站在原地,眼眶里的泪水也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