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破产千金(十九)

尽管颜珩只是做出了一个假设,但对于毫无头绪的搜查而言,即便是一个假设,也是指明了方向。有了调查的反向,涂老爷子手下的人很快就动员起来,往着陆殷曾经的家长查去。

涂老爷子这么些年积累下来的人脉果然不是浪得虚名,只花了一月不到的时间,事情前前后后的原委便都查了出来。

原来在当年,陆殷一家还住在相对偏远的山村,交通不便,整体经济又比较滞后,村民们没什么娱乐,最大的谈资就是村头的陆家。

在这穷乡僻壤里,连女人们都灰头土脸,活像个牲畜的地方,偏偏陆家那个后生陆家明就像个城里人,身量高大,皮肤也不像农家人,白得像堵墙,讲话细声细语,看着就不像个男人。

村里的女人没少给他暗送过秋波,而男人们则在背后骂着小白脸。后来,陆家明娶了邻村的村花阿兰,一夜之间,无数小伙子恨得牙痒痒,女人们则嫉妒地红了眼。

陆家明勤快,阿兰也把家里保持得有声有色,一家人的日子过得蒸蒸日上。可就在陆殷三岁时,陆家明突然被警察以“猥亵罪”带走,虽然最后因为证据不足被释放了出来,可在这样一个落后的村子里,但凡有些风吹草动,都能给你添油加醋的传播出来。

村子里的人本就对格格不入的陆家颇有微词,这件事爆出来之后,便成了他们饭后茶余的笑料,甚至于开始有意无意挤兑起陆家。

后来,绑架涂美盈的歹徒带着人躲到了这里。陆家明偷偷将人救了出去,自己却在下山的过程中不慎滚落了下去,涂家的人翻阅整座山岭,才在山底找出这具符合dna的尸骨,由此缓缓拼凑出真相的一角。

听完一切,涂美盈的眼圈已经彻底红了,而涂老爷子却是叹了一口气,他沉默半晌,才望向颜珩道:“你上次引荐给我的那位师兄,就是他的儿子。”

“是。”颜珩心中也是感慨万千,她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说了两个字,“很巧。”

“这都是命啊。”老爷子摇了摇头,他用拐杖重重敲了下地面,再抬头时,眼圈也有些微微泛红,他低下头颅,诚恳道:“多谢。”

涂老爷子的道谢是发自内心的,他对于陆殷其实早有关注,对方的学识在学者界是出了名的,只不过后来论坛事件爆发后,他心底到底有了个疙瘩。他害怕自己看上的这位人才,真像文中所说是那样冷漠无情的人,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他给予了对方一个机会,也许就会培养出一个对社会造成巨大危害的人。

如果不是后来许颜珩再来引荐,那么在后来陆殷找上门时,他会毫不留情地将人驱出门外。想到这里,涂老爷子一阵后怕,他突然明悟了如果自己当初真的这么做了,可能不只是赶走了恩人的儿子,更是真正将人推上了绝境。

好在,一切都没有偏轨,一切都朝着光明美好的未来发展着。

涂老爷子呼出一口气,心里轻快了不少,他对着涂美盈和许颜珩说道:“走吧,我们一起去见见他。”

原来,在论坛事件之后,陆殷就一直在涂老爷子的帮助下,继续做着他的实验。听到涂老爷子来找他,他还有些奇怪,出了门,目光在扫过颜珩时愣了愣,似乎没想到对方也会出现在这里。

而涂美盈在见到陆殷时,一下子捂住嘴哭了出来,眼前的人和当初那个好心叔叔的脸完全重叠在了一起,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哽咽道:“爷爷,是他……”

颜珩连忙将人抱进怀里,轻轻拍打着涂美盈的背,让她冷静下来。

“涂先生,您这是……?”这会,就连陆殷也意识到了事情有些不对劲了。

“不用这么客气,坐,坐。”涂老爷子擦了下眼角的泪,说道:“我们坐下好好说。”

待到陆殷坐下后,涂老爷子才将当年的事情缓缓道出。如果说,一开始在听到自己的家乡时,陆殷的神色还充满了警惕和戒备,到了后来,整个人却像是失了魂一样,呆立在原地。

这是颜珩第一次在陆殷脸上看到这么清晰的情绪波动,仿佛一直戴在他脸上的假面裂开了一条缝,汹涌的情感从中声势浩大地涌了出来。

放在膝上的手紧紧握着,陆殷抿着一张唇,整张脸沉郁得令人畏惧,他不发一言,腾的站了起来,大步走了出去。

涂老爷子叹了口气,放任他一个人走了出去。

涂美盈今天情绪起伏太大,陆殷走后没多久她就有些头晕,早早回了房间去休息,颜珩也和涂家人告别,离开了这里往家走去。

涂家住在郊区,颜珩婉拒了涂老爷子让专人送她回去的好意,独自走在寂静悠长的街道上,落霞在梧桐树的背后熊熊燃烧,天边的云静静涌动着。

身后忽然传来呼啸而至的轰鸣声,一个漂亮的侧停之后,一辆黑色的摩托车横停在她身前,陆殷将身后的另一个头盔递给颜珩,催促道:“上车。”

颜珩听出对方口中隐含的焦躁,没有反驳,戴上头盔后坐在了后座,非常自觉地环住了他的腰。

陆殷一愣,沉闷的声音透过头盔发出,“你还真是主动。”

颜珩耿直地实话实说道:“我想我是爱护我的生命。”

“放心,死不了。”陆殷啧了一声,丢下这句话,拧动把手,整辆车并迅猛地冲了出去,风呼啸着鼓起两人的衣摆,飞速变化的风景像是一片片碎影。

陆殷带着颜珩一路开到了海边才停了下来,他先利落地下了车,摘下头盔,转头望去,看见颜珩还在摘头盔,只是背后一缕头发刚好卡在了扣带里,她解得有些吃力。

“别动。”陆殷拍开她的手,一手拖着沉重的头盔,一手将卡在扣带里的头发解了出来。他摘下颜珩头上的头盔,将它丢在车上,接着往前跨了两步,坐在海边的堤岸上。

此时,黑夜已经降临。伏在寂静黑夜下的海面幽深神秘,它广阔地涌向目力所不及的远方。

陆殷望着海面,说道:“我小时候住的地方,村子里只有一面小小的湖。一到旱季,浅得只到我的膝盖。可到了雨季,它却汹涌地漫了出来,将田里的庄稼都淹没了。”

他说着,颜珩就坐在他的旁边一字一句地听着。

“那儿的人就像那面湖,一辈子见到的只有这么大个地方,心眼小得只有那么浅,可恶意却能淹没一个人。”说到最后,陆殷的语气有些不稳,他的神情有些焦躁,忽然,他转向了颜珩,接着大力地将对方抱进了怀里。

颜珩猛地瞪大了双眼,陆殷抱得很用力,颜珩只觉得自己身上的每一寸每一毫都快要被挤入面前这团茫然混乱的血肉里。她清楚的知道,这一刻,陆殷完全卸下了自己的心房,露出了柔软的内里,震惊的神色缓和了几分,她顿了片刻,接着将手抬起,轻轻拍了拍陆殷的背,说道:“可以告诉我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当年……呵。”陆殷冷笑了一声,接着就这样靠在颜珩的肩膀上说道:“我爸不见之后,所有人都告诉我和我妈他是和别的女人跑了。在那样一个地方,每年都有人离开,再也不会回来。我和我妈起初并不相信,可他们天天在我们耳边念叨,后来你也知道,我爸肯定回不来了。渐渐的,我也恨起了他,猜测他也许真的就像别人说的那样,丢下我和我妈,和别的女人跑了。”

“没过几年,我妈被逼得改了嫁,被我舅舅压着嫁给了一个瘸腿的男人,听说那男人喜欢打女人,我妈身体本来就不好,嫁过去没多久就生了病,也死了。”

陆殷的语调很是轻松,可颜珩却能察觉到抱着自己的那双手正在不可控制地颤抖着。关于反派的过往描述,在原本的剧情中甚至都没有提及过,只说了他之后犯下的种种罪行。可当往事的扉页被揭开一角的时候,颜珩才发现:任何一个被掠过的小小人物,他在历经人生岁月时,都不会是短短几个字就能说明白,写清楚的。

颜珩忽然有些说不出话,这边,陆殷已经收拾了心情,继续说了下去,“后来,我被留在了舅舅家。他倒不是好心,只是前脚妹妹刚死,就把自己的外甥扫地出门,怕被人戳脊梁骨,就只能捏着鼻子把我养大了。再后来,我不听他的劝告,执意要继续读书,他就断了我的生活费。”说到这,他的口气倒是轻快了起来,像是曾经笼罩在他身上的阴影终于散去,日光穿透云层,撒下片刻光芒。

“可我有手有脚,还不能自己去赚吗?再后来的事,老张那个大嘴巴应该都已经告诉你了。”陆殷放开颜珩,那双总漫不经心的眉眼此时是那样的郑重与平和,仿佛卸下了许多年来的负荷,他就那样直视着颜珩,无关情爱,坦诚地说了声谢谢。

下一瞬,他再度笑了起来,海风吹起他的发丝,月光洒入他的眼瞳深处,同样是笑,陆殷现在的笑容却是有了光亮,显得神采飞扬。

他拽过颜珩,恶狠狠地警告,“不过今天的事不许告诉第二个人。”

颜珩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直看得陆殷都有些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下一秒他就听见颜珩耿直无比地问道:“是说你哭的事情吗?”

陆殷脸色大变,险些咬了舌头,高声分辨道:“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哭了?”

“没有吗?”颜珩眨了眨眼,似乎有些疑惑地摸了摸肩头处的衣服,道:“湿了呀——”

陆殷眼疾手快捂住她的嘴,恶狠狠地警告道:“你闭嘴!我没有!”

颜珩:“……”

啧,真矫情,不就是哭湿了女孩子的衣服吗?堂堂男子汉,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