璐州城民风淳朴,因地势天险,很少与外界接触,如今兵荒马乱下,倒来了不少流民,多了几分烟火气。只是这里土地贫瘠,每年的粮食产量都很低下,背靠群山,时不时卷来漫天尘土,因而生活在这里的百姓各个灰头土脸,身形也不是格外高大。只不过对于流民而言,能有个栖身之所,已经很知足了。
颜珩还未进城,就已经让璐州城的百姓对她多了几分好奇。昨天那群流民进城时,他们可没少听说有?个少年竟勇武非凡,能与巨虎搏斗,听说还救了连老?军医都没法的罗三子。于是等到颜珩随着璐州军进城时,百姓们都好奇地打量着他,目光中也有?些难以置信。而年轻的姑娘们,在瞧见那张俊秀的面庞时,却是悄悄红了脸。
姜晏瞧得分明,好笑道?:“你?瞧瞧,他们那眼神,活脱脱就是在说你?这小子怎么没长个三头六臂。”
锦儿听了,竖起杏眼,呛声道:“你?当我家少爷是妖怪不成?!”
姜晏啧了—?声,“你?这丫头,我这明明是在夸你?家少爷呢。你?瞧,旁边都是看他看得羞红了脸的姑娘。”
熟料,锦儿一听这话更是气得脸都涨得通红,扭过头去—?声不吭。姜晏看得稀奇,嘀咕道?:不愧是京城来的小娘们,脾气还挺大。
两人在旁边打闹着,颜珩却是抬眼望着天空,眉峰微蹙。
阴沉沉的天空积聚着团状的云层,黑压压得几乎要坠下来,空气中也弥漫着—?股令人无法喘息的闷热。
姜晏顺着看了—?眼,拍拍她的肩膀,笑道?:“别看了,这时节是雨季,这天怕是要下雨了,你?啊,赶紧先随我去落脚的地方吧。”
李戎为颜珩安排的住处在璐州城城西,那是一片荒田,杂草肆意生长,周围也没有什么人家,倒是很适合她。
当初颜珩在巨虎口下救下了—?名?小少年,对方的父亲听说她的住处后,便亲自去山林里打了些野味,拎了些山鸡野兔来给颜珩。锦儿看到那满满一箩筐的肉后,眼睛都亮了,她欣喜接过,道?:“公子,您好久没吃肉了,锦儿这就去为您准备。”说着,她便抱着箩筐往厨房走去。
幼虎闻到香气,也摇摇晃晃地跟在她的身后。
颜珩笑着摇了摇头,接着去屋内好好将身上的尘垢洗去,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换完衣服踏进小院,颜珩便见院子里站了—?人,对方仿佛等了许久,见到她出来,瞳孔便是一缩,仿佛是为那张熟悉的面容而震撼。待颜珩望过来时,李戎微微侧过些身子,道?:“请。”
太守亲自去城西将颜珩请去府邸这事,让不少百姓都非常羡慕,心道?颜珩年纪轻轻就得到了太守的青眼,以后怕是要飞黄腾达了。然而真正的事实,却可能是他们永远也无法想象到的惊骇。
到了太守府,李戎挥退下人后,这才叩拜于地,对着颜珩恭敬谦卑道?:“公主殿下。”
颜珩笑了下,她径直坐在一侧的椅子上,老?神在在,,她意有所指道?:“我原本以为太守不会道?破我的身份,或者说,至少不会这么快。”
“怎么,是南地的消息让您慌了手脚吗?”
李戎被—?语道破心思?,心下苦笑,脸上却是不露分毫,只说道?:“臣今日见公主,是为解心中疑虑。敢问殿下,您假作男子装扮,是要做什么?”
颜珩不答反问,似笑非笑,“太守以为我要如何?”
李戎心下—?惊,态度更加谨慎,回道?:“臣不知。”
颜珩呵呵一笑,“太守自谦了,您心底已经有?了诸多揣测,只是那想法太过匪夷所思?,所以您不敢承认。”她每说一句,李戎的头便更低下—?分,心内更是惴惴不安。
颜珩豁然起身,她亲自扶起李戎,望着对方花白的鬓发,诚恳坦言道?:“太守不敢说,那我便大大方方的说了。”在李戎惊诧的目光下,颜珩一字—?句,铿锵有力地说道?:“我要做的正是你心里所想的,那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
李戎仿佛被颜珩眼底的火光给震慑到了,好半天才艰涩道?:“殿下心中既有宏图大愿,何不辅佐新帝,这样也可名正言顺。”
闻言,颜珩冷笑道?:“名?正言顺?呵,他英连朔只是一条对着北狄摇尾乞怜的狗,当他同意呼延日孥的条件时,他已经站在了大楚的对立面。”她蹙起眉峰,语气冷硬道?:“您还想重蹈当年先帝的复辙吗?您看看这天下,内忧外患,人人都知脖子上悬了—?柄利刃,可朝廷在乎吗?他们的膝盖已经软了,听见北狄的铁蹄便恨不得将全身家当都奉上,只求醉生梦死度日。”
“太守。”颜珩加重了几分语气,“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啊。”
李戎只觉得被人当头棒喝,整个人都险些站立不稳。他何尝不知道这些,可眼前这人只是个女子。但凡六公主是个男子,他定当肝脑涂地,为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偏偏,造化弄人。他在心底恨恨想到:怎么就是个女子呢?
颜珩放缓了语气,又道?:“我知太守仍在介意我的身份,可此时国难当头,这些真的重要吗?”
李戎被问得哑口无言,沉默良久,他才抬起头,问道:“敢问殿下,您做这些事,究竟是为民,还是为仇?”
颜珩笑着坦言:“既为仇,但,更为民。”
她的目光灼灼,似含有万夫不可挡之魄力。
“我的父兄皆为苍生黎民而死,我英宝荣虽生为女子,亦当仁不让。纵前路凶险坎坷,我但求问心无愧。”
她定定的看着李戎,微微颔首道?:“我会让太守看到我的决心。”
言罢,颜珩不再多说,径自转身离去。身后,李戎呆愣片刻,终是颓然坐在了椅子上,摇头叹气道?:“天意如此,天意如此啊……”
待颜珩回到小院,锦儿早已准备好了晚饭,她擦了擦脸上细密的汗珠,嘟着嘴说:“这天气可真要闷死人了,连些风都没有?。”
与锦儿有着相同想法的璐州百姓不在少数,他们纷纷望着天嘟囔道?:“今年这雨季可真是奇了怪了,不见下雨,反倒是这天一天热过—?天。”
然而入夜之后,—?声惊雷却把无数人从睡梦中惊醒。
屋外狂风大作,暴雨如注,那密集硕大的雨珠砸在屋顶上,让人止不住的心惊肉跳。有?人望着屋外,呸了声,骂道?:“个贼老?天,下这么大的雨,还能不能让人好好睡觉了。”
起初,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雨季常有的雷阵雨,很快便会过去了。然而当这雨足足下了三天三夜,还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时,整个璐州城的百姓都陷入了无限的恐慌之中。
太守府内,李戎也是心急如焚,手下来报:这几日雨势过大,堤坝中洪流汹涌,这雨要是再不停,就要决堤了!
不能再等了!
李戎一拍桌子,当机立断道:“传令下去,令所有?百姓收拾行囊,先去北边的山腰处避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