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2019.09.09

低沉暗哑的嗓音,隔着纪玦手上混有点点药水的清冽气息,清晰而准确地传入顾桓鼻尖和耳中。

顾桓知道,纪玦这是不想让自己看到他的另外一面。

他心脏如遭炙烤,烫开了外面一层骄傲外壳,露出里面比谁都柔软的内在,紧紧包裹着独占了他全部心脏的纪玦。

顾桓直接掰开纪玦的手,在他指尖落下一个挨着一个的轻柔的吻,温柔而虔诚——他未曾说一字,却以行动表明,不管是什么样的纪玦,都是他顾桓一个人的。

这个瞬间,纪玦潜藏着一丝孤寂的眼眸转瞬堆满了幽深的灼热,像夜行人在漫长的黑夜遇到他的唯一一点荧光,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更加疯狂的,想要把顾桓狠狠占/为/己/有。

但此刻终究不是任性的场合,那点不合时宜的情?愫终是被纪玦强压了下?去,他没再说话,极其克制地直起身,从葛捷锡手上接过一双手套,慢条斯理地戴上。

浓郁的铁锈味充斥了整个空旷工厂,沿着数不清的尘土颗粒漂浮游走,落至无法开口的几个壮汉眼前,从他们斥满血丝的眼球中慢慢勾勒出男人身影。

纪玦不紧不慢地弯下?腰,俯瞰着这群半只脚踏进阎王殿的蝼蚁,语气冰冷:“谁是老大?”

无一人开口。

“呲——”叽叽咯咯响起的钢材变形声,如蚂蚁噬骨,不断冲击着几个壮汉耳膜。

他们看清葛捷锡手里被拧成麻花的粗壮钢管,仿佛看到了自己也变成麻花的下?场,起初还?强壮镇定的眼神开始变得游离不定,闪躲着往后退。

纪玦没动,等铺满一层灰尘的地面被几人拖拽出数条长痕,才?微微抬眸,沿着几人互相躲避的目光投去视线,最后定格到了其中一人身上。

他直起身,看向葛捷锡,轻轻扶了扶眼镜。

葛捷锡了然,大步上前,一手抓起一个,如掷铅球般将其余四人丢到了隔断的角落。

被留下?的那个人脸色阴鸷,目光恶毒地盯着葛捷锡,仿佛在后悔上次在西湾怎么没解决掉他。

葛捷锡同样怒火中烧,握有钢管的一只手青筋暴起,为自己这么晚才?发现二者之?间的关系感到自责,一张黑脸愈发阴沉。

纪玦低下头,指尖轻轻滑过几把擦拭后的锋利武器,仿佛在挑选哪一把更适合反噬它们的主人,他垂眸,漠然地打量着身形彪悍的壮汉,而后,挑出了一把最为小巧的匕首。

匕首被纪玦轻巧地夹在两指之?间,像轻如空气的羽毛,无声无息地来到壮汉身前,再然后,那羽毛突然飘下?,被赋予了无形重压,深深刺入笼中猎物。

没有任何反应时间,壮汉只感觉到大腿蓦然一凉,等瞪着惊恐的双眼缓缓低下头时,就看到汩汩鲜血从漏掉的窟窿中流出,怎么都止不住。

迟来的痛感不断撞击着他的大脑,像拿斧头一点点劈开他肉身,他颤抖着手想给自己止血,奈何被紧紧捆绑的双手和大腿构成了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紧接着,听到了男人鬼魅般的来自地狱的声音,只有一个字:“说。”

壮汉意识恍惚了片刻,却依然记得自己违背雇主诺言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他用力拿头撞着胳膊,清醒过来,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说,说什么。”

他话音落下的刹那,那刀尖轻巧地调转方向,沿着他大腿上的肌肉纹理,无声划开数道不深不浅的血痕——像刀工精湛的厨师,指尖未染半点血腥,端上一盘切割完美的生鱼片。

凌迟般的切割是数倍于以往的疼痛,壮汉死死咬着牙关,衣服都被汗水浸湿了,却依然强撑着:“我不知道你要问什么,我们只是想抢钱。”

纪玦没说话,指尖朝刀柄轻叩了几下?,漠然看着那痕迹又往里深了几分,眼神里已经有些不耐。

乌鸦停落在积满厚厚灰尘的窗檐,透过狭小的窗户看清里面模糊却毛骨悚然的轮廓,扑棱一声,发出“哑——哑——”的凄凉嘶叫,飞走了。

与此同时,一旁被蒙上眼睛的一群人抖如筛糠,只能隔着铺天盖地的灰尘闻到浓腥的鲜血,以及壮汉明显呼哧喘气的惊惧嗓音。

无法直面却犹如身临其境的恐惧最可怕,有人绷不住了,颤抖着身子往纪玦的方向爬,因为不知道路数次撞上堆积的废弃钢材,在阴森的夜晚滴零咣当作响:“我说,我说!”

无人搭理。

纪玦微微垂眸,拔出刀尖,看那鲜血滴答、滴答地落在肮脏地面,眼底是冰凉至极的厌恶:“有人想替你说,要你命,你愿意吗?”

这一刻,壮汉从男人面无表情的脸上读出一丝令人惊惧的地狱气息,他知道,男人留给他的耐心不多了。

“我说!”壮汉喘口气,豆大的汗珠不断跌入他衣领下?青面獠牙的纹身,很快将前面衣衫也染得湿透,他像到了强弩之?末,没等纪玦追问,已经一股脑地往外倒,因为说太快还?夹杂着几句潮海本地方言,“是董武派我们来的!他说你们搞砸了他和别人的合作,害他损失了好多钱,就让我们给你们点颜色看看!他还?说你们都不是本地人,和我们潮海八杆子?打不着,肯定不会?再找我们麻烦,我们这才?答应他的!”

啧,一旁的顾桓不由蹙了下?眉,悲悯地看着直到此刻还妄图耍心眼的喽啰,心里有了判断。

葛捷锡绷着脸,冷笑:“照你这说法,你们上次去西湾,也是董武派你们去的?他未卜先知吗他?!”

壮汉红得滴血的眼睛闪躲了一刹,死不承认:“上次见面我根本都不认识你们,我们是去西湾旅游的,谁知道会?和你们打起来,真丫的晦气!”

葛捷锡还想质问,被纪玦轻轻一抬手,制止了。

他站起身,将匕首递给葛捷锡,眼神淡漠:“既然不说实话,没必要留着了。”

壮汉瞳孔骤缩,被纪玦后半句话惊得毛骨悚然,此时才意识到这个仿佛真的来自地狱的男人,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可怕。

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后悔接了这单生意,挣扎着起身想逃,却因为一条腿失血完全没了力气,爬起来的瞬间就再次摔倒,在肮脏的地面留下?一串带血的凌乱脚印。

可他满脑子?都是濒临绝望的求生本能,站不起来,就改为爬,身子佝偻成了一具蠕动的肉虫,一点点地蹭着地面往前挪动,直到他再也没了去路。

悄无声息的步伐在他脚边停下?。

纪玦微微弯下腰,淡漠地看着生死面前毫无尊严可言的一米八壮汉,眼底是所剩无几的耐心:“怕死?那就说实话。”

壮汉惊惧抬头,紧紧抠着粗绳的指甲,几乎要被他磨出鲜血——一面是逼他们支付高昂赔偿金的雇主,一面是随时要送他入地狱的死神——他瑟缩着身子,看到被堵住唯一出口的阴森工厂,眼睛里的亮光,熄灭了。

他放弃挣扎,被葛捷锡一把提留起拖回屋,似乎完全忘记了一个小时之前是他们想要置纪玦于死地,嘴里喃喃:“你怎么能杀人啊,情?报里说的你只是个生意人啊,怎么会?这样......”

纪玦没耐心听他辨不清的呓语,重新接过匕首,走向壮汉。

那还带着血腥的白光唤回壮汉逐渐涣散的意识,他本能地往后退,努力控制住自己不断打架的牙关,使自己声音听上去没那么颤抖:“我说,我全都说,几天前有人通过中介联系上我,想让我接个外地活儿,我没见过他,就觉得听口音像是你们西湾人,后来他给了我你的照片,又?让我带几个兄弟去你们家蹲守,结果?一直没能等到你,本来这单生意已经泡汤了,谁知道今天下午他又?打电话来,说你来了潮海——”

他没说完,就看到对此毫无波动的男人轻轻一抬眼皮,指尖慢条斯理地把玩着那把匕首。

“我不想听这些无用信息,我只想知道你拿什么换回你这条腿。”纪玦一张脸上没有丝毫起伏,淡漠地看着他,眼底浮现一丝讥讽,“以及,我不杀人,我只用法律解决问题——但你能不能在警察来之前保住你这条腿,我不保证。”

壮汉刚稍稍放宽的心又?提起来了,看到纪玦手里那把只有他自己指纹的匕首,拼命摇头:“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我真的没见过他,我不知道他是谁!”

纪玦收起匕首,淡漠地提醒他:“转账记录。”

壮汉茫然了一瞬,反应过来后,艰难地伸出手,凑到葛捷锡旁边解锁手机,然后告诉他该怎么操作。

葛捷锡将所有记录快速浏览了一遍,没看到太多有效信息,皱了皱眉,壮汉见状,忙解释说:“我真的没撒谎,之?前我们都是通过中间人接触的,我根本不知道他是谁,只有今天下午,他大概是着急,就直接找的我——”

壮汉说到这,猛然想起了什么,提高音量,嗓音里带着一丝颤抖的兴奋:“对,我录音了!”

因为事出紧急,他临时加了价钱,又?生怕对方反悔,就多了个心眼儿录音留证——没想到,关键时刻竟救了他的腿!

纪玦和顾桓对视一眼,直起身。

熟悉的斯文嗓音从听筒里传出,虽然被刻意压低,却依然不妨碍众人辨清是纪泱的声音。

纪玦一张脸冰冷如初,对此毫不意外——借刀杀人,一箭双雕,是他那个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好哥哥作风。

顾桓一直隐忍着怒火的眼眸登时一冷,立刻抬头去看纪玦,疾步走到他身边,想去牵他的手。

纪玦察觉顾桓动作,下?意识侧过身,把自己染满鲜血的双手背后,想要先去洗手——然而,却被顾桓一把拽住了。

顾桓紧紧攥着纪玦手腕,低下头,认真地取下上面带血的手套,随即轻轻抬起,极其温柔地吻上了纪玦指尖。

温热触感直达灵魂深处,仿佛是驱逐最后一丝阴霾的亮光,纪玦眼眸波澜骤起,抽回手,将顾桓狠狠地揽入怀中。

少顷,俩人才?极其克制地分开。

纪玦牵起顾桓的手,走到已被葛捷锡简单止血的壮汉面前,俯身,一字一顿地说:“记住我说的,你们被雇凶杀人,行凶未遂,因为价钱问题反被雇主想杀人灭口,至于证据,就是你身上的伤和录音转账记录。”

壮汉瑟缩着身子,点点头:他当然不想应下?纪玦,可短短一个晚上,他已经无数次见识到这个男人的可怕手段,他完全相信,如果?他敢逃,这个男人将有百倍于要他命的方式给他好看。

壮汉吸口凉气,一瘸一拐地站起身,和对好口供的同伴们上了车,被纪玦他们一路稳稳护送着,送到公安局。

纪玦收回视线,叮嘱葛捷锡几句后,沉声道:“帮我联系黎霏。”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给蠢布丁投了一个火箭炮的“昼颜似恶鬼”小可爱鸭,今天又是被支持蠢布丁的小可爱们宠爱的一天,比心心!

ps:希望小可爱们不要觉得小玦爷残忍哈,这章可能有点点血腥,但小玦爷处于那样的家庭环境没有办法善良,就大概是所有的黑暗都留给自己,所有的温柔都留给顾桓,他不完美,有残忍的一面,但就连最残忍的一面,也在深爱着顾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