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杨公主并非诞子而死,而是被皇上赐死的?”
下朝后,萧向翎与夏之行并排而走,萧向翎转头问道。
“正是啊,她身为和亲公主,却依旧私下里与北疆暗通密信,透露出了中原的行军与粮草地图。物证如山,气得皇上几乎在一夜之间白了头。但是……”
夏之行压低了声音,用袖口遮住了嘴,“这种事情实在不好向外说,更不好叫北疆知道,便向外声称是诞子而死了。”
萧向翎颇有嘲讽性质地一笑,“皇上可还真是心思缜密啊。只是,这么不好叫北疆知道的事情,怎么还劳烦夏大人特意讲与我这个北疆人呢?”
或许是由于常年征战,萧向翎身材本就比中原人高大。配上那副神不神鬼不鬼的面具,更是多了几分嚣张野性的气焰来,给人带来无形的压迫感。
夏之行讪笑道,“这不是圣上的旨意,请萧将军您出手相助吗?”
“嗯。”萧向翎点了点头,“有理,那宫宴当日,丞相和七皇子也是诞子而死?”
夏之行一口气没提上来。
“别急,我这正打算跟您说这件事情呢。”夏之行笑道,暗中搓了搓手。
他也本是个能舌战群儒的刑部尚书,却没想到在萧向翎这第一次碰了钉子,没几句话心思就被猜得干干净净,系数怼了回来。
“那天其实是有人……哎萧将军,您的府邸应该往东面走。”
“怎么,想去坐坐?”萧向翎停下脚步,饶有兴致地看着夏之行。
“……”
他很小幅度地摇了摇头,随后笑道,“可我现在想去七皇子府上坐坐。”
“我在北疆饮了风沙,昼夜不休策马回来,连半天休息时间都没有,就去查他母妃十七年前的案子,难道他连一碗凉茶都不愿请我?”
夏之行的脸色突然变得难看起来。
“可是七皇子他……”
“可是七皇子他——怕是命不久矣。”
突然有一道声音从二人身后传来,嗓音是青年人独有的清雅,乍听却有种冷艳的刻薄在里面。
萧向翎猛地回过头,却见一白衣青年站在不远处,眼角还勾着未消散的笑意,不带恶意的嘲讽却不加掩饰。
正是昨晚他在宫路上救下的那个“七皇子府上小侍卫”!
昨夜月黑风高,未看得清容貌,只记得他肤色有着一种不正常的苍白,似乎要与那不沾纤尘的白衣融为一体。
但现在一看,足以用惊艳来形容。
只是这层惊艳盖着一层冰,像是浑身带刺的花,连站在那里的姿势都显得执拗而冷漠。
眼角却又偏偏笑着。
而在萧向翎身后,夏之行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疯狂打口型。
——我没拦住!
江屿的目光随意一撩,从夏之行身上转移到萧向翎系得紧实的领口处,继续挖苦道,“七皇子被宫宴上那杯鸩酒害得不浅,现在还瘫在床上口吐白`沫起不来。这满朝文武,萧将军还是第一个敢去见他的人。莫不是……”
江屿一笑,“这么着急为他守寡不成?”
好个刻薄的美人。
夏之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似是无意间,又像是蓄谋已久。
萧向翎突然大步向江屿走过去,江屿目光微动,仓促间举起手臂轻轻一挡,手腕却瞬间被死死卡住。
力道极大。
江屿连着吸了几口气,抬眼怒看向那不知轻重的人。
“放开。”他咬牙道。
“好歹说我昨夜也救了小公子,怎么今日就刻薄得不近人情呢。”萧向翎有些遗憾地说着,“如今我是守着七皇子棺材的掘墓人,你是抱着七皇子尸体的陪葬侍从,好说歹说,还是有个过了鬼门关的交情。”
江屿活动了下被攥得发红的手腕,嘴上却没歇着,“萧将军这么说可就伤感情了。我被人暗算,你路见不平来相助,本是件缘分。你我二人的事情,若非要扯到那七皇子身上,岂不显得生分?”
萧向翎微微垂眸,目光径直与江屿相接。
不是相接,像是两根韧性的藤条破空而来,在半空中抽在一起,继而顺着力道缠绕,最终顿在江屿紧实的领口间。
今日江屿领口系得高,把那块玉严严实实遮在了里面,只能瞥得一截小小的红线。
“很漂亮。”萧向翎轻声评论道,“配你。”
“捡的。”
“……”
“萧将……”一位军士从远处跑了过来,却倏地停下脚步。
江屿和萧向翎本是错身的站位,但从某些角度来看,倒像是一个亲密无间的姿势。
萧向翎收起眼中仅有的那点调笑的意味,回头道,“何事?”
“回禀将军,府上有人求见。”那军士偷偷瞥了一眼江屿,转而说道。
*
直到萧向翎消失在视野之外,江屿才收回目光。
刻意伪装出的柔弱与笑意竟丝毫不剩,他挑了挑眉,右手伸进广袖中。
竟是拿出了刚刚一直藏在袖口中的书卷。
“你!”看到那案卷的一刹那,夏之行猝然睁大双眼,不可思议地看向江屿。憋得面红耳赤,却终究是把那声惊呼吞进了喉咙里。
江屿手中的案卷显然是有很长历史了,泛黄,字体变得黯淡,还偶有被虫蛀的痕迹。
只是上面竟用朱砂赫然写着几个大字
——若杨公主案宗。
夏之行朝周围扫了一圈,随即压低声音怒道,“你不要命了?”
江屿满不在乎地用书卷拍了拍对方的肩,含糊道,“托那萧将军的福,我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夏之行猛地按住江屿的手,飞快说道,“跟你说过多少遍,别自己冒险。你私自闯进阁内偷走了案宗闹得满朝皆知,现在皇上把萧向翎派来立查此案。”
江屿神色微变。
“还有昨日宫宴之上,丞相中毒身死一事,是不是也是你……”
江屿伸出一根手指,摆出一个禁声的姿势,随即把夏之行搭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
“这件事可不能乱说。所有人都看见,那毒本是下在我酒壶之中的,丞相并未喝到我酒壶中的酒。而夏大人你正巧负责此案,也大可去查丞相的死因,查他的酒壶,酒盏。到底是否与我相关,一探便知。”
夏之行微眯起眼睛,“你可知丞相死因?”
“不知。”江屿坦然道。
“毒发而死,与你酒中的毒是同一种。”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只是毒发源头不在酒与食物。”
“而在于小臂上一个微不可见的针-刺伤口。”
江屿轻轻摇了摇头。
夏之行叹了口气,“无论如何,你还是多小心为妙,那毒下在你酒里,明摆着是要取你的命。”
他看了一眼江屿手上的卷宗,“今后切不可鲁莽行事。我竭力护住你,你却自寻死路。”
“夏大人请放宽心。”江屿笑着答道,“我如何秉性,您自是最了解的。此事是我没考虑周全,但我保证今后再不会有类似的事情。”
夏之行也不好再说什么。
他是当朝的刑部尚书,但鲜有人知他还是若杨公主的旧交。二人几乎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待到夏之行弱冠之年,来到中原从侍,而若杨公主则做了妃子。
若杨去世时,江屿才刚刚出生。她临死前请夏之行暗中护着江屿。
转眼间十七年过去,二人早如亲人一般。只是夏之行发现,江屿有着少年早熟的稳重,整个人却又机灵狡猾得很,有时竟是让他这个深谙朝律的人都束手无策。
“你觉得,萧向翎这个人如何?”夏之行问江屿,“听顾渊说他昨夜从刀下救了你,今天又在朝上放弃了太子伴读的机会,愿意守着你这副‘将死之躯’,有多感动?”
江屿一哂,“我二哥江驰滨想杀我,他救我。我想在朝中匿着身,他却非要凭一己之力,当着满朝文武之面把我揪出来。表面上是在帮我,实际上已经把我从无名之辈推上了这件案子的风口浪尖。”
夏之行没搭话,但就表情来看,显然与江屿想到了一起。
“也难为他和我二哥如此用心良苦了。”江屿叹道,“荣幸至极,我可是……感动得很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