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内。
一位女子被铁链捆绑在一间囚室内。地上并无新增的血迹,她身上也没有大小疤痕,显然是没经受过严刑拷问。
但这是一件死囚才会进的牢房。
囚室内是死一般的寂静与压抑,处处潜伏着恶臭与绝望的气息。
她要崩溃了。
牢门忽地被打开,那人携着一阵寒风进入。他身披一件雪白的裘衣,轻手抖落掉肩上的细雪,宛如清风入云霁。
江屿走近女子身前,打量一番道,“你就是给我下毒的那个宫女?”
那女子宛如被针-刺一般,肩膀猛地一缩。
从江屿进来的一瞬,她就感受到他与一般人不同,其他人审讯多为外强中空,但江屿却有着一副俊美到足以蛊惑他人的面皮,和一副冷如寒冰的心肠。
那女子生硬地回视着。
而江屿看向那女子的眼神却毫无波澜,甚至堪称是漫不经心的。
这不是一个可以给予对手的眼神。
“你之前说,是萧向翎指使你做的?”江屿轻笑道。
江屿只问了这一句,甚至根本没期待得到回答,便移开目光往这囚室里扫了一圈,支走了门口的士兵。
“我二哥给了你什么好处,值得你这样替他卖命?”他上前一步,懒散说道。
刹那间,女子眼中的惊诧无以复加,但下一瞬她便狠狠摇着头否认,“是萧将军让我给你下毒的,关江驰滨何事。我……”
江屿一根手指抵在她肩头,示意她闭嘴。
女子的恐惧在她的眸子中显露无余。
“但是我二哥可能没你想象的那么仁厚守信用。”江屿慢声道,“他答应免去你兄长的死罪,但保释死囚本就是风险极高的事情。”
他晃了晃自己指缝中的刀锋,“所以他让我现在就把人解决掉,免得之后麻烦。”
那女子绝望地睁大了双眼,“你怎么知道……不,你在说谎,不是,没有!”她疯狂地摇着头。
身上的铁链被她挣得叮当响。
江屿将薄刃贴上了那女子脆弱的脖颈,嘶喊声戛然而止。
“喊有什么用。”江屿轻声说着,语调却充满了诱导性,“想要解决问题,就安静点。”
那女子不是个傻的,在江屿进来的一瞬间,就猜出了七八分。
她当时和江驰滨约定好,她出面下毒行事,而江驰滨会解救出她犯了死罪的兄长,一命换一命。而此事必须双方保密。
而江屿却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足以证明他刚刚所言非虚。
——江驰滨只想借她做炮灰,根本没想保住她兄长。
连续几日的囚牢折磨最容易使人精神消沉,神智磨灭。理性思考的能力逐渐衰退,任何主观的突发-情绪都会被无限放大。
她把命都交给了江驰滨,对方却从头至尾都没有兑现承诺的意思,不由得怒火中烧,恨意与失望瞬间撅住了整个心脏。
她颤声问道,“你想如何解决问题?”
“我帮你救人,你只需要帮我说一句话。”
“你告诉皇上,这一切都是二殿下指使你所为。”江屿压低声音说道,“告诉他,萧向翎并无弑君叛国之心,罪不至死。”
——
江驰滨正靠在府上的躺椅内喝着茶。
只是并不悠闲,若是细看,他的脚尖还在地上没什么节奏地拍着,这分明是心焦气躁的表现。
自从他与萧向翎谈话的那晚开始,就总有种不详的预感冥冥中让他焦虑。
整件投毒案的始作俑者是他,但是他开始只是想在宴会上杀死江屿。
为此他做了双重准备:酒杯中的剧毒,与潜伏在大殿附近的黑衣死士。若江屿活着走出殿门,则发动死士,不惜一切代价必定要使江屿命毙当夜。
却不想宴会上事情进展颇有戏剧性,半路出个喝上头的丞相来搅局。
而始终令他想不通的是,为何江屿喝了毒酒却好好活到现在,丞相从头至尾没碰毒酒却血溅当场。
而另一方面,是萧向翎。
而今北疆刚刚平定,情势摇摆不定。虽然萧向翎人在京城管不了兵,但他还是北疆大军马首是瞻的将领。
而如此人物,却偏要与江屿交好。江屿母妃来自北疆,又在中原被赐死。这两个人在一起难免搞出幺蛾子来。
于是他顺水推舟,与那日下毒的宫女约定好,一口咬定背后指使的人是萧向翎。而萧向翎入狱后他再雪中送炭,笼络人心。
他没想到萧向翎会拒绝。
那晚牢中,他将条件说得天花乱坠,甚至许诺自己若哪天当了君王,萧向翎便是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萧向翎的反应却出乎意料地平淡,问道,“那殿下要从我这拿走什么呢?”
他摇头笑道,“我不要将军什么。只要你的一颗忠心。”
萧向翎与他对视良久,在那颇为沉重且富有压迫性的目光中,他竟无来由生出些惶恐来。
“二殿下说笑了。”萧向翎突然笑道。那笑浪荡得随意,又夹杂着与轻浮不搭边的寒,像是从北疆刮过的刺骨冷风。
“刀尖舔血之人,哪来的心。心都没有,又何谈忠心?”他说,“天寒,二殿下请回吧。”
门骤然被打开,江驰滨回过神来。
仓皇的军士跪到脚边,“殿下,大事不好了。”
江驰滨心一紧。
“您要救的那位囚犯,在牢中……咬舌自尽了!另外……陛下急召!”
*
江驰滨一上朝就感觉到了形势不对。
大殿中气氛微妙,刑部一干人站在左侧,江屿背对门口站在右侧。而萧向翎竟由两位士兵看守立于右后方,他身上并无任何捆束,周身衣物严整,不脏不乱。
而大殿正中,赫然跪着那位下毒的侍女。
想到她兄长牢中自尽的消息,他心下一虚,缓步走到大殿角落。
“江屿,你之前以性命相保投毒一案另有隐情,请朕急召相关人等来朝上,你可有何话说?”皇上开口。
又是江屿!
江驰滨猛地抬头,恶狠狠地瞪着那个白色的背影,同时一-股不安的情愫从心底升起,让他双-腿发颤。
不,江屿不可能知道的。他想。
自己与那宫女曾对天发誓,此事定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而宫女栽赃给萧向翎已经事成,他也早已准备好营救他兄长的计划,只是……
“启禀父皇,投毒一案却是另有隐情。当日此女乃是被逼迫说了假话,事实上萧将军并未指使宫女投毒,还望父皇明察。”
萧向翎颇为意外地抬起了目光,却又不免夹着几分怀疑。
江屿没抬头,示意宫女在皇上面前陈述证词。
那宫女面色灰败,单薄的衣物已经有多处漏洞。浑身抖得不像样子,连说出口的话音都是紧得很。
江屿肩膀微微一松,脱下自己身上披着的白裘衣,披在那女子裸-露的肩膀上。
“别怕,说出来。”他在她耳边轻声道。
“启禀陛下……指使奴婢下毒的不……不是萧将军。”她勉强找回了声音,吐出这几个字。
话音未落,江驰滨愤怒的声音便传来,“大胆,投毒大案岂为儿戏,如何能忍你每天变化说辞?就不怕家里人遭报应不成!”
“家里人”三个字显然是触动了某种战兢的恐惧,那宫女猛地一抖,却是不敢说话了。
“姑娘……”江屿以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声安抚道,“信我。”
江屿刻意垂下了眼眸,眼尾的弧度削去了几分锐利,是一种颇有诱导性的神态。
“不是萧向翎是谁,若你今日说不清楚,便别想活着走出这间大殿。”
宫女哪见过这么大的阵势,几乎要吓晕过去。但轻微搭在她肩上的手却让她稍微找回了些神智。
她心一横,咬牙喊道,“启禀陛下,不是萧将军,是二殿下,是二殿下逼我栽赃给萧将军的。奴婢所言句句非虚,还望陛下……”
话音未落,一旁的江驰滨吓得面色惨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忙着为自己辩解。
皇上看着下面又哭又吵的几个人,一个头比三个大,猛地一拍桌面喊道,“都给朕闭嘴!江屿,你说,为何说投毒一案另有隐情?”
案件冤屈是一回事,但是已经定罪的案子被人翻出来,是另一回事。
江屿怔愣了一瞬,背后江驰滨恨意的目光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而另一侧,萧向翎也朝这边看过来,那目光有些冷漠,还带着几分不信任的怀疑,江屿却突然觉得这目光烫极。
“父皇,于公,宴会当天萧将军并未赶回京城,并无机会提前勾连侍女下毒。况且我与萧将军素昧平生,无冤无仇,儿臣觉得此事颇为蹊跷。”
目光的灼意更甚。
“于私……”江屿低着头,语气一顿,“太子殿起火当天,我冲进去试图解救长兄,但殿内火势过大,并未成功。”
皇上好奇地抬起了头,他只听说江屿冲进去救了人,并不知事件的详细经过。
“父皇,最后是萧将军冲进去把我们二人带出来。萧将军救了太子与儿臣二人,所以儿臣并不愿相信,萧将军便是那指使投毒之人……”
所有人都被这条信息惊得不轻,霎时无人说话,连胸腔里的心跳声都明显得若擂鼓。
江屿说得轻松,但这可是足以令人送命的火场,是太子和皇子两个天子的血脉。
若此事为真,那还罚什么罚,奖赏荣誉加身都来不及。
皇上震惊地看向萧向翎,颤声道,“萧……萧爱卿?刚刚江屿所言,可为真事?”
江驰滨见此,面色一白,差点昏过去。
萧向翎却并未回答皇帝的问话,他的目光从刚刚起便一直钉在江屿身上。
没有恨意,没有感激,甚至连怀疑都逐渐消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