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 29 章

又过了四五日。

北疆终于传来了消息,的确是一小波军马被北疆的埋伏打得猝不?及防,但却没有关于人员伤亡的详细信息,已经快马加急传信过去,要求上报详细军情。

期间有几次,萧向翎令侍从来请江屿过去喝酒,都被顾渊以“殿下不?在府上”为理由拒绝了。

后来萧向翎竟亲自来了一趟,顾渊还想用旧套路蒙混过去,却不想萧向翎要难搞许多,竟是直接说“若是殿下不?在,我便在这等他回来。许久不?见,想念得很。”

顾渊无奈,只能叫萧向翎在外面等着,自己跟江屿通个口信。

没想到江屿压根没想给对方面子,头也不?抬地说道,“他本人来了又如何,不?想见就是不见,非要明摆着说不成。”

顾渊无奈,只能将原话?传了回去,说了好几句抱歉才将人送走。

几日后上朝。

二人隔着几人宽的空隙相擦而过,感受到那人抬起的目光,江屿只是微微垂下头错过去。

那令人不舒服的视线良久才缓缓移开。

君臣间行过礼,江屿便抬头。

刚刚几乎是在皇上走上来的一瞬间,他就敏锐地感觉到不对,而今更是验证了自己的猜测。

前几日皇上身体本已恢复得极好,昨天尚且是声音洪亮精神抖擞。而如今,皇上就连走上御阶的步子都有些发颤,即使已经尽力遮掩,仍然能看出眼底的血红与凄凉。

不?禁心下一沉。

“北疆战事如何?”皇上颤声问道。

“回禀陛下。”一个臣子站出来,手中拿着北疆最新的军情回报,“我方遭遇北寇伏击,损失较大,但所幸两位皇子安然无恙,不?日定能整装再战。”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大家表面上是关心伤亡情况,实则不?过是想知道二位殿下的安危。毕竟太子和?二殿下都在北疆战场上出征,他们的剑上提着的是满朝文武的心。

江屿却在周遭一片庆幸声音中瞳孔微缩。

他看?见皇上并未因为这个消息,而表现出丝毫的放松抑或愉悦,眼底的疲惫反而更甚。而在那略显浑浊的眼珠背后,他看?见了无比凶残的一幕——

在冰天雪地的北疆沙场上,太子身先士卒骁勇奋战。而刹那间,一支来势汹汹的羽箭精准且有力地向他后心处射去。

血雾四溅,太子睁着眼睛倒在敌人纷乱的马蹄之下。

明明是静默的场景,江屿却觉得自己听见了千军万马的嘶吼声,以及那利箭穿破血肉的钝响。

江屿身体?微微颤着,紧紧攥住了拳,霎时心底便已了然。

——他们在刻意隐瞒真相。

若是太子被杀这个消息被众人知道,无疑会引发朝堂上下的混乱。而此时北疆未平,两位皇子远在边境,此时决不可有任何消息来扰乱军心,引发朝乱。

所以刚刚皇帝那一问,臣子那一答,实则都是提前安排好的,演给众人看的假象。

而真相已经无需更多猜测。

江屿将汹涌的情绪系数隐藏,心底却再次浮现起那冰舌草的传说。

“还有一件要事。”皇上的一句话使大殿中重归宁静,“自从那日宫宴丞相中毒身亡后,此位便一直空缺。之前朕一直没想好合适人选,如今北疆战起,而国不可一日无相。依众爱卿之意,此位谁来担任较为合适呢?”

下面鸦雀无声。

“之前没想好合适人选”,而现在既然主动提起,自然是心中有了选择。此时贸然开口,若是说中还好,若是说不?中,便是要被人记上一笔的事情。

无人应声,不?想皇上竟主动点起人来。

他目光在满朝文武之上扫视一圈,目光依次在几个人身上滑过,最后竟是停留在了江屿身上。

“江屿,依你之见,此位谁来担任合适呢?”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向那处打去,众人能明显地感觉出,自从江屿冲进火场中救太子,与若杨一案翻案后,皇上对江屿的态度好了不?是一星半点。

江屿拱手从容道,“儿臣以为,夏之行大人颇胜此位。”

众人还等着,江屿这边却没了下文。

只有一句话,没有推让,没有解释,直利爽快,如此作风还惹得皇上有几分高兴。

之后又问了几个人,也都是如此作风,见皇上没生气,便大多都推荐起夏之行来。

却有一人推荐了萧向翎。

江屿回头一看?,正是那日见到的苏洋。

“陛下,萧将军骁勇善战,足智多谋,从平定北疆的功勋可见一般。而如今萧将军功劳卓著,进京却尚未有带兵实权,而今巧有丞相一位,臣以为萧将军定可胜任。”

话?还没说完,下面已经响起一片不?赞?的嘘声。

朝上人尽皆知,叫萧向翎回京就是不信任北疆出身的将军,拨去他的爪牙。而苏洋倒好,把野狼请回家,还用鲜美鱼肉供着。

苏洋仿佛早就猜到自己的建议不?会被采纳一般,说完便退到一旁,还暗中向萧向翎使了个眼色。

江屿面无表情地转回目光。

“那萧向翎将军如何看??”皇上反问。

“臣无意于相位。”萧向翎坦然道,“臣本性愚钝,若能为陛下效劳,已是荣幸之至。”

皇上爽朗一笑?,“既然如此,众爱卿都觉夏之行合适,朕也觉得此法甚佳,不?知夏大人意下如何。”

夏之行哪能拒绝,忙跪下谢恩。

“还有一事朕要和?萧将军商量。”皇上再次将话?头转回萧向翎身上。

江屿微微侧头,却发现萧向翎也正在看自己。

便装作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萧将军的确功勋过人,更是才高德胜,一表人才,只是家中尚无妻室。正巧几日前西域使者前来和亲,西域公主正值及笄之年,容貌甚美,且精诗书懂礼仪,不?如朕帮你促成了这门亲事如何?”

江屿再次偏头看过去。

萧向翎的脸依旧隐在银质面具下,听到此言却是缓缓答道,“谢陛下恩典,只是末将心中已有属意之人,不?敢相忘,还请陛下见谅。”

心底仿佛被一根轻微的弦拨动,江屿心跳倏然有些加快。

他从不知萧向翎还有这个“属意之人”,而二人交谈时,除了他那位故人,似乎也并未谈过过于私密的话?题。

若是早知道……

皇上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竟有此人,她家住何方,长何许模样?”

萧向翎笑道,“他本是中原人,只是失散多年,至今尚未找到。容貌……甚佳。”

下面又是一片唏嘘之声,皇上却没再继续问。

下朝后,江屿尚未走下台阶,便听得一熟悉的声音在后面喊他“七殿下”。

他装作没听见,只加快了步子。而下朝时人并不少,后面那人也没法跑着追上来,江屿便趁着一个转交拐了弯。

却没想那声音一下窜到他身后。

“七殿下。”萧向翎含笑的声音从耳畔传来,“多日未见,殿下可有空去我处饮酒?”

听此,江屿竟觉心中无端烦躁起来,分明是严寒的天气,心腹之内却仿佛游荡着一-股无名之火。

不?知缘何,但那晚无意中听见的“没问题”,与刚刚才朝堂上对方提到的“属意之人”,都令那烦躁之意更甚。

霎时,连那晚雪白的裘衣都觉讽刺。

江屿不知觉又加快了步子,淡声道,“最近忙,无空。”

对方听见这冷冰冰的一句也不?恼,便同样加快了脚步穷追不舍,“殿下最近在忙什么?”

“与你无关。”江屿这话?丝毫没给对方留面子。

身后那人?真没再接话。

气氛陷入沉默,江屿却仍嫌不?够,继续说道,“萧将军理?应忙着找人才是,怎么还有空闲跟我谈天说地?”

萧向翎微微一愣,“找我那位故人?”

而今两人已经远离上朝之处,周围几乎没什么人,说话便随意了许多。

江屿没回应。

萧向翎又似是思索片刻,随即试探性地问道,“还是我那位心上人?”

声音中夹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转眼间,两人已经走到江屿府上,远远便有门童前来开门行礼。

江屿二话?没说迈进门内,并在对方跨进来的前一瞬“砰”地一声合上了门。

不?过片刻,外?面的敲门声再次响起,“殿下如此便不?近人情了,走到了府上,都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今日的江屿冷漠得有些反常,而萧向翎也死缠烂打得不?似寻常。

“没空。”江屿再次冷冷摔下一句,便回身进了里屋。

顾渊听见惊天动地的合门声,还想是江屿又跟谁吵起来了。结?一出门就看?见江屿面色不善,开口便是一句“没空”。

便也不?难猜测外?面站着那位是谁了。

“殿下,夏大人比您早进来不一会儿,正在里面等您呢。”顾渊对江屿说道,

江屿点了点头,“以后改口叫夏丞相吧。”

推门而入,夏之行正坐在窗前扇扇子,屋内四盆火炉燃得正旺盛。

“怎么,没空?”夏之行看?江屿走了进来,疑惑问道。

江屿一愣,才意识到刚刚对方听见了对话,便笑道,“有空得很,跟夏大人怎么敢没空。”

夏之行笑?着拍了拍桌案。

江屿坐在夏之行对面,给两人分别斟了茶。

“如今夏大人做了丞相,便是……”

“小江屿,别想耍滑头,从我这套话?。”夏之行用手指击了击杯盏。

“沈琛走了。”江屿敛了笑?意。

“啊?”

江屿抬眸,“几天前夜里他来找过我,说是要离开很久一段时间,但是看他的意思,似是很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沈琛本是江湖中人,天性便是云游四海,如今朝上不?太平,走了也好。他还透露其他信息了吗?”夏之行将一盏茶一饮而尽,随即砸了咂嘴,嫌弃道,“我差点忘了你不?喝酒。”

“没有。”江屿轻抿了一口清茶。

“那还需要找人陪你练剑吗?”夏之行问道,“沈琛教了你十几年,该说的也都说过了。你现在缺的并非理?论,而是实操。”

练剑。

实操。

不?知为何,江屿蓦地回想起那日下午,空气中飘着淡淡桂花酿的清香,堂院中满是剑痕狼藉,想起不?断被挑飞的软剑、最后一次被挑飞的玄黑剑,以及那句“只是不想”。

“不?用了。”他语气有些生硬。

“对了,北疆战事夏大人打算如何安排?”江屿问道,“夏大人真觉得我大哥和那草包一起出征,能赢?”

他刻意装做自己不?知道太子中箭的真相。

对方似是暗暗松了一口气,道,“派兵增员是一定的,只是人选尚未想好。”

“我去。”江屿突然答。

“不?行。”夏之行皱眉拒绝,“论兵法你不?是强项,论剑法你没有群战的经验。再说这是打仗,又不?是兄弟骑马打雪仗,哪有全把皇子派出去的道理??两个在外面已经足够了,你去绝对不行。”

江屿便也没再深究,转而问道,“那你想让萧向翎去?”

“更不行。让他去无疑放虎归山,日后必是你的心腹大患。”

江屿这次没否认。

似是突然想起什么事,江屿脸上出现一瞬间奇怪的纠结,随即竟是紧闭上了嘴。

想注意不到都难,夏之行扭头问道,“怎么了,想说什么?”

“没什么。”江屿摇头。

“什么事?”夏之行再次逼问。

“倒也没什么。”江屿脸上纠结矛盾的表情更甚,良久才说出下面的话?,“之前父皇提过一次指婚之事……”

夏之行一愣,以他的了解,江屿从不?会是关注这些男女亲事的人,把姑娘家送到门口都未必看?上一眼。也正缘于此,关于他的一些乱七八糟的传闻也在宫里私下传开。

而如今,江屿面部表情极为古怪,既不是欣喜,也不?是排斥,倒像是一种极为不情愿的期待。

“是我这里不?行。”夏之行第三次拒绝。只是这次他却偏过头,有意错开了目光。

“她已经心有所属之人,我必须遵从她的个人意愿。”

江屿心底已经察觉到对方的反常之处。

他脸上依旧维持着那副纠结的神情,说道,“夏大人,你看?我的眼睛。”

夏之行转过头来。

江屿倏然屏住呼吸,心中的猜测成了七八分。

在那黑色的瞳孔中,他却能看见一个艳丽的映像。

一个女子面色苍白,脸上却洋溢着遮掩不?住的笑?意,几乎没有血色的唇有些干裂,像是秋风中瑟缩的一尾蝶。

——是若杨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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