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 36 章

几?个月前?,这?个石子弹开了江驰滨派来刺客的利剑救下了自己的命;而如今,这?石子弹开了自己的软剑,救下了江驰滨的命。

他不会不知道情况。

这?是明摆着要拦下自己。

刹那间闪过的的惊怒,转而变为心脉中疯狂撺掇的无名之火,让那种诡异的焦躁感再次升起,避无可避。

江屿剑头未落,依旧径直指向江驰滨的眼睛。而与此同时他偏头看去,一道黑色身影在月色中策马奔来,马蹄踏起清雪,在月光下闪着银光。

初见场景恍若昨日。

江屿沉默地看着,他在距离自己不远处的地方翻身-下马,而后迈步走了过来。

江屿浑身肌肉下意识紧绷,并未放松警惕。

“萧……萧将军救我。”江驰滨颤声求饶,却被江屿一剑怼了回去。

江屿执拗地盯着萧向翎向前?迈的步子,由于紧张唇角紧抿,下颌处还在微微颤着。或是由于在外面站得?久了,他的眼尾和脸颊都染上一抹绯红,却在浑身的血污中并不明显。

他在等着对方先开口。

“受伤了吗?”对方却猝不及防地来了这?样一句。

这?声音霎时被冷风吹散,听上去甚至沙哑得?有些陌生。

江屿忽然觉得?自己指尖有些发颤。这?句话仿佛将压制情绪的闸门彻底炸开,满腔的酸涩便轰地四处炸开,令人眼前发白。

过了良久,他才迟钝地低头看着自己满身的血迹,艰难地摇了摇头。

他甚至能听见颈部关节摩擦积压出的轻微脆响。

萧向翎站在距离他们较远的地方。

他昼夜不分地策马而来,当看到满身血迹的江屿时候,全身的血液几乎要倒流回心?脏里面。

若是再走近一些,他毫不怀疑自己会冲动地拦到他们面前,夺下江屿手中的剑,死死攥住他并不老实的手腕,叫他不能再挣脱半分。

恩怨与生死尚且不论,他只是不想让江屿手上,沾上一滴不干净的血。

可他什么也做不了。

在彻底没有之前?记忆的情况下,连判断“江屿是否就是自己要找的人”这?件基本的事情,都变得无法实现。

那故人喜好干净,最厌弃杀戮,讨厌鲜血和尸体。

但江屿是个截然不同的小疯子,攻击与鲜血是他发泄情绪最喜欢的方式,他不在乎衣服是否会被弄脏,不在乎深夜是否会被梦魇缠绕。

但真的喜欢吗。

……真的不在乎吗。

“……萧向翎。”江屿哑声开了口,“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我不希望你插手此事……抱歉。”

萧向翎站在原地没动。

江屿垂下眼睛,故意没去看他眼中神?色。

不知缘何?,他竟觉得?从那极其纯粹的眸子中,若是透露出丝毫厌弃与失望的情绪,大概都是一种?极端的亵渎。

但与此同时,一-股茫然的恶意骤然从心?头升起。

地牢之中那句,“我那位故人心善,所料单纯。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从不恶意揣测他人真心?……并非是殿下这?般的周密之人”瞬间在耳边鸣响。

萧向翎念着心?底的一位故人,却又停滞京城并不出发寻找;对于自己,一边是敷衍打诨、屹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却又会在每次情急之时毫不意外地出现。

会递上裘衣,会刻意被挑去剑,会捻着杯盏轻笑,“殿下觉得?此诗为何意”。

——你不会信任他人,我教你。

江屿骤然明白,困扰折磨自己月余的焦躁之感究竟源于何处。

想通之后,他面上忽然显现出一种?残忍而豁然的笑意。

这?又如何??

他要亲手撕裂开皮肉,扯碎纷乱的线团,要亲自斩断这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情绪。

“萧向翎,你看。”他笑着,缓缓抬起手中的软剑,随意挽了个漂亮的剑花。

“你看这?样,我还像你那位故人吗。”他笑意渐深,“‘心?善、单纯、从不恶意揣测他人真心?’,那他会这?样吗?”

萧向翎直觉不对,本能地想上前?去阻止,下一瞬,脚步却陡然顿在原地。

江驰滨骤然浑身僵硬,凄厉地张大了嘴,却没发出声音。

但那声音似是已然惊响,宛如一支凄厉的剑,笔直射向夜空。

江屿猛地抬剑,径直刺向对面人的眼珠。并未十分用力,深度不致死,但血雾却瞬间从伤口处迸发开来。

萧向翎仿佛听到一声迟钝的闷响,在脑海中宛如惊雷一般炸开。

而江屿竟还维持着侧头看向对方的姿势,唇角的笑意还未完全消退。猩红的鲜血猛地喷溅到他的脸上,他却只是微微眯起了眼。

整个人像是从地狱中走出来,凄美而妖艳的魔鬼。

但他似乎还觉得?不够。

下一瞬,他竟是直接将软剑从对方眼眶中拔-出来,另一只手紧紧攥住了对方的领口。

鲜血疯狂地向外涌出,即使距离并不近,那刺鼻的腥锈味也遮不住地往鼻子里钻。

江屿自始至终没向江驰滨瞥去一个眼神,他死死地盯住萧向翎,紧握住软剑的手剧烈颤抖着,顺带着紊乱的呼吸,与骤起骤落的心?跳。

“这?样……还像吗?”江屿语调陡然变高,脸上的表情复杂得?说不上是在狂笑,还是在哭。满脸的红色液体顺着下颌流下,将一切细微的表情都遮掩得?完美无缺。

他再次将软剑猛地向前?刺去,这?次直接穿透了对方的喉咙。更多的液体迸射-出来,把江屿本就被污血染湿的前?襟变得?更加鲜红艳丽。

呼通一声,尸体倒了下去。

与他身后那个巨大的尸堆一同,除了死相更凄惨些,看不出任何?区别。

沉默了良久,江屿才似乎稍微缓过些许神智来,蹲下身,拾起一旁地面上散落的卷册,另一只手抬起尸体的小臂,握住他的指尖在那上面一按。

鲜红的指纹,所谓画押。

他似是想把那卷册仔细折叠好,塞进自己的前?襟内。但他才发现双手抖得?如此厉害,连画押的指纹都摩擦了几?瞬,才成?功印上。

他的手上、脸上、身上全都是肮脏的血迹,害怕弄脏那卷册,情急之中胡乱地把手按在身上擦,却越擦越乱。

那卷册就半开着摆在地上,江屿浑身是血,微垂着头半跪在它旁边,一时手足无措,显得荒诞而又可笑。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江屿想回头,想站起来,想立刻逃跑。

但他竟发现自己连抬起手指的力气与欲望也没有,整个人像是突然被抽干了力气。

如今浓重到无法接受的血腥气后知后觉地钻进鼻子里,让他有强烈的呕吐的冲动。

待他缓过神?来之前?,便已经撑在地上干呕了起来。

萧向翎的手拾起了地上的卷册。

“他的尸体被偷了……”江屿突然说出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但看过卷册的对方,无疑能领会他话语中暗含的意思。

萧向翎蹲下身来,半蹲在他面前,却始终沉默着。似是并想不出什么合适的开场白,来打破这极端危险的气氛。

良久,江屿看见对方从怀中掏出一块白色手帕,一点点擦拭掉自己脸上狰狞的血迹。

他的身体下意识往后缩,却终究强撑着停在了原地。

脸上的血迹已经有所干涸,无论怎么擦都会留下明显的痕迹。手帕不过在脸上蹭过一周,便已经遍染了污红的颜色。

江屿低着头,看不清对方的神?态,但正就是这长久的沉默,让他心?中所有不安的情绪冲到顶峰。

“你说句话。”江屿咬牙。

萧向翎手上的动作一顿。

“你他`妈说句话。”江屿握住对方的手腕,将其从自己面前不讲理地扯下去,“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其实不用刻意动手去扯,就在江屿抬头的一瞬间,竟有两滴清澈的液体顺着下颌流下来,萧向翎已经停住了动作。

这?是他第一次见江屿哭。

在此之前?,他从不知道一个人的眼泪可以流得?如此之快,快到几乎不经过眼眶内的酝酿渲染,甚至眼尾都没开始泛红,那眼泪便已经顺着脸颊不着痕迹地淌了下来。

一向理?智而克制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令人喘不过气来。

他平静地盯着江屿的眼,心?底却已经乱成一滩乱窜的水。

“你想听什么。”他努力说着最贴合身份的话,“尸体找不到,我可以帮你找。”

“我不要听你这?个。”江屿仿佛彻底打开了闸门的洪水,情绪来得一发不可收拾,“你为什么要来找我,为什么知道我在这?”

未等萧向翎回答,他继续逼问,“你为什么在不了解我的时候,就几次三番冒着生命危险救我?为什么会在发现我在宴会上下毒的银针,还选择替我包庇?为什么江驰滨几?次三番找你针对我,都被你以种种?理?由拒绝?为什么要在雪天夜里等我?为什么要给我看那首诗?为什么……为什么要故意被我挑了剑?”

江屿语速越来越快,丝毫不给萧向翎回应的时间,又似是害怕对方的回应,从而一-股脑将心?底所有不安全部坦然供出。

“你之前?让我信任你,但我骗你说我会留在京城……可你仍然知道我要去哪里,你甚至可以猜到我会来这里做什么?”

他指着身后的尸体,哑声道,“你早就能猜到,你并不感到意外是吧?那所以你过来,是为了什么……是不是你心?里还在隐约着相信,我是你想找的那位故人?”

江屿看着对方沉默的神?态,心?底变得?愈发凉,“是因为我们叫同样的名字?因为他胸口也有这?样一道疤?还是因为我颈上挂着的那块血玉?”

“但无论是什么原因,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不是他。”

他颤抖地吸了一口气,压制下本又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我不记得你,也没有任何关于‘他’的记忆。即使我们有再多相似之处,即使是什么转世投胎的鬼扯,我们也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他咬牙道,“别用‘他’来拴着我,也不需要你因为‘他’照顾我。”

说完这?一通话,气氛陷入了诡异的沉寂中。

唯有两人交接在一起的目光,证明着他们在听着对方说的话。

江屿发泄般地尽数说完,心?底却近乎自暴自弃地涌上一种?失落之感。

听了这?些,对方大概不会再对他抱有任何期待,可能会感受到冒犯与愤怒,也大概率会离开这?里继续寻找。

但另一方面,也不会再将透过他,看见另外一个人。

如他所愿。

“不,你想多了……”萧向翎忽然开口。

他收敛了眸中的情绪,极其压抑着呼出了一口气,“你不必有心?理?负担,也不必……多想。”

“我对你好,是因为,你是我决心要效忠的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