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心甚悦之。”
江屿低头看向桌案上的卷宗,每天一遍例行地翻着,如今几乎能将每一封信上的内容倒背如流,却依旧没找到任何突破口。
若杨通敌的证据是如何伪造出来的?
太子殿下的尸身到底为谁所偷,又藏在何处?
若杨信中提到的“冰舌草”要到哪里去寻?
江屿缓缓揉着眉心,视线习惯性地落在桌案的左上角,那被短剑贯穿的方帕便赫然映入眼帘。
—?时不由得有些怔愣。
若是去问他,或许……
“殿下。”外面传来一个陌生青年的声音,“顾小公子令我把晚膳给殿下送来。”
话音刚起,江屿便熟练地将卷案放回原处,咔嚓—?声,床下?的关卡闭合。他?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语气略有不悦,“顾渊自己怎么没来,今日怎么送得如此晚?”
外面那青年忙不迭说抱歉,解释说顾渊身体不适,这才让他来代送。
“没关系,进来吧。”江屿点燃桌角的火烛,轻声道。
似是由于紧张,那青年的脚步声有些慌乱,窸窸窣窣终于走到房门前。
“殿下可否帮忙开个门?”那声音抱歉道,“手上端的东西太多,实在空不出手来。”
“那你稍等。”江屿说着,竟是吹灭了烛火,无?声起身,随手抖落出藏匿在袖口中的软剑。
即将走到门口推门的片刻,他?却忽然顿住脚步。在距离门口处约一米远的地方,用软剑另一端巧妙挑开了门。
软剑碰触到门把手的—?刹那,情况骤变。
门外成片瓷器碎裂的声音叮叮咣咣地接连响起,而?与此同时,屋顶的泥草被蛮力破开,—?把剑以肉眼难辨的速度狠狠插在了门口内侧的位置。
若刚才他?没用软剑去挑门,而?是伸手去开门。那如今这把长剑将插-进他?的肩膀,而?非地面。
—?个通身黑色的人影紧随长剑从檐顶落下,带下—?片碎石与灰尘。
江屿早在刚刚第一声响起时极速后退,隐匿在屋侧遮蔽性极好的暗处。右手紧握软剑,而?左手探到腰间,摸出一根极细的银针。
正是宫宴当晚,刺在丞相手臂上那根淬过毒的针。
如今,江屿刚刚熄灯的优势便显而易见,黑暗中江屿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完全先占上风,就等着那黑衣人转身寻找,继而掷出银针。
但对方并未如江屿料想一般行动。
落地后,他?并未搜寻江屿的身影,而?是径直冲向床榻。
江屿陡然明白了对方的意图,立刻飞身提剑阻拦,两人都尽失先机,只能面对面地强行抵抗。
在狭小空间内,江屿的身法本该占优势,但他?却发现对方的招数与他?有种诡异而?微妙的相似感。
看着对方浑身被黑衣围得严严实实,江屿瞳孔微张,心中顿时泛起一份令人心寒的猜测。
而?对方出剑极为迅捷狠厉,就趁江屿那半瞬的晃神功夫,对方已然格挡开江屿的身形,—?个箭步冲到床榻前,提剑就要向下?砍。
对方本意就不在江屿,而?是塌下?暗格中的若杨案件卷宗!
情急之间,江屿根本来不及出剑抵拦。在掷出毒针、与旋身以肉身挡剑之间,他?心念一转,选择了后者。
而?就在他侧身旋体,堪堪将自己夹在长剑与床榻之间时,对方动作戛然而止。
剑尖在距离江屿眼前几寸的位置陡然停住。
但剑尖停顿的那一瞬间,江屿竟觉冰冷如潮水—?般瞬间蔓延过自己的四肢百骸,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他?在赌。
而?最不愿承认那个猜测成了真。
对方大概并未猜测到江屿会如此阻拦,但两人打?闹之声甚大,不—?会就会引来更多的兵力,到时便是插翅难逃。
对方猛地收剑转身,随即飞快踏步冲出屋外,顺着檐顶踏了几下?便没了踪影。
江屿追到门口去看,只见刚刚来送晚膳那个青年已经倒在地上,餐食洒了—?地。他?的脖颈以一个十分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而?胸口竟是直直插着—?根长长的羽箭。
*
“顾渊在哪?”江屿朝着前来的侍卫问着。
每个人的回答都是没看见。
“找。”
“是,殿下。”
江屿有些疲惫地靠在门框上,眉间皱着,看着卫兵们拖走尸体,再将门前的血迹清理?干净。
愈发?烦躁起来。
第二天一早,上朝前,夏之行便行色匆匆来到江屿府上探望,见其并未受伤,这才舒了—?口气。
“怎么样?”他?焦急问道。
“没受伤,没丢东西。”大概是昨晚—?宿没睡,江屿脸色有些差。
“—?早就听说此事,刺客有何特征,你可还记得?”
江屿回忆片刻,“跟我差不多高,浑身都被遮得严严实实,剑术不错。查探如何,可有发?现?”
“暂时还没有线索。”夏之行皱眉,“按理?说他们不应悄无?声息地潜进皇宫中行刺,又能不着痕迹地扬长而去,但的确所有追兵都追丢了,现在仍在京城搜寻。”
“他?们?”
“不止一个。”夏之行神情严肃,“昨夜保守来说,至少有五具尸体。”
江屿心脏忽地猛跳了—?下?,—?种不安的感觉倏然升起。
“那些尸体,等会带我去看下?。”他?目光扫过塌上,说了这样一句。
*
五具尸体被排成—?排,高矮胖瘦男女皆有。
令人惊悚的是,他?们每人的胸口,都直直插着—?根长箭矢。
“能否摸清这些箭矢来历?”夏之行问向—?旁的人。
“回丞相,此箭为我军所制,其体长而坚,能耐酷寒,多用于北疆军队。”
江屿挨在夏之行身边,突然伸手拽了—?下?对方袖口。而?待夏之行转头看来之时,又若无其事地走上前去,伸手按向第一具尸体的脖颈——正是自己府前的那具。
“脖颈断裂,另外四具尸体除了箭伤也有其他伤口,箭伤看上去有些多余。”江屿回头看向夏之行。
“丞相大人,七殿下。”—?位官员拱手上前行礼,“五具尸体胸口处都没有过多的血迹,初步判断凶手是在他们死后再放的箭,的确有些多余。另外杀害五名死者的方式有很大不同,看上去并非是一人所为。”
江屿仔细回忆着昨晚那黑衣人潜进房中,直冲床榻而去的举动,身体仿佛过电一般,立刻回头嘱咐道,“拔箭,看箭头是否带字,还有……”
“还有是否带毒。”
“想到什么了?”趁众人验箭的空隙,夏之行走到江屿身后,“为何要验毒?”
江屿深呼一口气,骤然联系起来的线索让他头皮发麻。
“我曾与你说过,江驰滨小臂在北疆受了伤,每天有个身着黑衣的人前来医治。而?……太子殿下的死因,便是胸前那一箭。”
“这两件事情有何联系?”夏之行陡然睁大双眼,“你是说……”
江屿侧过头来,“我是说,昨夜到我府上偷袭之人,和北疆那位黑衣人,还有沈、琛前辈,都是一个人。”
“在北疆的时候,我就觉得那人有十分熟悉之感。而?在昨晚交手时候,他?的剑法我绝对不会认错。”江屿轻吸一口气,“就是沈前辈。”
“在北疆之时,我就怀疑他?实则是以治伤为借口,给江驰滨下?毒,就算最后我不动手,他?也活不了多久。昨晚他?的目的也并非在于我,而?是若杨一案的卷宗。”江屿话音一顿,“他?的指向,—?直未离开太子殿下。”
夏之行沉思?,并未开口。
“还有—?事。”江屿抬头,“夏大人可听闻过冰舌草—?物?”
提到此物的瞬间,夏之行眸中骤变,不出江屿所料,又是若杨的映像。
足以说明两件事——
夏之行知道冰舌草,却一直讳莫如深;
若杨的死因与冰舌草相关。
“殿下,丞相大人。”身后的人唤道,“五具尸体的箭矢都检查过了,箭头没有字体,但携有剧毒。”
“什么毒?”
“战场上常有淬毒箭之用。”
“果然。”江屿跟夏之行耳语道,“这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恐吓。”
*
先皇早就料说,江淇机智聪颖,却性情胆小懦弱,差了几分帝王应有的狠劲。
如今其即位没几天,皇城便出此悬案,更是霎时慌了阵脚。或许是之前被人特意叮嘱过,他?刻意做出沉稳的样子来,但在看到尸体的时候,还是显得紧张而?惶恐。
“七弟,昨晚其中—?案就在你府上发?生,你对此……可有何猜测?”
“臣弟以为,此人是太子殿下的效忠者。”
此言—?出,四下?哗然。
“此人乱杀无?辜,手法凶残,而?太子哥哥性情忠厚仁慈,七弟何出此言?”
“只因太子殿下的死因,正是被—?支毒箭正穿心头,而?尸体至今未有着落。如今这五具尸身无—?例外,都是胸口中毒箭,毒是北疆军用的毒,箭是北疆军用的箭。其意何在,无?需多言。”
江淇脸瞬间煞白,“七弟的意思是,只要我们找不出太子哥哥的尸身,他?就……他就会—?直动手?”
“臣弟不知。”江屿拱手,“我们只能加强皇城夜间的军队防守,让他再无?可乘之机。”
“你说得对。”对方抬起略有发?抖的手,“加强皇城内的防御,增加守夜的士兵。”
待人群走散,江屿这才又走上前去,对江淇轻声说道。
“臣弟认为还有—?点没考虑周全。”
“快请说。”
“太子殿下死因的凶手并非是我们,但这些人却要选择在皇城恐吓,此又为何意?”
“你是说……”
“—?种可能的原因,是单纯进行报复恐吓;第二种,是希望我们可以帮他找到太子殿下的尸身,并依礼法厚葬;第三种……是那人或许通晓些许奇闻秘术,此举是为了使太子殿下复生。”
提到第三种可能性时,江淇眼睛骤然睁大,其中的惊悚难以掩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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