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第 55 章

江淇的书房内灯光晦暗,他皱眉看向一旁的坐在椅子上的夏之行,神情愈发?阴恻。

若是对方中蛊,自是任他摆布,然而蛊虫没有女子血喂养的这几天,夏之行的状态已经有了明显的变化,不仅经常牙关颤抖,额头冒冷汗,甚至一天偶尔有几次会短暂清醒过来,只是不出片刻就会昏过去。

他心中有鬼,是真?的怕夏之行某天真?的完全清醒过来,想起他这段时间做的全部事情,怕是会直接将?他痛斥一番,随即以死谢罪。

江淇自认为是一个极其需要?他人支持的人,内心柔弱得很。以至于每当夏之行出现些许异常表现之时,他都握紧佩剑,紧张地看着对方,打?算在对方清醒着说话前,便一剑捅过去。

房门开合,道士走进来。

“大师。”江淇皱眉,脸色不太好,“几天前你就说那女子该到?了,可如今却还是没有消息。再如此拖下去,夏之行真?的恢复神智,又该如何是好?”

不想那道士听此,竟是直接跪下身?来,惶恐道,“还望陛下恕罪,只是那女子被押往京城的途中竟自己跑了,搜遍整个京城都没寻到?。微臣……微臣定继续派人寻找,掘地三尺。”

江淇脚下一个踉跄,险些瘫坐到?座位上。目光良久才有了焦距,他绝望道,“那若这女子一直找不到?,岂不是……”

“倒也并?不绝对。”道士跪在地上缓缓开口,“除了生辰八字完全符合的少女心头血,将?青壮年的整个心脏捣碎,血汁喂进去也是可行的。”

江淇干呕一声,险些没吐出来。

“江屿那边,办得如何了?”江淇换个话题。

“陛下不用?担心。”道士笑道,“已经安排好了,这回?定不会再出问题。”

*

与此同时,江屿刚刚回?到?寝宫中,回?忆着前几日与江淇的会面。

他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江淇,一共有三个原因。

首先是要?确定江淇对他的态度。他走后府上被严加看守,路上又派出军队堵截,必是心怀不轨,但当他质问之时,又以其他理?由搪塞。足以说明,因为某些他还不知道的原因,江淇非要?让他死。

但另外,江淇性情向来胆小懦弱,而今虽对江屿起了杀心,却不敢当面对质。行事也有些畏手?畏脚,所以这些阴损点?子,绝大的可能性是他身?边的道士出的。

其次是要?确认夏之行的情况。昨日一见,发?现他似乎只有偶尔的间隙才能短暂地清醒片刻,却又处于怔愣的状态,大概是控制人神智的蛊虫导致。联想到?回?程路上救下的那名女子,大抵是目前蛊虫缺乏饲喂的养料,效用?才会逐渐减轻。

最?后,是用?话故意激江淇。他对江淇说“围在我?府上的士兵,我?也会挨个好好感谢的”,但凡神志清晰的人,都能听出其中的威胁意味来。如此江淇定会撤走他府上包围的士兵,但会由于慌乱仓促采取其他行动,这也正是探寻江淇动机的良好时机。

江屿在认真?思考事情的时候常会全身?心投入,甚至对自己习惯性的动作没有意识。等到?缓过神来时,他已经坐在桌案前,将?案上那盏温茶喝了大半。

他看着那半空的茶盏,眉头逐渐锁起,喊了几声顾渊的名字。

无人回?应。

不好的预感霎时从心底升起。

顾渊知道他不喜凉,一向都是用?热水泡茶,只有在江屿想喝时才会倒进茶盏中,从不会这样放在桌面上任其变凉。

大概是这几日头脑过于疲惫,又或是由于从北疆忽然回?到?京城有些恍惚,竟连如此基本的细节都没注意到?。

江屿猛地站起身?来,试图将?茶水吐出来,却在起立的瞬间眼前一黑,双膝发?软,一阵天旋地转,双手?堪称仓促地撑在桌面上,才没让自己径直摔到?地上去。

在极度的恍惚中,他看见几个陌生人从门外涌入,手?中持着刀剑,来意不善。他用?颤抖的手?拔-出软剑,紧紧握住拳头,直到?指甲深深刺进皮肉中感受到?刺痛,才勉强清醒些许。

那几个人见江屿明显服过桌上被下了药的茶水,便二话没说冲过来。本来想着江屿这幅几乎站不稳的样子已是强弩之末,便有些掉以轻心,甚至想赤手?空拳地将?人绑走。

却没想江屿竟在这明显的状态实力?悬殊下,猛地朝眼前最?近的人刺去。

江屿此时只觉那药效极狠,浑身?不住地冒冷汗,四肢和躯干都在由于脱力?不断颤抖着,眼前的景物不断旋转,连耳边的声响都变得渺远而模糊不清。

他狠狠咬一口舌尖,同时全然凭借耳边的声响和身?体的本能向前挥剑,在混乱中似是刺中几个人,但同时自己身?上也多了不少大大小小的伤口。

江屿忽地感觉眼前一花,双-腿瞬间没站稳,刹那间便有长剑径直冲他眉心刺来,速度之快甚至划出了破空之响,但在江屿眼中却只是一团全然分不清路径的白影。

眼看着剑尖距离自己越来越近,江屿脑中却有些空白,甚至连意识到?此事本身?都有些迟钝。他只是微合上眼,手?中的剑也不知何时掉落在地上。

就在剑距离眼前堪堪几寸距离之时,却忽然被猛地扫开,模糊间江屿只看一人似是挡在自己身?前,又听见一些嘈杂的只言片语。

“你别拦着!”一人喊着,“这小子他娘的一剑刺穿了我?们弟兄,用?他小命来偿!”

“你疯了!道长千叮万嘱,只可将?人带走,不可伤人性命。我?们只拿钱做事,休要?将?所有弟兄都卷进去。”

“带到?那鸟不拉屎的地方,人不死也残,早死晚死有什么区别。”那人大声嚷嚷,“不如就在这先废他一只手?!”

耳中最?后一丝声响也如潮水一般倏然远去,江屿只觉额头一痛,终于彻底倒在地上。

*

江屿大概是被痛醒的。

耳边皆是嘈杂的讲话声音以及噼啪的火苗声。他的脸似是离火堆的位置极近,汗水将?额前的碎发?全部打?湿粘在脸上,但他却仍然感受到?浑身?无法?遏制的寒意。

地面冰冷,此处大概是个山中的石洞。

头痛欲裂,他试探着动了下四肢,却发?现双手?被反剪着捆在身?后。而右手?腕处传来钻心的痛感,令他几乎窒息,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石洞中几个士兵正围在火堆旁嬉笑,见江屿醒了,便都在他身?边围成一圈,居高临下地看着人略显狼狈的模样。

江屿手?腕处的刺痛钻心腕骨,却又被极不舒服的姿势捆在身?后,额角的冷汗成缕地顺着苍白的面孔流下来,嘴唇近乎没了什么血色,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

然而这幅样子在别有用?心的人眼中,却是勾人至极。

像是高高在上的谪仙终有一日坠入泥泞中,明明已经痛到?无法?忍受,却还要?咬牙死撑着最?后一根傲骨。

这种隐忍而压抑的脆弱神情,在周围这些士兵眼里便是变了一番味道。叫人想把最?后一根傲骨也生生折断,肖像他紧咬着的唇瓣或是何许滋味,平日里清冷的嗓音呻-吟起来又将?是何方光景。

“小美人,手?腕还疼吗?”一人蹲在他身?前,极端病态地笑道,“别担心,没断,就是不小心脱了臼,废不了。不过若是再捆几个时辰,可就说不定了……”

他朝江屿极为轻佻地伸出手?去,想去摩挲那被冷汗浸湿的苍白皮肤,同时贱兮兮地说道,“你求我?,求我?就帮你解开。”

四周传来一阵哄笑。

江屿头脑乱成一滩浆糊,但还是勉强分辨出自己的处境。

绑走他的幕后主使者是谁尚无定论?,但是江淇的人概率最?大。而眼前这群士兵敢对自己指手?画脚,甚至掰脱了手?腕,定是这主使者放了狠话,直接要?他的命一了百了,以绝后患。

蹲下身?那名士兵回?头朝众人笑着,手?几乎要?接触到?江屿的脸。而就在此时,他却忽然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

只见连眼睛都很难睁开的江屿,竟是狠狠咬住那人的手?背,鲜血顺着嘴角流在地上。

那人猛地向回?抽手?,一下竟然没抽回?来,他一边拼命尖叫着,一边用?另一只手?朝人脸上甩了一下,留下明显的红痕。

见江屿还没有松口的意思,他扬手?想一拳打?在对方小腹上,却在中途被身?后人死死拦住。

还是在府中,替江屿挡剑那名士兵。

“你说你-他-妈是不是有毛病,我?肉都快被咬下来你没看见吗,再拦我?把你一块砍了!”

那人并?未理?会他的威胁,一只手?依旧死死拦住他的手?臂,淡声说道,“道长刻意说过要?把人命留下,你下手?如此不知轻重,真?出了什么事你担得起责任?”

那人又气又痛,急得脸红脖子粗,刚想出言反驳,幸好江屿也在此时松了口。

虽然此举并?非他有意为之,更像是脱力?半昏迷状态的下意识之举。因为江屿松口后便紧闭上眼睛,头部也微微向下垂着,俨然一副毫无生机的样子。

那人连忙把手?抽出来,此时手?背上的血肉已是一片翻起模糊,若是再咬上一会,整块皮肉非教他给咬下来不可。

被咬那名士兵低低骂了一句,最?终却还是一脸憋火地走了。

江屿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勉强抬眼,终于看清今日两次救他脱围之人的面孔。毫不意外的是,此人的脸普通至极,他完全没有印象。

他想开口说话,却连发?出一丝声音的力?气也没有,最?终只是微不可察地朝对方点?了点?头,动作小到?几乎看不见。

那人却只是用?极其复杂的神情低头看江屿片刻,随即错开目光,隐下眸底的晦暗不明,对周围人说道,“到?时辰了,该去找道长上报近情,还要?取些药物。”

他冷冷注视那手?背受伤的士兵一眼,话中意有所指,“道长给我?们的药粉是三次用?量,被你们全倒进那一碗茶水里面,还真?当不用?顾忌人性命了不成。道长若是想要?他现在死,何必叫我?们折磨拖延时间?一群蠢货。”

受伤那人仍是不服气,却又着实对道长惧怕万分,良久终于说出一句,“那我?们都走了,他逃跑怎么办?”

“不会。”他回?答果断,“来回?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你们去,我?守在这。”

众人陆续出洞,唯有那人沉默着背对江屿,坐在火炉旁。

江屿全然不知那人的用?意,直觉似是表明对方对自己并?无恶意。

倘若在平时,他定不会因此便对一个人放松警惕。但现在已是千钧一发?之际,自己目前的身?体状况插翅难逃,而他也只有一种方式能向外寻求帮助。

他试着右手?用?力?,却霎时痛到?眼前一黑,牙关颤抖,无奈之下只能用?左手?在身?后摸索。

双手?被反剪的角度刁钻,关节被别在中间,完全用?不上力?。他咬着牙在腰间探寻许久,才摸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此时刚刚被火苗烤干的衣裳再次被冷汗浸湿,整个人宛如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他侧躺在冰凉的地面上,手?中竟是握着不久前沈琛再次寄给他的香料。

他试探着将?身?体向前移动一小段距离,却由于右手?腕下意识用?力?而痛出一声极低的闷哼。江屿立刻抬头看向洞口背对自己那人,却见他并?无反应。

刚刚的响声极轻,在火苗的掩饰下更是常人难以察觉,但江屿刚刚分明看到?那人身?体一顿,但转瞬间便放松下来,自始至终并?未回?头。

见此,他便干脆没什么顾忌地向前蹭着身?体,在火苗几乎已经窜上背后袖口之时,将?那块香料掷入火中。

做完这些仿佛掏空了他最?后一丝气力?,只觉五脏六腑都被一-股乱窜的郁结之气搅着,让他晕眩得极想干呕。

一-股异香逐渐从身?后的火堆中传来,但江屿的意识也逐渐涣散。他半阖着眼睛,一边觉得火旁滚烫火热,一边又觉得体内寒冷难耐。

不知过了多久,似是有一只鸟扑闪着翅膀落在他面颊上,而面前的光线被遮住,像是有一人站在了他的身?前。

江屿原本的打?算是在传信鸟儿身?上做些线索,但此刻竟连抬抬手?指的力?气也分不出。他急促地喘着气,拼命找回?神智试图想着面前之人打?算做什么。

那鸟儿在他面颊上栖息片刻,爪子不安地拨了拨江屿潮湿的面颊。良久,见江屿并?没有搭理?它的意思,便在他嘴角轻啄了几下。

江屿睁不开眼,但他似是觉得面前的人蹲下身?来,将?那小东西捉走,毫不客气地扔了出去。

不出片刻,洞外杂乱的脚步声响起,像是那些人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