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第 65 章

“我知道你知道后一定很恨我,这也是我为什?么现在才跟你说这件事情的原因。我当时没护住若杨,现在……可能也护不住你。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用这条命帮你们争取一点时间,再?把你需要知道的东西,最后告诉你们。”

“为什?么?”江屿忽然哑声问。

他的声音显然是刻意压制过的,却依旧流露出干涩到沙哑的声音,一字一顿,沉重?着碾磨过。

夏之行?把想说的话说完,似是终于放松下来,连坐姿都几乎无法维持,便向后靠在了床榻边缘上,看上去有?几分落魄。

“什?么为什?么?”他轻声问着,听着窗外传来的兵器声响又加了一句,“你们该走?了。”

“为什?么觉得,我会恨你?”

夏之行?的表情忽然变得古怪,仿佛极力控制着自己并不美观的神态,胸前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松开,鲜血从明显的血洞中流了满身,那已?经是一个几乎没有?生机的出血量。

“……还有?,关?于冰舌草的最后一件事情,也是若杨临死前,才告诉我的。”

他岔开话题,“冰舌草一直是个被人信以为真的传说,但是事实上,它只是个传说。这么多年间从没有?人真正见过的,传闻可以医死人,活白骨的神药,实则从未存在过。”

“那剑柄里面,本来就是空的。”

无数人听闻一个传说便对其朝思暮想,每个人心底都有?难以启齿的欲望和?念想,更何况是复活他人亦或是长生不死的奢望,让他们即使挤到头破血流,失去性命,也要把这虚无缥缈的东西拿到手。

而?实际上,这世界上却从来没有?像人们臆想中那么美好的东西。

那若杨当初知道真相?,却又有?意隐瞒,似假而?真地将另一把剑藏到夏之行?这里,又是什?么样的心理。

良久的沉默。

室外的声音逐渐清晰,似是有?一波人正在往这边走?。江屿有?意留下了魏东,探索他们在宫内的踪迹并非难事。

夏之行?彻底向后倒在地上,失去手臂支撑的人仿佛一个断了线的木偶,浑身上下都松懈地失了力气。

“快走?吧孩子。”他声音很轻,仿佛带着几分释然,“无论你之后隐居山园,还是在朝堂上能有?一席之地,我只希望你,平安顺遂。”

江屿忽然猛地从原地跑过去,半跪在地上,双手下意识地攥住夏之行?的领口,却又在指尖碰触到猩红可怖的鲜血时触电般地缩回来。

他似是想把人拉起来,但却又无从下手,连声带震动发出的声音都震颤得颠簸剧烈。

“所?以先皇并非我生父,你才是。”江屿牙关?咬得死紧,眼中充斥着红血丝,“快二十年了,而?你现在才告诉我。”

空中的水汽仿佛都压抑一般凝成水珠,他的眼眶里有?液体在打转,身体的主?人却不准它流出来。他质问。却没得到回应。

“所?以那个害我母妃冤死,为此把小时候的我送去西域,从来不偏向我的皇上,不是我父亲。而?是那个小时候经常来看望我,帮我寻习武师父,一直袒护我替母妃翻案,最后……”他的指节攥紧,“最后告诉我真相?,然后要亲自死在我面前的人。”

夏之行?几乎要黯淡下去的目光,因为这最后一句话倏地震颤起来,仿佛刚刚一切看似漫不经心的伪装都由于这一句话分崩离析。

那一瞬间他不再?是朝堂上指点山河的丞相?,也不再?是被江淇威逼暗算而?没有?自我意识的傀儡,只是一个知悲喜的普通人,面对着这普通却深刻的质问,除了道歉说不出别的话来。

“朝堂险恶,又有?党派之间的明暗相?争,隔墙有?耳……是我的错,我终究还是怕你会置气恨我,若是那样,便不好……在暗处护着你了。”

眼眶中的液体终于抑制不住地流下来,流畅而?迅速地在脸侧滑下来,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水痕。

“我不准你死,你跟我走?。”江屿一边无力地堵住对方的伤口,一边试图把人从地上拽起来,“你跟我走?,我就不恨你,如果你死在这,我要恨你一辈子。”

夏之行?身上的血已?经流了不少,如今几乎连再?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他的手臂被江屿拽起来一段距离,却又重?重?地落下去。

江屿没把人拽起来,却也不甘离开。像只浴血的豹子,眸色泛红,却执拗地紧紧攥着人的双肩不肯松手。

“快走?。”夏之行?无力地拍了拍对方的肩,半闭着眼睛,“这没什?么,是我自己选择的。剑是我自己刺进去的,反正中了那蛊毒也是死路一条,早几日又有?什?么关?系。”

“恨我一辈子又有?什?么关?系?我什?么时候……怕过你啊。”

他感受到江屿的头垂在他的肩侧,那一部分有?些湿热,不只是泪水还是血,但他已?经没了转头看过去的力气。、

他看向站在江屿身后的萧向翎,用口型无声说着。

“快带他走?。”

“对他好一点。”

江屿感觉自己身边的人逐渐安静下来,像是睡熟过去了,仿佛只要他不睁眼,不抬头,就看不见对方身上的鲜血,忽略掉现在的情景与既发的事实。

他想起小时候自己被江驰滨推进水里在府上被禁足后,夏之行?提着甜点来看他,他却闹脾气死活不吃一口。

他想起皇上要把自己送到西域的那天晚上,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谁也不让进,夏之行?提着粥在外面站了一夜。等第二天走?进来的时候,粥都已?经凉透了,而?对方却只是像现在这样把他半圈在怀里,告诉他那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

才发现不知何时,他早就已?经把对方当成自己的亲人,是一种超越客观的关?系上的信任与习惯。

江屿说不清现在的感觉,只觉得胸腔涨得酸涩,潮水一般的压抑顺着咽喉向上漫过去,让他听不见外面的声音,甚至感受不到心脏的阵痛。

不知过了多久,待他的感知觉逐渐回到体内,忽然觉得肩上有?些沉重?。他缓慢而?麻木地将自己上身支撑起来,偏过头,反应好久才发现,自己身上被披了一件黑色的厚重?裘衣。

视线仿佛在刀尖上游曳一般退避而?规谨,顺着地上的一条血痕试探性地向前爬去,顺着那斑驳的黑衣向上看,看见那张熟悉而?关?切的面孔。

那人就半跪在地上看着自己,也不知道跪了多久。

汹涌而?突然的情绪忽然来得一发而?不可收拾,他想开口说话,下一秒就被人圈进了怀里。

顺便体贴地把他的头按在肩上,带来一种方便他肆意发泄情绪,却又不会担心被看到的安全感。

江屿闻到对方身上鲜明而?刺鼻的血腥气,衣襟处的深色还泛着热气。

“刚刚……他们来过了?”他哑声问。

“不用担心,有?北疆军在外面守着,江淇的人不会进来。”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生怕吵醒什?么熟睡的生物,“你如果需要,可以在这多待一会。”

“刚刚为什?么不直接带我走??”

萧向翎没立刻回应,却是耐心地把江屿打斗中头发缠成的缕节打开,再?用指尖梳顺。

“因为我知道你需要时间,一段可以安静下来、共处、说服自己的时间。”他的声音不易察觉地轻顿,“我知道这种感觉。看着喜欢的人流血、身体逐渐变凉,却又无可奈何的感觉。”

他扣住江屿背部的手无意识收紧,直到把人勒得有?些痛。

“我一直后悔的事情,就是那天没能再?多留一会。因为我痛苦、失望、还有?些由于不解的愤怒,但是……”

他缓慢扳起江屿的脸,看见那潮湿却动人的眼角,被恰到好处的红晕染出完美的弧度。

“但是后来想清楚了,再?多负面的情绪,都抵不过一个喜欢。所?以如果你不想走?,我就陪你待在这里,你想多久都可以。”

江屿抬起头问,“是,因为之前,我吗?”

“所?以我不会让你再?走?。”萧向翎垂着眼,灯光显得他眉眼深邃得有?些偏执,“如果你不开心,可以随便拿我撒气;如果你想要那皇位,我手中的全部兵权任你差遣;如果你想走?,我就把你锁在笼子里,让你连离开我视线内的机会都没有?。”

江屿感受着心脏传来的细密的、却愈发强烈的痛感,微微平复呼吸,盯着他的眼,淡声吐出几个字,“佞臣贼子。”

萧向翎轻笑,放低了声音,“但江屿,我说过,你是我永远效忠的殿下。若你真执意要做什?么事,谁能拦得住你?”

江屿忽地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来,他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推开一些,另一只手下意识按了下不安的心口。

“怎么了?不舒服?”萧向翎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异常。

他若无其事地放下手,摇头,“一道浅刀伤而?已?。还有?,刚刚你对魏东他们说的,前来专门要还我一样东西,是什?么?”

“殿下是否还记得,从北疆到京城的小路上,我从殿下这里借过一样东西。”

——他们在月色下接吻,江屿舌尖若有?若无地划过唇上的血迹,开玩笑似的说,“这吻是我借你的,以后要记得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