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内,江淇不安地渡着步子,脚下虚浮而不稳,而那?黑衣道士坐在侧位的座椅上,给自己沏了一壶热茶。
“魏东他们怎么还没来消息,等得我甚是心慌。”江淇皱眉看向道长,“要不然你过去看看,都什么时候,你还有?心思喝茶。”
那?道士顿住手头的动作,却没把茶盏放下,只是端着举在半空中,神色难辨地看着江淇。
对视一会,江淇终于妥协道,“此行事关重?大,夏之行这枚棋子我们需要,而江屿这次一旦逃走,若是再勾连上萧向翎,便更难对付。这已经过去了几个时辰,我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江淇一只手搭在自己胸前,叹息道,“我总觉得最近心神不宁,像是要发生什么重?要的事情。”
道士仰头将?那?杯茶水一饮而尽,沉声道,“陛下,我之前也与你说过,无?论你再无?意于这个位置,最基本的事项还是应该注意,自称不能用‘我’,应该用‘朕’。”
江淇霎时愣在原地,良久才不可置信地抬起手指着对方道,“朕说的话,什么时候论得着你指指点点。我想做的事,全天下人都得迁就着!”
那?道士忽然站了起来,往日刻意弯下去的脊柱伸直,一向用于伪装的软弱神情也消失殆尽。看上去有?几分疲惫,却又像一只精明的老?狐狸终于露出爪牙一般,令江淇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道士略带讥讽地笑起来,嘲道,“陛下,在您的皇宫中,和我这样一个年老?体衰又手无?寸铁的道士,你尚且吓得后退,那?若是遇上萧向翎,遇上江屿,遇上北疆的狼军,又当如何?陛下连发放命令都要拿丞相?做挡箭牌,才能稳固住威信和地位,如此,陛下真的觉得全天下人都会迁就你?”
“江屿今夜就将?被杀死,若是萧向翎敢率北疆军与我抗衡,那?我中原又何尝没有?军队?”江淇显然被戳到了痛点,厉声说道,“无?论如何,我才是当今的皇上,才是你们马首是瞻的对象。”
道士摇头,“依我看,陛下今晚大可不必再等,因为?江屿今夜或许并不会殒身。”
江淇大惊失色,“这件事从始至终都是道长一手策划,怎会出差错?”
“我之前就看出,魏东并不忍心真的杀了江屿,我夜观天象,也觉得此事极难做成。陛下,逆天改命,也要有?个前提。”
他缓慢开口,“当事人有?足够的能力,可以改变天命。否则,那?就是大势所趋,天经地义。”
江淇指尖颤抖得厉害,死死瞪着道士,咬牙道,“我才是天子,我就是天命。即使这位置并不是我所求,但?我可安坐龙位,也可全身而退。”
“全身而退。”道士笑道,“古往今来,但?凡有?皇位交接之事,又何能全身而退?”
两人正交谈,外面忽然传来细密而沉重?的脚步声,随即门被打开,魏东提着剑站在门口,浑身是血,看上去有?些可怖。
“如何?”江淇几乎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般上前问道。
“启禀陛下,道长、”魏东站在原地说着,“属下无?能,后有?萧向翎带少量北疆军前来阻拦,把七殿下带走了。”
还没等江淇会话,魏东再次开口。他并没有?跪在地上行礼,而是直视着江淇说话,僭越与不恭敬的情绪透露得明显。
“敢问陛下,让我们杀掉七殿下的原因为?何?之前说是与北寇勾连造反,但?北寇至今安静规谨,几个月无?任何风吹草动。而礼法上,皇子定死罪必须经详细查明,证据确凿且诸告朝中天下才能行刑。而陛下仅凭借一口之言怀疑,却让我们在暗处悄声将?七殿下解决掉。为?此事不少弟兄都惨死刀下,可敢问这之后,陛下是否即将?要兔死狗烹,过河拆桥。”
“胡闹!”江淇被这一段话气?得几乎要喘不上气?来,刚想出言反驳,却又觉想说的话言辞粗鲁,并不适合君主,而面前的人无?礼僭越,他竟也不知该如何说话,如何处置。
往日这些东西都是由道士打理?协助,而他今天竟也是一声不吭,明摆着跟他对着来。
就在他纠结的瞬间,却忽然觉得心脏剧烈跳动一下,随即全身无?力,浑身冒冷汗,连指尖都脱力地颤抖。整个人像是瞬间被抽干了力气?,甚至在意识过来之前,缓慢蹲在了地上。
魏东一惊,伸手想去扶,却见道长一步步走过来,眼睛一动不动盯着地上的人。
“陛下果真是不谙朝事,有?时这并不是无?知,只是愚蠢。”道长叹气?,“陛下实在是过于不辨奸善,又过于轻信了。不知陛下有?没有?怀疑自己最近心慌无?力、甚至有?些精神烦躁的原因?”
他看着江淇瞬间惊恐的表情摇头,“臣为?陛下做过那?么多各种各样的丹丸与蛊药,可曾想过那?些东西有?一日也可能被用到自己身上?”
“你……”
“陛下不必忧心,它并不致死,只是偶尔会让陛下心境烦躁,时常困倦罢了。”
“你想做什么!”
“顺应天命。”道长看着江淇,惋惜地摇了摇头,“毕竟辅佐您做皇上,哪有?自己手握重?权来得方便?所以陛下大可放心,我不会让你死,只会让你听话一点,也省心一点。”
“这难道不正是陛下想要的吗?”
*
七天后,朝堂上。
江淇依旧坐在龙位上,那?黑衣道人如今却立在他的身侧,而前些日子一直站在这里的夏之行却忽然没了音讯,整个朝堂上的氛围诡异而又死寂。
“臣有?一问。”终于有?一个人从一侧站到中间,颔首行礼,“敢问夏丞相?今日不曾上朝,也并没有?其他的消息,可是身体不适?如此也好?方便前去探望。”
他明明是问向江淇,但?后者听到这句话却下意识看向一旁的道长,随即又想起什么一般转回来。刚想说话,却被一旁的人率先?开口。
“夏大人最近身体抱恙,御医说不能见光见风,顾也无?法去探望。”道士闷声说着,“你们的好?意丞相?与陛下都心领了,不出几日待夏大人身体康复,自然会回到朝中。”
那?人还想问什么,再一抬头却看见道士略显阴翳的眼神,下意识缩了一下肩,便皱着眉头站回原位。
“那?既然众爱卿都没事情了,今日便散朝……”
话语未尽,忽然有?一名?士兵从外面冲进?来,神色慌张,喊道,“启禀陛下,萧将?军率北疆军回来了。”
满朝瞬间悚然,炸开锅一般的细簌讨论声充斥各处。一半人觉得此为?大患,必须斩草除根夺回兵权;另一半人觉得如今朝势倾覆,外人当道,萧向翎或许可与他们共事。
“那?还不快去调兵拦着!”道士一急,拍了一下桌面,“调集所有?兵力把皇宫给我围起来,一个苍蝇都不要放进?来!”
“臣以为?不妥。”立刻有?人站出来反驳,“从目前的情况看,萧将?军并无?恶意,最严重?的情况也无?非是他与七殿下有?私交,故前来救护。可无?论如何北疆军也是我们的军队,若二话不说就兵戈相?见,与自相?残杀又有?何区别?”
忠臣纷纷附议。
“回禀陛下,如今的情况,怕是根本拦不住。”那?士兵开口,“萧将?军与北疆军已经凭借令牌进?入京城,而又因平定北寇甚得百姓拥护。在我们得到消息的时候,他们已经散步在京城的各个角落,难查得很?。”
道士无?声攥紧了拳,怒声问道,“那?萧向翎可否说什么其他的话来。”
“萧将?军说,他并无?恶意,只是想替七殿下讨个公道。明日一早,他说他会在京城中的台子上等着陛下……和道长。”
*
此处原本是百姓看戏的台子,但?因先?皇不喜,便荒废成了一片高起的空地。
萧向翎站在其中,宛若一尊沉默的人像。他依旧身着黑衣佩戴重?剑,脸上还遮着那?块花纹繁复的银质面具。
而他脚边的地面上,却赫然摆着一具木制棺材,里面的人用干净的白布蒙住头。
天刚亮,在这里围观的百姓便已经聚集了一圈又一圈。他们见萧向翎不说话,便也没人出言打扰,一片人群就这样沉默地站着,显出几分异样而庄重?的肃穆。
大约过了一两个时辰,终于有?御驾从远处缓慢走来。两辆坐辇在阳光下闪着细金色,而他们的身后,则浩荡跟了几百号手持□□的精兵。
如此显来,萧向翎一个人看上去便有?些维和得过分。
道士将?江淇搀扶出来,两人在重?兵的守卫下坐在高台的另一端。
他立刻先?声夺人,大声说道,“萧将?军本是奉圣旨在北疆镇守,负责边境百姓的安危,如今却擅自为?了一个通判北寇的人率兵回到京城,敢问将?军作为?北疆将?军,要如何为?边境百姓的性命负责任?”
“对敌的最上策乃是和,而非针锋相?对,我在北疆自有?所部?署,也自然对百姓的安危负得起责任。”萧向翎微垂首,俯视着坐在落地步辇上的二人,沉声道。
“那?不知陛下和道长又如何为?数十年前的冤案负责任;如何为?滥杀无?辜,冤害忠良负责任;如何为?玩弄人命,欺瞒朝野负责任?”
这一串的问句说出口,下面的百姓已经是一片窃窃私语。而下一瞬,萧向翎竟是直接在那?口棺材侧方半跪下来,随后把那?白布扯开,所有?人都在那?瞬间看到了棺材中的尸体。
正是失踪多日,被道长解释为?“身体不适”的夏之行。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mber10瓶;毋泽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