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让他活过来,我想把曾经害过他的人全部偿还回去。”沈琛注视着?冰面,缓声说,“但有?时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江屿此刻已经站在冰面上行走了一?大段距离,马上就要能伸手触到棺木。
“需要我回避吗?”沈琛问着,“你需要单独的时间吗。”
江屿轻点了点头。
他对着棺木注视良久,却忽然发现自己其实并不需要沈琛回避。
他只是将心底的话想了一?遍,并没有?说出来。
他想到从小到大两个人亲密的交情,想到对方在朝堂上毅然替自己解围,决定要自己出征北疆的时刻。
也想到自己每次提起旧事之时,对方闪躲的眼神。
“其实我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怪你。”江屿忽然低头说着?,“我也希望你能活着?。”
他将手搭在棺木边缘试图打开,却又有些?矛盾冲突。他害怕看见对方完好无损的尸体,就仿佛一?切都与多年前一?般,对方只是在某个午后困倦小憩了一?会。
他同?样害怕看见对方的尸体腐烂而狰狞,就像当时萧向翎发现自己的尸体一?般。
沈琛只说:他希望那人能活下来。
江屿知道,萧向翎的执念要深重得更多。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将沉重的棺木拉开。
眼前的景象令他瞬间呆愣在原地。
没有保存良好的尸体,也没有腐烂不堪的尸体。
这是口空棺。
*
萧向翎也感受到了那股强烈的推力,随着巨大的震响,他与江屿被迫分开片刻,但随后身后便有?人靠了上来。
他下意识伸出手想把对方拉过来,却被那人有?意无意地躲开。
两个人继续向前走。
前方忽然出现一?个略为锋锐的弧度转弯,萧向翎的步子在那之前不易察觉地停顿片刻,随即仿若无事地向前走去,微微偏头对身后的人说,“跟紧我。”
身后的人点点头,后脑蹭过萧向翎的背部。
萧向翎率先从拐角处走到另一边,而在隐秘的暗处,他无声将怀中的匕首掏出来握在手中,随后在狭窄的通道中快速转过身来,径直将匕首向另一边刺过去。
可并不像意料之中一般,有?着?刀刃没入身体的闷响。他只感觉到手臂一?麻,等到他将匕首向回拽的时候,却惊恐地发现另一端仿佛插在了坚硬的岩壁中一般,无法向回拖动分毫。
下一?瞬,一?-股巨大的拉力从刀刃的另一端传来,他有?几分狼狈地被拽出去,随后被自己手中的匕首抵上了喉咙。
萧向翎的眼神在暗处看着?他,仿佛要迸出火来,那蓄势待发的气压像极了嗜血的野狼,让人下意识生发惶恐。
“果然是你。”他沉声道,另一只手紧扣住对方的喉咙,“从上次我见到沈琛起,就怀疑你没死。”
太子注视萧向翎良久,随即倏然垂下手不作反抗,笑道,“上次本是叫江屿前来,却万万没想到来的是你。话说来,已经太久没看见他了……”
“他与我一?同?前来,见面岂不是易如反掌?”萧向翎反问,“你不过是内心有?愧,两次欺骗于他,不敢承认,故无颜见面罢了。”
太子轻微垂着?头,他天生眼部轮廓圆润,两端下垂状似月牙,故总给人一种温善仁慈的感觉,平时说话也总是温声细语,儒雅至极。
如今他的五官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神情憔悴了许多,似是已经没有力气做出假笑的表情。
“你说得对。”他轻声说,并没有?反驳,“终究是我对不起他,也不敢再去见他,他恨我也是理所应当。”
“如果没有呢?”萧向翎忽然问道,“如果并没有?你想象的那样恨你呢。如果他也看重之前多年情谊,依然对你存有?善意呢。”
太子的神?情罕见地停顿了一?瞬,随后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抬起头来,问道,“果真如此?”
“不过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了。”他看向对方,“你们在一起了?”
“这显而易见。”萧向翎稍微向前迈去一小步,将匕首更用力地抵在对方脖颈上,“别拖延时间,你们到底想做什么?,江屿在哪?”
“萧将军不必担心,我不会伤害江屿一分一?毫,如今将你们单独分开,也是为了告诉你一?些?事情。”他抬眼,“也是怕他受伤。”
他示意萧向翎将匕首移开,随即说道,“沈琛常年游移江湖,也听过不少奇闻异事。”
“如何救他?”萧向翎单刀直入。
太子凝视对方良久,才缓缓摇了摇头道,“没有这样的方法。”
萧向翎屏住呼吸,双手也逐渐紧攥成拳。
“但他却听过一?个风险极大的方子,从没有?人真正试过,故无从得知效果如何。但这也是我今天叫你来的主要原因?。”
“什么?方法?”萧向翎问得毫不犹豫。
“通过你。”太子注视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顿沉声问道,“你能为他做到什么?地步?千刀万剐?魂飞魄散?”
“不能。”
过了许久,对方才回答。
“前提是我活着。”他说,“不能让他看见我的尸体。”
沉默良久,对方忽然妥协一般地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天命不可违,若是真要违背,比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若是救回一?命,必要付出一命。”
“如何换?”
“他的心脏痛,便把你的心脏给他。”
萧向翎轻吸一口气,“如何给?”
“他之前如何给,你现在就如何给。”
“什么?叫之前?”萧向翎紧紧盯着他,忽然想到一种令人浑身发冷的可能性,“你是说……”
“是。”他答道,“理论上不仅他会痛,你也会。但若一人自愿献出,则至少可以护另一人的周全。”
仿佛电流从胸腔的最深处迸发,进?而漫射到四肢百骸,带来令人头脑发白的战栗。所有?的前兆与线索串联在一起,他忽然明白江屿之前的举动来。
总是在远处看他、却不靠近的状态;晦暗莫名的词句与常有的离开暗示;有?意无意地试探遮掩与最后的不告而别……
他曾觉得江屿清冷得像个天上的神?祗,是可望不可及的人。他从来只敢在远处压抑着?欣赏,从未有过一?丝一?毫僭越的非分之想。
曾经只对江屿不告而别的行为愤怒、失望又不解,从没想过与自己会有?任何关系,也从没奢想过对方可能在很早之前,在自己甚至没有?开窍意识到的时间点,就已经有了超乎正常情谊之外的想法。
他以为是自己将横在两人之间的那把剑打磨得光滑透亮,却不知在自己发现那把剑之前,它就已经被另外一?个人细心拾起,磨掉每一处锈迹与棱角。
只是之后那人便把剑随手扔在地上,让人无法察觉。
两人沉默良久,太子再次开口,“若是常人挖心伏罪后必死无疑,但若不是,也未必真会死。从没有?人尝试过,也无法保证江屿看不见你的尸体。”
“但我今天主要是想跟你说一点。”
他直视对方,“若违背这个规律,执意待在一起,像你们之前一?般。那只会害了他。”
*
江屿合上棺木,开始观察起周遭的景象来。
这里是一块接近标准圆形的空地,冰面极厚,像是一个天然的冰湖,但表面有被刻意打磨的痕迹。
他沿着原路缓步向前走去,到了回程的狭隘洞口时,却微皱起眉头。
从与萧向翎分开到步行至此处,至少花费了两柱香的时间。而洞内的路径崎岖蜿蜒,拐过不知多少个转弯,而几乎每个转弯处都会通向几个不同?的路径。
他几乎不可能凭着运气或者记忆,从这里原路走出去。
他喊了几声沈琛和萧向翎的名字,不出意外地没有?回应,便从袖口中拿出软剑,抵在小臂内侧紧紧握着。
他一?边尽量顺着回忆向外走着,一?边分析目前的情状。
沈琛将他与萧向翎分开,并把他引到空棺处,意图十分明显。
不想害他,但要拖延时间,不让他很快走出去。
但在拖延什么?。
他们又在等什么?,想做什么?。
另外一?个极其重要的隐晦线索,便是萧向翎那一边。由于当时两人是背对背的姿势,所以若想用此种方法混淆视线,必须有两个人。
跟在萧向翎身后走的那人又是谁。
江屿回忆着?冰湖中间,本应盛放太子尸体的空棺,骤然有一?种荒谬而又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测。
他凭借着?记忆中的路径一?点点向回寻找,在各处用软剑做上标记,直到第三次走到一个十分熟悉的拐点。
甚至连石头的纹理都分毫不差,但却没有?他刚刚刻画过的痕迹。
江屿忽然察觉不对,在自己习惯刻痕迹的地方仔细查找。片刻后果不其然,发现了被匕首刮下去的刻印痕迹。
是有人跟在他身后,用匕首故意划掉了他刻在石壁上的关键标记。
“是谁?”江屿紧声问着。
或许是由于内部构造特殊的原因?,这声音在石壁内不断回旋撞击,他竟能听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回音与动静。
直到全部回音彻底消退,他听到了一?个人的回答。
那人的声音他无比熟悉,曾在小时候的冬天问他冷不冷,曾在负伤后轻声劝他说没有?大事。
江屿觉得自己的心跳都要在那一刻倏然停止。
“……是你。”他的声音在石壁中一遍遍回荡。
“太子殿下,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记得九点尽快来看更新哦,晚了可能又看不到了,你们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