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夜白自混沌中清醒。
无法睁眼……无法张嘴……无法动弹。
过往记忆一片空白。
但江夜白知道,自己是个穿越者。
小世界里出现变故,一些反派过早跌落尘埃。原本高高在上的灵魂架不住落魄和羞辱,自我崩毁。
剧情线失去支撑,世界眼看就要崩溃。于是江夜白被派过来,背负起反派们接下来的命运。
眼前的黑暗有一种濒死的窒息感,比身体的动弹不得更难以忍受。
江夜白拼了命地睁眼。
黑暗像巍峨高山。万丈千钧,镇压着他。
纹丝不动。
“宿主,”一片寂静里,一个无机质的声音响起,“与小世界原住民接触后,才能解除登陆保护。”
“剧情呢?”
“下载剧情需触发至少一个剧情点。”
“没有别的办法?”
系统沉默半晌。
“抱歉。”
黑暗和死寂压得心慌。江夜白开口说话:“做任务有什么奖励?失败又有什么惩罚?”
“小世界里死亡,抹除记忆,继续下一个世界。任务失败,抹杀。奖励是实现一个愿望。”
江夜白心里莫名打了个哆嗦。
他什么也不记得了。
他试探道:“我以前许了什么愿望?”
“宿主没有许过愿。现在开始许愿?”
上辈子的事毫无印象。唯一留下来的只有对活着的卑微渴望。这道跨越生死和世界阻隔的执念在心头冲撞,越发显得真相如白雾笼江,看不清晰。
江夜白没有说话。
这片黑暗又陷入了死寂。
……
无眼耳鼻舌声意。
无色声香味触法。
剥离了所有的感官,只剩下纷乱的念头,一粒粒珠子般,在意识里划过。
惊惧,疑惑,茫然。
孤独。绝望。
思维渐渐迟滞。
要死了吗…
我不想死。
不想死…
念头逐渐消失,这片意识海即将归于死寂。
“江夜白,数数。”系统突然开口,“像以前那样,我们数星星。”
“一。”江夜白恍惚着开始。
眼前沉重的黑暗里亮起了一个点。
“一。”系统冷冰冰地跟读,像空旷的回音。
“二。”
“二。”
“三。”
“三。”
……
……
“九万九千六百六十六。”
“九万九千六百六十六。”
星光漫天。
系统说:“有人来了,登陆保护解除。”
江夜白睁开了眼。
#
入目是扑面而来的苍穹。
此时正值破晓时分,穹顶上几颗星子闪耀,半边天蓝得空明澄澈,半边天.朝霞如血。
天际一道白烟掠过,那烟似有似无,在对面树梢上顿了一顿,便忽地凝成了个人形。这人一身红衣如火,墨发披散,张扬妖异。
他斜倚着树梢,就这么立在蓝天和红云之下。
“他真好看。”江夜白在心底喃喃。
那人遥遥朝这边望过来。
江夜白心脏猛地一窒。
好一会儿,那人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系统,”江夜白在心里说,“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他。”
“我给你开了痛觉屏蔽,我垫的钱。”系统冷漠,“不好好做任务,马上就没钱了。”
江夜白:…
#
“沧澜宗首徒江夜白,”一晃眼那红衣人已站在面前,俯身看过来,“不对,现在应该是沧澜宗弃徒。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银质的面具挡了他上半边脸。也不束发,俯身时满头青丝泻下,散落在敞开的胸前,黑白红三色,色色分明,美艳得似个妖物。
这妖物却让人不敢生出半分旖旎的心思。他气势极盛,站过来时江夜白陡然感觉一股极强的危机。
那红衣人逼得更近了,他伸出一根葱白修长的手指,隔着薄薄一层衣物,抵住江夜白肋间的心脏。
指尖冰凉,不似活人。
手指轻轻按压碾动。看似温柔,其实寒意彻骨。
战栗从心底传往四肢百骸,江夜白头皮发麻。
快跑!
头脑发出指令。但这具身体似乎伤得极重,不能挪动丝毫。
……
那人指尖一动,忽地重重按下。
心脏好似有利刃翻搅,又像是有活物要喷薄而出。
江夜白疼得一颤。只听耳边轻笑一声,那声音慵懒又缱绻,吐出的字却是说不出的轻慢和恶意:“不愧是合欢宗评出的十大绝色之首。此番情境,滋味当真绝妙。”
对,就应当是这样。看着这人蜷在自己脚下,破败的身子无力地敞开,平日冷漠无波的眼睛里流露出痛苦,月生海终于感到一丝快意。
刚刚这人睁开眼时满眼纯然的干净澄澈,坏事做绝之后摆出这番作态,简直教月生海心烦意乱。
只想撕开他伪善的面具,羞辱他,折磨他,让他在绝望里颤抖哭泣,向自己苦苦求饶,为曾经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月生海好整以暇地在旁边坐下,撑着头打量眼前这人,慢条斯理道:“八百里沧澜山地界,山匪流寇,虎豹蛇虫。江兄丹田破碎,功力尽失,怕是没命出去了罢。”
虽然语气都没什么变化,江夜白还是感觉这妖人心情好了些。他顺着这话往外望去,自己约莫躺在半山腰上,身侧是一汪潭水,四周是层峦叠嶂,云涛翻滚,千峰如林。
江夜白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尽了全身的力气想支撑着坐起来,却只能蜷起手指:他不仅废了,还哑了。
那人目光轻飘飘地看向他颤动的手指,好像见了什么新奇的玩具,心情越发好了:
“江兄虽然身无一物,但这脑子里的功法和消息,也很难不招人觊觎。更何况江兄本身,就是最价值连城的宝物啊。”
他凑得更近,似要欣赏江夜白的表情:“到时候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江兄心里也是明镜似的吧?”
江夜白身不能动,口不能言,早放弃了回应的打算。现在正默默探查这具身体受的伤究竟有多厉害。
然而这番情景配上他的冰山美人脸,落在月生海眼里,就成了种死生不惧、毁誉由他的姿态。
这是月生海最厌恶的姿态。上辈子这人就是凭着这张道貌岸然的脸,欺世盗名。哪怕坏事做尽,甚至叛出师门入了魔道,也让世人相信他是迫不得已。
年少的自己也被这皮相所骗,捧着一腔真心说出了家族的秘密。在全族被灭之后,他还愚蠢地向这个“师兄”寻求安慰。那时候在这个人眼里,自己是何等的愚蠢可笑…
但这一世,明明这人已经身败名裂,万人唾弃,明明昨日已在仙门大会上受审,坐实了交通魔族残害同门的罪名。被废了一身功力,被扒下一身法宝法衣当众受刑,又被众人探查体内是否私藏宝物——这人明明已经狼狈不堪,低贱到了烂泥里,为什么今天又能摆出这种明月清风的姿态?
月生海怒意翻滚。他一把掐住这人的脖子,把他从地上提了起来:“江兄何必与我惺惺作态,令人作呕。”
“这里,”他凑近看着江夜白波澜不惊的脸,手指恶意地戳刺他的心脏,“在你杀你师弟月生海的时候,天下就没有人不知道它已经烂掉了。”
然后他看见这人冷静自持的外壳瞬间破碎:他攥紧了拳头,浑身痛极了一般地战栗。一贯古井无波的眼睛里闪过极深沉的痛色,然后像承受不住这痛苦一般,颤抖地闭上了眼。
月生海愣了一下,把人随手丢在地上。
那人苍白的唇无声地张合,月生海望去,似是在重复着:“他还活着。”
月生海“啧”了一声。
江夜白装模作样,实在敬业。
#
在那红衣妖人说出“月生海”这个名字时,系统终于开口:“恭喜宿主得知主角姓名,开始接收剧情。”
撕心裂肺的疼从全身每一个角落传来,要不是自己哑了,江夜白怕是要控制不住喊出声来。
脑海里凭空出现了简略的剧情:主角月生海是天下第一仙门门主的关门弟子。他天赋卓绝,惊才绝艳。幼年时家族因传承宝物“升仙策”遭人觊觎,满门被灭。然后主角走上了升级复仇收妹子的爽文之路…
而江夜白作为高配反派,本是主角师兄,暗中却勾结魔教护法,夺主角传承宝物,碎主角经脉丹田,杀主角妹子兄弟…然后又堕入魔道,继续作死。直到快结局时才被发现真面目,被主角镇杀,大快人心。
总之,作者一旦剧情不够刺激,就拉江夜白来遛遛。
不过除了最后临死前,江夜白都没有这么落魄过,也没有真的试图杀死主角。
“系统,痛觉屏蔽呢?给我再续一小时!”
过了很久,系统才回应:“我刚刚去探查了主角情况,把钱花完了。”
江夜白试图强行作妖:“你心里主角居然比我更重要,你对得起我们多年的感情吗?”
“主角没了,你就没了。”系统冷笑。
江夜白秒怂,喃喃祈祷:“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系统嗤笑。
“他好着呢。”
#
月生海冷眼瞧着这人装模作样。
上辈子抓到此人之时已是两百年之后。自己折磨了他七七四十九天,放干了他的心头血,听着他日夜哀鸣,才解自己心中恨。
这辈子重生回十五岁的灭门之夜,面对满院的残肢断臂,他想着这两次杀父杀母的仇,断他仙途夺他机缘的恨,还有因他而死的蝶儿婉儿…
月生海发誓,要让这个畜生,万劫不复。
不过还不能急。
上辈子报仇之后,本以为可高枕无忧,没几日自己却在睡梦中死亡。月生海感觉背后还隐有一人。而这次他要留着江夜白,钓出幕后那人。
但这不妨碍他收取利息。
这辈子自己不过设了个小局,这昔日的高岭之花就早早跌进了泥潭里,再也翻不了身。这人内里早就烂透了,跟这污浊泥潭,倒还真是相配。
等人安静下来,他开口道:“我万魔殿中还缺一名剑侍。”
魔教里的剑侍还有个作用,那就是男宠。
这是明晃晃的羞辱。
那人苍白的手指深深扣进土里,慢慢挪动着爬起来,中途因为伤重不支软倒了好几次,最后以臣服的姿态跪在他面前。
明明是屈辱不堪的事,那人脸上却不起一丝波澜。
礼节完备,好似习以为常一般。
月生海又凭空生了一丝怒气。
也对。上辈子就听闻此人好南风,与魔教左护法不清不楚。是以后来那左护法成了教主,这人的地位也水涨船高。
原来是轻车熟路。
月生海取出五毒丸,捏开那人的下颌,羞辱性的将那药丸塞入他口中,缓缓推进喉腔深处:“日后若敢背叛我,万蚁噬心而死。”
青年顺服地仰着头,闭了眼,任凭那核桃大的蛊丹进入喉咙。如果不是乱颤的睫毛,几乎看不出有一丝波动。
受完刑的青年赤着足,只披了一件遮羞的白色麻衣。麻衣上是斑驳血迹。此时他仰起头,散开的衣襟里露出布满鞭痕的身体。
像上好的玉有了碎纹。
左护法在脑子里萦绕不去。月生海一阵心烦意乱。
“砰!”
他挥手把青年砸在树干上。
转头不去看那蜷缩着咳血的身影,月生海喝骂道:
“不知廉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