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罗大早上来教主座前刷脸的时候,晨光透过木窗,刚刚照亮寝殿里那些层层叠叠的帷幕、古朴沧桑的雕梁画栋。
地上跪伏的青年睫毛颤了颤,睁开了眼。
他撑着地,想起来。却脚下一软,重又倒了下去。
幽深的大殿里抛出一样物什,落在青年身上。里头传来教主慵懒随意的声音:“醒了?那就回去吧!”
青年沉默着捡起赏赐,攥紧。
身子却在微微发抖。
教主的笑声肆意又低沉:“阿江的滋味真不错。”
青年强撑着站起身来,扶着墙,一步一步往外挪。
他赤足踩在殿前的玉阶上。走得极慢,看起来痛苦极了。好似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
“阿江,今后每晚都过来伺候。”教主的声音从殿内传来。
青年僵了一下,回身向殿内行礼。
大概是行动间牵扯到了伤处,青年愈发摇摇欲坠。本来惨白的脸色白得近于透明。
天际朝阳初升。屹立千年的万魔殿投下幽深的阴影,仿佛要把青年吞进深不见底的深渊里去。
绮罗与他交错而过。
青年神色恍惚,并没有注意到他。绮罗看着青年嘴角的血迹、身上遮掩不住的青紫斑驳,第一次对自己所求的路感到了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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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夜白腰部以下早已失去了知觉。
他苦中作乐,戳系统:“我现在真像一个被玩坏的破布娃娃。”
系统忙开口:“别瞎想,你只是跪了一夜,麻了。”
江夜白抓重点:“一夜?!!”
系统无情的声音里硬生生透出了无奈:“人早就走了。只不过你在小黑屋里睡着了。”
所以只是单纯地跪着睡了一夜。
江夜白卡住。
系统再接再厉:“那人以为你是一时气怒攻心,受不住才昏了过去。所以他很开心。”
江夜白继续卡住。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被撕裂开来。
“我嗓子疼,”江夜白委屈巴巴,“我还饱了。他给我吃了什么?”
“是辟谷丹。”
“真的?”
系统沉默了一下。
江夜白叹气:“系统,我脏了…”
过了好一会,他听见系统叹了口气,一板一眼地道:“不脏,我不嫌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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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夜白被绮罗追上,送回了小屋。
腿上的麻劲过去了。但昨日在岩心里劳作,今天筋骨酸痛,却是依然难以挪动。
顶着绮罗怜惜的眼神,江夜白比划着,求他帮忙买些衣物。
绮罗很靠谱。不到两个钟头,便从外面集市里给他置办好了衣物被褥,甚至贴心地附赠了笔墨纸砚,水杯水壶。
大概是他病弱的模样过于深入人心。
但是再病弱,还是要打工和修炼。
此后几日,江夜白下午给沐堂主种地,夜里给教主取乐。
接的是最苦最累的任务。沐秋寒虽然折腾他,出手却公正大方。
教主也日日有赏赐下来。都是些首饰环佩,以及些养颜补气的东西。江夜白用不上,便让绮罗捡喜欢的拿走。剩下的托他帮忙卖掉,零零碎碎,也攒下了不少贡献点。
够他日日吃上饱饭。
不过绮罗看他的眼神,却是越来越感动爱怜了起来。
这日,绮罗扶他从大殿回来,熟练地拿起桌上药膏,给他揉开膝肘的淤青。
青年皮肤白皙,衬得那青紫更是触目惊心。且这些天,日日新伤叠着旧伤,看起来愈发可怖。
更不难想象那衣物紧紧遮掩之下,是何等的伤痕累累。
绮罗知道青年虽是温和顺从的性子,有时候却又很刚强。
但没想到他会这么倔。
他知道,二十多天了,青年还是没学会低头迎合。夜夜都是被强按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以同一个姿势被粗暴地侵犯。
所以膝肘上才会伤上加伤。
可反抗除了让他自己更痛,又有什么用?
绮罗忍了忍,终于忍不住劝道:“阿江哥哥,我知道这样很难。但是你得试着稍微迎合一下教主……不然、再这样下去,膝盖就要废了。”
青年揉揉他的头发,安抚地笑了笑。
青年很少笑。此时冰山乍融,春风化雨,绮罗突然就被这个笑容晃花了眼。
忘了说词。
江夜白也想保护膝盖。但每夜教主就只抱着手,兴致勃勃地欣赏他跪在地上、情丹发作又强忍的模样。
直到他精疲力尽,昏死过去。
他不是没想过其他。但教主看他的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两个字:乐子。
这点兴致或许明天就消失。但这是一无所有的他,在魔教里生存的资本。
所以他不能求饶,不能哭叫,不能迎合。
只能强忍。
不过教主昨夜说,过几日有事,就不用过去了。
江夜白想着,也是时候去完成剧情点了。
正好心法也到了御物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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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摇山位于西海边,乃是西南十万大山之首。
山上毒虫猛兽,瘴气蚀骨。山下却有个存在了几百年的小村子。村里的人没什么修为,却最知道怎么在这危机四伏的地方活下去。
六狗子正在村头老树上摘酸果吃。晨风吹得枝叶哗哗作响,他翘着脚躺在最粗的那根枝杈上,一转眼却发现身旁站了个人。
六狗子心里一惊,身子一晃,差点从枝头滚下。他吓得闭了眼,却落在一个满是药香的怀里。
“谢仙人相救!”六狗子反应过来。他抬眼看去,这人生得好看极了。一身白衣,凌空而立,几只罕见的蝴蝶在他身后飞舞。像极了传说中的仙人模样。
六狗子激动极了:“仙人哥哥,我叫六狗儿。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那人拿出一片竹简。六狗子跟着他爹识过字,急急看去,却是:“寻一向导,进招摇山。”
六狗子人小鬼大,招摇山于他是后院一般。他知道仙人里有人专修不能说话的“闭口禅”,当下也不惊讶,欢喜道:“都包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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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夜白跟着小孩子回家,看他兴冲冲换了行头,取了柴刀干粮。
他大致描述了剧情里的位置,小孩便熟门熟路地往山里走去。
山里树木密合,身侧灌木丛生。
小孩却游刃有余。
二人在黄昏前到达了剧情点。
原主果然没有提前藏起宝物。
江夜白叹气。操纵飞剑,在岩壁上切割。
六狗子在一边啃干粮,好奇地直拿眼瞧。
倒是挺下饭的。
“仙人哥哥,我也想去拜师修仙,可我爹不同意。他说修仙就不能娶媳妇。仙人哥哥,修仙真的不能娶媳妇吗?”
江夜白觉得这有点似曾相识。他捡了根树枝,在地上划道:“你爹是何名姓?”
“我大名叫林青山,我爹叫林谨言!”
江夜白差点拗断手里的树枝。
百年后,修仙界里有佛魔出世。正邪二道,皆是尸山血海,人人自危。
这佛魔血祭各派大小宗门十几个,行事无忌。唯一不杀的,只有凡人。
最后被各派以此设局,联手剿灭。
少有人知,这佛魔俗家本名林青山。天生一颗佛心通明。
其父林谨言,本是佛门法相宗佛子,却与妖族女子相恋。人妖恋天理不容,又违反戒律,林谨言不肯放手,自废修为,离开门派。
然而林青山出生之时,天罚降临。林谨言身无法力,林母护着林青山,力竭而死。
更少有人知,再过几年,有仙魔于招摇山斗法。法术波及之下,林家村全村被灭,只林青山被父亲以躯体护住,一人生还。
后来林青山被心魔所困,恨道门魔门滥杀凡人,恨佛门逼他父亲散尽修为。盲目报复,终是酿成大错。
他临死时眼前走马灯过,历历在目的却是幼年时,他父亲让他别去修仙的一幕。
这日后孤苦又手染血腥的佛魔,现在还只是个无忧无虑的乡野孩童。
江夜白想了想,褪下手上的镯子,递给林青山。
这人只在背景板里出现,帮一下也无妨。
更何况…他想帮。
那镯子是个防御法宝,也是教主赏赐。但过于贵重,又是凡人所用,实在难以出手,故而留了下来。
江夜白写道:“明日道门有弟子来招摇山历练。必定会去你们村寻向导。你如此这般行事,便可拜入他门下。你父亲一人在村中危险,你务必让他戴上这个镯子,可保他无虞。”
林青山被突如其来的惊喜砸中,懵了半天才道:“仙长,我不想拜别人…我可以、拜你为师吗?”
江夜白愣了愣,想着这个世界的天命之子,写道:“那人本是我师弟。他惊才绝艳,又气运当头。为人霁月清风,却不迂腐,是最好的了。”
林青山只看见师弟二字,只以为既是师兄弟,那很快就能与他仙人哥哥再见面了。忙忙点头应是。
却见那仙人又道:“我声名不好。你且发誓,今日见着我的事情,在你突破元婴期之前,不能向任何人泄露半句。”
林青山干脆利落地发了誓,被仙人温柔地摸了摸头。
他心里滋滋地冒出蜜来,托腮看着那仙人将身上的宝物丹药一样样取出,放进刚开辟的洞窟里。
仙人掐了个决,那洞窟便一阵模糊,只有山壁矗立在眼前。
而仙人自己却跪倒在地,面色惨白,口中不断溢出血来。
林青山慌极了。他不想眼前这个好看的哥哥出事。
他从小就有感知善恶的能力。也带无数人进过山。
这个仙人身上,他第一次感到纯粹的温和与善意。
杀鸡杀牛,起心动念,都会产生杀气。
而眼前这个人,没有一丝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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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夜白只是彻底震碎了丹田经脉,榨取掐诀的灵气。却没想到场面看起来这么惨烈。
怕吓着小孩子,他慢慢挪过去,拍拍林青山毛绒绒的头。示意自己没事。
小孩儿悄悄在他手心里蹭了蹭。
孩子太乖巧,江夜白怕他会护着自己的藏宝洞,以至于和主角对上。
于是江夜白强撑着,嘱咐道:“明日给你未来师父带路,不要做多余的事。他们要拿这些,便让他们拿去。”
小孩儿瞪大了眼。
江夜白安抚道:“本就是给他的。”
林青山心里迷惑:“那为什么不直接给他呢?这样……”
得多疼啊。
白衣的仙人揉着他的脑袋,在地上写道:“我们之间有些误会。”
林青山懵懵懂懂地看着他。
彼时林青山尚且年幼,尚未经历那些尔虞我诈,沧海桑田,也不知道人事的沉重与无奈。
他不知那人正遭遇着什么。不知他处境艰难,连一个徒弟都已护不住。不知他随手取下的镯子,已是身上唯一的法宝。更不知那人心心念念的师弟,最大的执念是让他万劫不复。
他当时只觉得那斜阳挂在天边,仙人的脸映着余晖,温柔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