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卧槽……”
赵承音眉心紧皱,她没有说话,只是在她身后的孙梵梵已然失去血色,惊悚到极点:
“那那那、那是人……人吗?”
孙梵梵的大脑一瞬当机,鸡皮疙瘩一瞬立起,她不敢再去看两边快速闪过的场景,只牢牢地看着眼前的赵承音和小僧人,仿佛这样才能压下一丁点颤意。
赵承音挥手屏去了那些魂体刺耳的声响,她看着小僧人,不语。
纵使她在地府这六年看惯了形形色色来投胎的鬼魂,也曾见过更恶心恐怖的情况,但也没有这次这般觉得心惊和恶心。
因为那些在魂体手掌刀下如生畜一般被摆弄、剁开、甚至剥去皮肌的,可是跟她一样,活生生的——
人啊。
赵承音的手掌紧握,泄出三分怒气。
不知过了多久,包裹着她们的法阵好像终于冲破了空间禁锢,却也没在A市市区停下,小僧人目光坚定,甩开了市区高低错落的夺目霓虹,直往市郊的群山而去。
终于,那泛着金光的法阵被小僧人拂去,夜晚郊区的风混合着植物和泥土的气味,一瞬就充斥了三人的鼻腔。
那股甜腻的味道被冲淡,赵承音和孙梵梵吸了好大一口新鲜的空气,才将那股恶心的气味呼走。
“方才情况紧急,小僧多有得罪,请二位施主见谅。”
那青涩的小僧人后退两步,他双手合十,微微躬身去见礼:
“小僧法号念空,见过两位施主。”
借着朦胧的月色,终于回过神来的孙梵梵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
只见念空着一身素净的灰色道袍,他的眉眼间还有些青涩,却恍若高山之巅的那点雪,在尘世庸俗里清冷得不近人间。
夜风拂来,空气中好像还裹卷着丝丝檀香。
“念……念空大师好,我叫孙梵梵。”
孙梵梵傻笑着回礼。
赵承音见孙梵梵这副傻样儿,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只是她的双眼在对上念空时,显然庄重了几分,孟婆的嘱咐言犹在耳,赵承音微微俯身自我介绍:
“赵承音,久仰大名。”
念空嘴角抿着笑,他那双鹿儿似的眼在赵承音面上定了定,旋即移开:
“承音施主好。”
“感谢方才念空大师相助。”赵承音沉声,“只是那方空间里的东西……到底是怎么回事?”
三人之间流转的气氛又僵硬了一些。
念空目不斜视,他手上的佛珠转动不停,只是开腔轻轻:
“皆如施主所见。”
一旁的孙梵梵咬了咬唇。
“实不相瞒,我和她今天,就一路跟着大师去的。”赵承音瞥了眼孙梵梵,落音冷冷,她的双眼在念空身上一定,“友人相托,前来辅助念空大师您。”
念空面上的清冷笑意不减:“小僧知道。”
他早就察觉到了身后有人跟着,不过微微闻息,知道不是坏人,所以也就装作不见,不然方才也不会把她们两个救了出来。
孙梵梵眨巴眨巴眼,不知道眼前的人在说什么,也不敢出声。
三人的虚影隐藏在黑夜里,半晌,赵承音开腔打破沉默:
“念空大师,是第一次下山入世吧。”
念空微微俯身,那两分青涩融在清冷里,不显半分突兀:“正是。”
“青平山潜心修道,鲜少有僧人入世,更别提是元悟真人座下第一大弟子、青平山的下一任掌门——念空大师您了。”
赵承音撩起掉落在两颊的发丝,好像有些什么东西在她那双清澈的眸里一闪而过,说出的话却让一旁的孙梵梵一瞬睁圆了眼,可赵承音却装作没看见,只细细看着眼前的念空:
“大师此番入世,可是元悟真人算到了什么?”
念空笑而不语。
一旁的孙梵梵却已经陷入了懵逼和震惊的双重打击世界之中了——
青平山,是人修之间听而仰望、望尘莫及的存在,他们避世千载,是正正经经的修道僧,哪怕是在山门前一个小小的扫地僧,修为都不在任何一个同辈人修之下。
青平山僧人只修正道,传闻每一任掌门圆寂之后,都能得到每一个人修修炼的最终目的——
征得大道。
他们深居青平,遗世而独立,只透过叆叇缥缈的云烟,俯视重峦叠巘下的人间。
没有一个人知道青平山的正确地址,历久经年,甚至都以为所谓青平不过是古老流传下的传说。
而青平山现任掌门元悟真人,可是所有修道世家家主都要屈膝仰望的存在,是如今世间唯一一个,踏入了合体大乘期的人。
听闻他佛心道骨,可通鬼神,五指一掐,便算出世间的一切。
而元悟真人座下唯一的大弟子,无数人向往的青平山下一任掌门人,竟然就是眼前这个看起来不过是高中生年纪的小僧人?!
孙梵梵的大脑当机了。
要是被她家那老头子知道她今天的经历,知道她刚才还直勾勾对着眼前的念空大师犯起花痴,会不会直接将自己抓回去,然后动用家法将自己吊起来打?!
于是孙梵梵没有察觉到两人之间诡异的气氛,她的身体比大脑的先行,直接九十度鞠躬诚恳认错道歉:
“念空大大大大师,对对对、对不起!我有罪!”
……
赵承音拳头硬了。
而她面前的念空也一怔,清澈的鹿眸溢出了两分不解,他看了赵承音一眼:“这……?”
赵承音没忍住,她踏前一步,遮住了念空的视线,同时身后背对着的手也没闲着,直接将还鞠着躬的孙梵梵脑袋往死里按——
“抱歉,大师别见怪,她脑子不太好使。”
孙梵梵的脑袋被猛地往下按,她一个踉跄,鼻尖几乎跟泥泞的地面直接接触,可她不敢反抗,只挠了挠后脑勺,后退两步,脸色是绝对的恭敬:
“是是是,抱歉抱歉,打扰了,您二位继续。”
然后她就走远了几步站到了一边,背过了身,狠狠咬牙暗哭去了。
完了,她真的完了,老头子估计要被气得将自己直接丢进宗祠洗骨了呜呜呜。
经过孙梵梵这么一闹,原本奇怪的气氛也轻松了一些,念空嘴角抿着笑,显然觉得她们这种相处模式很新奇:
“无妨。”
“所以,念空大师。”赵承音垂眸,“您此番入世,是为历练,还是……”
她拖长了尾音,等面前的人解答。
念空合掌,眸底不泛起半分波澜:
“既为解众生苦,也为掌门天算,小僧命有天劫需历。”
“如今一派盛世景象,为何大师说要解众生苦?”赵承音眸光微闪,仍是沉声,“还是因为,那方空间里的魂体与景象,需要青平山僧出世才可渡?”
念空看着赵承音的嘴角抿了抿,他手上动作不停,只是看着眼前人的眸色深了点:
“施主一身功德,却魂体不清,身上还缠绕了满满的酆都气息……”
赵承音面不改色。
念空顿了顿,他压低了声儿,才开腔去续:
“谅小僧斗胆,在青平修炼时,曾听师父提过,黄泉有凡体,非人非仙非魔,既不知来路,亦不明归途,冥府阎王生死簿,不载承音半点墨——”
“可是小僧的眼前人?”
夜风掀开浓云的一角,露出了天幕的耀星点点。
半晌,赵承音轻轻地扯了个笑,她双手合十,屈身见礼:
“正是。”
念空脸上的笑意淡了点,他深施一礼,多了几分庄穆:“小僧失敬,望施主勿要怪罪。”
“这是哪里的话。”赵承音微微侧身,不敢承他这一礼,只是一直紧绷的眉心松了些,“来日还请大师替我,问元悟真人的安。”
念空直起了身子,敛起自己的袖袍:
“不知承音施主方才所说的友人相托,是哪位友人?”
赵承音浓密的眼睫一敛:“黄泉奈何驱忘台,孟婆。”
念空面色不变,只是看着眼前人的眸里又多了几分敬意:
“为何施主与孟婆大人,会知道小僧入世?”
“青平一现,冥府便知。”赵承音轻轻扯了个笑,“孟婆使我来相助大师。”
念空静默。
“所以,念空大师。”赵承音敛着眉,面上庄重,她将声音压得很轻,糅杂着晚风,“那方空间,为何会在闹市?”
念空一顿,手上的佛珠转得更快了些,像是微叹:
“承音施主久处黄泉,为何嗅不出那位身上的气息?”
赵承音一怔。
她确实嗅不出那个西装男身上一丝一毫的气息,不知道他到底是谁,只是那股厚重的威压,足以将自己的死死压制。
“诚如施主方才所见。”念空垂眸,“那方是……人-肉-鬼市。”
赵承音垂下的五指微微收拢,之前那股恶心反胃的酸气又开始往上涌,她暗暗压了下去,抬眼:
“他以凡人血肉为食……”
“他的确非人非仙,非妖非魔。”
念空手上转动的佛珠串一顿,好像踌躇了一会儿,他才叹了口气,那张略带青涩的脸上有些奇怪的意味:
“是奇经山海的一缕游魂,施主可曾听过:‘少皞氏有不才子,天下之民谓之……’”
赵承音瞳孔一瞬睁圆,像是那股深压的意气瞬间冲溃了脑海,去证实了自己那不敢深思的猜想,她难得开腔带了几分震惊与诧异:
“穷……穷奇?”